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秋莉,王学芬,张向农
(1.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临床基础医学研究所,北京 100700;2.山东招远市中医院肿瘤科,山东招远 265400;3.青岛市立医院中医科,山东青岛 266071)
乳腺癌居女性恶性肿瘤的首位,占全身恶性肿瘤的7%~10%。近20年来,我国乳腺癌的发病率呈逐年上升的趋势,在大中城市尤为突出。据2007年统计,京沪两地女性乳腺癌发病率分别达到4.5/万和5.49/万,已接近西方乳腺癌高发国家的水平。
古代中医对乳腺癌已有深入的认识。历代医家经过长期的临床实践和研究,对乳腺癌的防治积累了宝贵的理论和经验,从病名、形态、症状的描述,到对本病病因病机的阐述,以及对疾病的治疗调养等方面均有丰富的文献记录。本文通过对古代相关文献进行梳理,以期为临床工作者提供更开阔的辨治思路。
中医学对乳腺癌的认识在东晋时代就有记载,至元明清各代又有进一步的发挥。常用病名除了“乳岩”之外,尚有“乳石痈”、“奶岩”、“石榴翻花发”、“石奶”等命名。
古代医书中对乳岩的症状描述有很多相似之处,宋·陈自明《校注妇人良方》[1]中记载:“若初起内结小核,或如鳖棋子,不赤不痛,积之岁月,渐大如巉岩,崩破如熟,或内溃深洞,血水滴沥。此属肝脾郁怒,气血亏损,名曰乳岩。”
元代以后,对乳岩的文献记载逐渐丰富,对疾病发生、发展的过程及治则方药也有充分的认识。如明·《外科正宗》[2]中的描写为:“经络痞涩,聚结成核;初如豆大,渐如棋子,半年一年……日后肿如堆栗,或如覆碗,色紫气秽,渐渐溃烂,深者如岩穴,凸者若泛莲,疼痛达心,出血则臭。”陈实功曾指出预后,“其时五脏俱衰,四大不救,名曰乳岩,凡犯此者,百人必百死。”将乳岩的发病过程描述得非常生动,符合现代对乳腺癌发病规律的研究。
明清时代疡医专著丰富,并有更全面的认识,但多数医书的记载相互参考引用,描述大同小异。
对乳房结节的性质、预后和鉴别,医家也多有论述,如《外科启玄》[3]中对乳核、乳疳、乳岩等分别作了描述。清《外科证治秘要》[4]中指出:“乳痰即乳岩之根也。”指出乳岩初起与乳痰、乳廦大略相同,失治误治渐成绝症。吴谦在《医宗金鉴》中[5]对乳劳、乳中结核、乳岩等分别作了详细的描述,对乳岩的症状、转移及预后的认识较为详尽准确,难能可贵的是书中指出“坚硬岩形引腋胸……即成败证药不灵”,说明认识到乳岩晚期可转移至胸壁和腋下。
对特殊类型的乳癌也有所记载。《外台秘要》[6]中有“乳痈大肿坚硬,赤紫色,衣不得近,痛不可忍”的描述,与炎性乳癌或乳痈近似。《证治准绳》[7]中援引《集验》论曰:“凡妇人女子,乳头生小浅热疮,搔之黄汁出,浸淫为长,百种疗不瘥者,动经年月,名为妒乳病。”与现代对乳头湿疹样癌又称Paget氏病的认识相吻合。
虽然男性乳腺癌较为罕见,在乳腺癌中只占1%左右,古代医家对此已有一定认识。《证治准绳》[8]中提及:“夫男子患乳岩者少矣,其起又甚微渺,而三为盲医所误。”《马培之外科医案》[9]中曰:“乳岩、乳核,男女皆有之,惟妇人更多。”
建国以后,由于医学的发展和西方医学的传入和普及,对乳腺癌的认识以现代诊断标准为依据,重视病理诊断,医书记载多与现代医学同步。
中医学对乳岩病机的认识多从整体出发,根据脏腑经络学说进行辨证分析。最大的共性是强调情志因素的重要性,认为多数乳岩患者具有情志抑郁或刺激史,致肝气郁滞、横逆犯脾、气与痰结、经络不通,是乳岩的主要病机之一。
2.1.1 主责于肝,木郁克脾 众多医家认为,本病发病的关键是情志不遂,肝郁脾虚。朱震亨[10]强调“若不得于夫,不得于舅姑,忧怒郁闷,朝夕积累,脾气消阻,肝气横逆,遂成隐核”;冯兆张[11]则指出:“此乃七情所伤,肝经血气枯槁之证。”清·竹林寺僧人[12]也认为,“乳岩属肝脾二脏郁怒,气血亏损。”
傅山《青囊秘诀》[13]对病因病机的论述则更为详尽:“乳岩乃性情每多疑忌……失于调理,忿怒所酿,忧郁所积,浓味酿成,以致厥阴之气不行,阳明之血腾沸。”
2.1.2 肝虚血燥,肾虚精怯 古有乳岩发病“女损肝胃,男损肝肾”之说。陈实功认为,男子乳岩因“怒火、房欲过度,以此肝虚血燥,肾虚精怯,血脉不得上行,肝经无以荣养”。李梴[14]曰:“肝虚血燥,肾虚精怯,不得上行,痰瘀凝滞,亦能结核。”
2.2.1 辨属阴阳,观点不同 窦汉卿[15]认为,寒客乳络致恶血不泻,提出“阴极阳衰”的病因学说,强调早期诊治思想,女子“此毒乃阴极阳衰,奈虚阳积而与,血无阳安能散,故此血渗于心经而生此疾也。”清·林珮琴《类治证裁》[16]云:“乳岩结核色白,属阴,类由凝痰,男妇皆有,惟孀孤为多,一溃难治。”王维德[17]则强调气火郁结、凝于乳络,认为“乳岩乃心肝二经,气火郁结,七情内伤之病……不可照阴疽例治。”
2.2.2 气血亏虚,久病难愈 傅山对乳岩有“凡三十岁内血气旺者可治,四十以外气血衰败者难治”的论述。他在《青囊秘诀》还指出,由于气血大虚,使乳痈变成乳岩后久不愈合:“人以为毒深结于乳房也,谁知是气血大虚乎?”
由于乳岩是难治之证,医书所载治疗方药并不丰富。许多医家注意到早期诊断治疗可有一定疗效,认为乳岩的形成与七情伤及肝脾关系密切,首先注重情志调养;其次可与疏肝理气、益气活血、健脾养血补肾等方剂治疗。而在攻补的问题上有不同看法,多数医家倡导补益,反对攻伐。古代文献在乳岩治疗上的另一特点是外治法应用较普遍。
清·冯兆张云:“惟于始生便须消释病根,心清神安,然后施之治法。”朱丹溪也强调早期情志治疗,并辅“以本草单方青皮汤,间以加减四物汤,行以经络之剂。”明·赵宜真曰:“若能清心远虑,薄滋味,戒暴怒,仍服内托活血顺气之药,庶几有可生之理也。”龚廷贤[18]提出,“初宜多服疏气行血之药,须情思如意则可愈。”
清代王旭高、高锦庭、傅山均认为,初起应以逍遥散、归脾汤、益气养营汤治之。陈自明指出:“乳岩初起,用益气养荣汤、加味逍遥、加味归脾,可以内消;若用行气破血之剂,则速其亡。”余听鸿[19]强调,“若治乳从一气字,无论虚实新久,温凉攻补,各方之中,挟理气疏络之品,使乳络舒通,气行则血行”。清·竹林寺僧人曰:“初起……用加味逍遥散、神效栝楼散、加味归脾汤多服自消。”
《医宗金鉴》[20]中主张初起宜速服十六味流气饮,外以木香、生地捣饼,以热器熨之,且不时以青皮、甘草各一钱为末,煎浓姜汤调服。若溃后久不愈,惟宜培补其气血,或十全大补汤、八珍汤、归脾汤选用之。
《女科经纶》[21]引“薛立斋曰:故初起小核结于乳内,肉色如故,五心发热,肢体倦瘦,月经不调,加味归脾汤、加味逍遥散、神效栝楼散,多服自消。若迁延日久渐大……用归脾汤等药可延岁月。若误攻伐,则危殆矣。”祁坤认为,乳岩晚期“五大俱衰,百无一救,若自能清心涤虑以静养.兼服神效栝蒌散、益气养荣汤,只可苟延岁月而已。”
乳岩是阴疽还是火毒,在从阴从阳治疗上有不同看法。马培之曰:“非痈疽可用攻补诸法。奈医以乳痈为实,乳岩为虚,泥用参、术以滞其气,气盛而火愈炽,焉得不溃?”马氏治疗倡导养阴清肝,反对应用补剂或阳和汤。王维德也强调“治宜解郁疏肝,不可照阴疽例治”,认为乳岩“非阴寒结痰,阳和汤断不可服,服之是速其溃也,溃则百无一生。惟逍遥散最为稳妥,且犀黄丸内有乳香、没药、麝香,辛苦温燥,更当忌投”。
清·林佩琴指出:“若用攻坚解毒,必致溃败不救。凡溃后,最忌乳没等药。”林氏列举方药:“初起小核,用生蟹壳爪数十枚,砂锅内焙,研末酒下,再用归、陈、枳、贝、翘、姜、白芷、甘草节,煎服数十剂,勿间,可消。若未消,内服益气养荣汤,外以木香饼熨之。阴虚热,加味逍遥丸去焦术,加熟地。寒热抽痛,归脾汤。元气削弱,大剂人参煎服可消。”张璐也指出:“气血亏损,益气养营汤、加味逍遥散,多服渐散。气虚必大剂人参。专心久服,其核渐消。”反对攻坚解毒以伤正气。
清·许克昌对治疗则有不同看法,强调“须于初起时用犀黄丸……或用阳和汤加土贝母五钱,煎服数剂,即可消散。如误服寒剂,误贴膏药,定致日渐肿大,内作一抽之痛,已觉迟冶。再着皮色变紫,难以挽回,勉以阳和汤日服,或犀黄丸日服,或二药早晚兼服,服至自溃而痛,则外用大蟾六只……内服千金托毒散,三日后,接服犀黄丸,十全大补汤,可教十中三、四。”
汪机对医家动辄应用流气饮提出质疑:“夫气血凝滞,多因营卫之气弱不能运散,岂可复用流气饮以益其虚。况各经气血多少不同……人年四十以上,阴血日衰,若于血少经分而病痈肿,或脉症不足,当以补接为主。”
祁坤《外科大成》中指出,乳岩初起服用六君子汤后仍疼痛恶寒者为气血虚也,宜用调补气血,补益肝肾,“宜十全大补汤加柴、栀、丹皮,兼六味地黄丸”。陈士铎《洞天奥旨》中载化岩汤治疗乳痈因房事变成乳岩,药用人参、白术、黄芪、当归、忍冬藤、茜根、白芥子、茯苓。方以益气养血,兼以清热解毒散结为立意。
顾世澄在《疡医大全》广集各家之方,例如引用钱青抡消乳岩丸,以清热解毒、化痰软坚为主,药用夏枯草、蒲公英、金银花、漏芦、山茨菇、川贝母、连翘、金橘叶、白芷、乳没、栝楼仁、茜草根等,上为细末,炼蜜为丸,每早晚食后送下二三钱,戒气恼。并载有钱氏乳岩初起方“青皮、甘草各等分共研细末,每服二钱,用人参汤入生姜汁调,细细呷之,一日夜五六次至消乃已,神验。年壮者不必用人参。”
《青囊秘诀》也载有较丰富的治则和方药分析,提出“不必治阳明之胃,但治肝经之郁,自然毒消肿解矣”。方用逍遥散加栝楼、半夏、陈皮。或用归芍二通汤亦效:“归芍二通治乳岩,当归一两芍五钱,柴粉三钱二通一,枳壳山甲楂桃全。”这里二通指木通、通草,柴粉指柴胡和花粉。此外,还载有延仁汤、化岩汤等。
内治加外治疗法也为各医家所喜用。引用比较广泛的是木香饼外熨。《医学入门》记载乳岩初起“急用葱白寸许、生半夏一枚,捣烂,为丸芡实大,以绵裹之,如患左塞右鼻,患右塞左鼻,一宿而消……或急用十六味流气饮,及单青皮汤兼服”。吴谦强调乳岩初期“速宜外用灸法,内服养血之剂,以免内攻……初宜服神效栝楼散,次宜清肝解郁汤,外贴季芝鲫鱼膏。”
《寿世保元》记载:“治妇人乳岩久不愈者,桦皮、油核桃各等分,烧灰存性,枯矾、轻粉2味加些共为末,香油调敷。”龚氏还提及“如成疮之后则如岩……用五灰膏去其蠹肉,生新肉。”马培之治疗乳癌欲火内动、抽掣作痛外贴清化膏。
祁坤《外科大成》中倡用内外兼治,载方多首。如乳岩初起时“宜艾灸核顶……至十余日,其核自落,用绛珠膏敛口”。又载乳岩方:“玄胡索、薏苡仁各五钱,黄酒二钟,煎一钟,空心服,出汗即验。灸肩禺、足三里穴,各二七壮。”并载致和散:“治乳岩溃烂,脓水不干者。”祁坤推崇神效栝楼散曰:“治乳岩,久服可绝病根……服将愈,加参、芪、芎、术,以培其元。”
从古代文献中可以看出,我国古代医家对本病的认识已经相当深刻。反思现代乳腺癌治疗,手术、放化疗及内分泌治疗应用广泛,虽然治愈率有所提高,但治疗过程中病人经受的肉体创伤和精神打击以及后续的毒副反应是不言而喻的。文献中记载的患者自然病程少则3、5年,多则14年,试想如能在早期采用中药治疗或许可减少痛苦。当然文献所载方药的疗效还有待验证,当代环境、生活方式等诸多因素对人体的影响需加以考虑。从现代医学的角度出发,本病早期诊断仍是关键,手术、化疗、放疗相结合是较为常规的正确治疗方法,结合中医药治疗对减轻放化疗毒副作用、增强免疫、提高生活质量和减少复发转移会有一定的疗效。目前,我国约有200万乳腺癌患者,每年有20万女性患病,其中至少有4万人死亡,乳腺癌的防治工作任重而道远,希望中医药治疗能对本病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1]宋·陈自明.校注妇人良方.注释.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3.10:450.
[2]明·陈实功.外科正宗.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93.5:160.
[3]明·申斗垣.外科启玄.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55.8:37.
[4]清·王旭高.外科证治秘要.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1991.12:45-46.
[5]清·吴谦.医宗金鉴.吉林:辽宁科学技术出版社,1997.8:632.
[6]唐·王焘.外台秘要.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55.9:944.
[7]明·王肯堂.证治准绳·女科.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93.2:893.
[8]明·王肯堂.证治准绳·疡科.上海:上海科技出版社,1957.12:213.
[9]清·马培之.马培之外科医案.北京:中医书局,1955.6:34.
[18]清·高秉钧撰.疡科心得集.南京: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1983.9.68.
[10]元·朱震亨.丹溪治法心要.济南:山东科学技术出版社,1985.12:166.
[11]清·冯兆张.冯氏锦囊秘录(卷十九).上海千顷堂石印本.
[12]清·竹林寺僧人.竹林寺女科.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1993.2:241.
[13]清·傅山.青囊秘诀.山西:人民出版社,1983.10:23.
[14]明·李梴.医学入门.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1995.12:474.
[15]宋·窦汉卿.疮疡经验全书(卷三.影印本).续修四库全书·1012·子部·医家类.上海古籍出版社,505.
[16]清·林珮琴.类治证裁.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1997.2:565.
[17]清·王维德.外科证治全生集.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56.10:13.
[18]明·龚廷贤.寿世保元.吉林:辽宁科学技术出版社,1997.8:213-214.
[19]清·余听鸿.外科医案汇编.上海:上海科技出版社,1963.3:67.
[20]清·吴谦.医宗金鉴(上册).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63.1:1244.
[21]清·萧埙.女科经纶.南京: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1986.8:3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