刘洪波
重庆审文强,公诉人列举的证言中有一个细节:2002年至2003年间,有一次在夜总会唱歌后,文强让重庆市公安局公交总队副总队长赵利明留下,很生气地向他“问几个问题”,并问他“是站起来说还是跪下说?”赵利明赶紧赔着笑脸,半跪到文强的身边,文强破口大骂赵利明背叛自己,称赵自以为是,心目中没有他。赵赶紧解释让文强不要多心。
这个细节,被媒体准确地形容为“赵利明向文强跪表忠心”。
文强与赵利明,两个官员,一个高级干部,一个中层干部,上演“跪表忠心”的一幕,说起来令人感到龌龊。然而,这种事情没有被挑出来说一下的,又何曾少有?如果文强不变成阶下囚,这样的细节将永远不被人说起;即使文强变成阶下囚,这样的细节是否会被提及,也仍然要视案件审理或者宣传的需要。
在這个跪表忠心的细节中,赵利明是被文强要求“跪下说”的。某种程度上,这未必不可以看做赵利明“背叛”的证据。文强生了气,赵利明应该主动“跪下说”,得令才去跪表忠心,可能就是另跪了新主。
跪与被跪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透露了官场上对权力、人格的一种把握和理解,这样一种理解也未必不是一些人眼中的权力关系本质上的呈现。行于身的跪,可能不止于这一个;而未行于身的跪,更是无所不在。权力场上,跪与“受跪”,很难说不是一种必备的“操守”,很难说不是一种应有的精神气质。有时候,权力者之间是这样;权力者面对无权者,更是这样。
权力有大小,权能有不同,这是正常的。而权力变成人格的支撑,并成为人格的等级标志,这是专权社会里才会出现的。在一个平等的场域里,权力永远被限定于工作时间与工作场合之内,而在一个专权的场域,权力不分八小时内外。在这样的状况下,“权高一级,压死泰山”,权力的命令覆盖一切,不仅覆盖了工作事项,而且笼罩了全部生活。这就是为什么有些官员下班了不会回到家中,而是继续官场的游戏;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下属甚至能够向上司全盘委身,乃至把“二奶”甚至“大奶”也一并送上。
在权力的序列里,推论永远基于权力的大小,无所谓人格独立与尊严。独立永不存在,而尊严来自于下官或者小民。所以,一个人全盘委身于权力,不只是把自己交出去,而且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管辖的所有人都应该委身。很自然地,他判断下属、小民、二奶以及老婆都附属于自己,因为他已经跪下,那么所有附属于他的,就都应该跪下。在这种状况下,整个社会由此成为权力的跑马场,社会中的所有人都被权属关系临辖。
毕竟不再是皇权时代,所以我们没有看到跪与受跪的场面公然兴行,但跪的记忆是需要重复的。所以我们会看到一些佳话:子女跪向父母、学生跪向老师、被慰问的小民跪向官长,都容易被极力传颂,以证我们仍然拥有跪拜的基因。至于精神气质上,跪倒则是一种硬通货;柔软的膝盖成为社会生活的硬通货,这种软硬变异令人惊讶。但事实总在证明:有的时候,在社会生活中,一个人越是柔软,则越有晋升为跪拜对象的机会。
每个人或许都内在地有一种微弱的专权声音,“自主”就是一种按自己的意图安排世界的微小心愿。然而,现代社会建立在每个自主者之上,于是需要把平等作为自主者关系的基础;而专权的社会不然,它要的是一种等差有别的秩序,在任何场境下都区分出“自主者”与“被动者”。于是,一个“自主者”站起来,所有的“被动者”跪下去。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许多场合,都能看到一个主子和众多的奴隶或者奴才。
【原载2010年2月7日《华商
报》】
插图 / 等级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