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薇
(浙江树人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杭州310015;浙江大学语言与认知研究中心,浙江杭州310028)
海盐县位于浙江省北部,属浙江省嘉兴市,地处太湖流域南部水网地带,方言属北部吴语,苏沪嘉小片。沈荡镇则位于海盐县的西北部。
汉语方言中人称代词存在“格”变化的方言点已屡见报道,如青海循化话、广东阳江话、江西铅山话等。但他们发现的语言事实中,人称代词的“格”变化往往只出现于单数人称代词中,而且并非主宾领格俱全。海盐方言的人称代词系统存在“格”现象的事实,胡明扬(1957)就有报道,但是他当时认为海盐方言仅在单数人称代词中存在格变化。[1]胡明扬(1987)又通过方言调查指出该方言点的单复数都存在格变化,但是未作详细的描写。而且胡明扬(1987)的方言调查虽选取了海盐境内的多个方言点,并未涉及沈荡镇,事实上该方言点的人称代词系统存在着严格规整的“格”变化。[2]下面我们就对海盐沈荡话的人称代词系统作一个简单描写。
海盐沈荡话的人称代词可分为两大类:单数和复数。每一类又都分为两套,我们称之为“第一式”和“第二式”(见表1)。
表1 海盐沈荡话人称代词分类
从该表格可见,这是一个排列得非常整齐规律的人称代词系统,除单数第二人称外,其他人称都有第一式和第二式相对应。特别是复数,第一式基本上是在第二式的基础上多加一个尾音[la]组合而成。两者之间的源流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在第一式的基础上简略而成第二式;另一种是在第二式的基础上附加其他音节后成第一式。根据以往研究,汉藏语的人称代词多合音现象,因而笔者也比较倾向于第二式是由第一式简略而成的。至于单数第二人称仅有一种形式的现象,笔者认为是由两方面原因造成的:一是单数第二人称在口语中的高频使用导致其第一式和第二式的合并;二是音节结构的原因,单数第一人称、第三人称的第一式都是在第二式的基础上加一个[n-]开头的音节组合而成,而单数第二人称的第一个音节就是[n-]开头的,从音节结构上来看,在连读中后一个音节就比较容易脱落或合并。正是由于这两个原因的共同作用,使得单数第二人称代词成了该系统中唯一不存在格变化的人称代词。
海盐沈荡话的人称代词系统不但排列规整,而且在用法上也表现出严格的“格”变化,在句中充当不同的语法成分,具体表现为:无论是单数还是复数,第一式主要用作主语,也可用于单说和强调;第二式则多用于宾语、定语。
人称代词无论单复数,其第一式最主要是用作主语。例如:
(1)我侬是共产党员,个么总要积极点诶。(我是共产党员,那总要积极一点的。)
(2)娜拉先去,伊拉贼遂会来诶。(你们先去,他们马上就来。)
人称代词的第一式也可以单说,但多用于回答问题。例如:
(3)——啥人啊?(什么人啊?)
——我侬。(我。)
(4)——第一批去腌里点人?(第一批去哪些人?)
——伊拉。(他们。)
人称代词第一式还常用于强调,因而常用于系动词“是”之后。例如:
(5)讲格就是奈。(说的就是你。)
(6)是娜拉么倒好哩。(是你们么反倒好了。)
海盐沈荡话人称代词系统中的第二式多用于宾语、定语,与第一式相比较,其情况更为复杂。
人称代词的第二式用作宾语包括了作直接宾语、间接宾语、介宾结构中的宾语和兼语句中前一个动词的宾语等几种情况。例如:
(7)我侬碰牢伊哩。(我遇见他了。)
(8)阿叔给吾支笔。(叔叔给我一支笔。)
(9)勿要劝哩,从吾开始走好哩!(不要劝了,从我开始走吧!)
(10)小王骂娅是笨蛋。(小王骂他们是笨蛋。)
例(7)中的“伊”是作直接宾语,例(8)中的“吾”用作间接宾语,例(9)中的“吾”用作介宾结构中的宾语,例(10)中的“娅”用作兼语句中前一个动词的宾语。
当该系统的人称代词第二式作定语表示领有义的时候,情况比较复杂,需要做特别的说明。具体可分为以下三种情况:
第一,在不少汉语方言中,人称代词用作亲属或有亲密关系的人、团体、处所名称前修饰语的时候,不论在逻辑上是单数还是复数,都需要用复数形式。这与中国文化的传统观念有关,因为中国的家族、家庭是一个表示集体的概念,所以,与之相关的一切人、财产、物品都被看成是家庭成员所共有的,哪怕其在法律意义上属于个人。海盐沈荡话的人称代词系统也具有同样的特点,常在复数第二式的人称代词后接亲属、团体、处所名称。例如:
(11)佤姆妈 (我们妈妈)
(12)娜爹爹 (你们爷爷)
(13)娅海盐 (他们海盐)
(14)佤小组 (我们小组)
第二,人称代词复数第二式作定语修饰指人名词时,有时形成同位复指结构,这时往往在人称代词和指人名词中加类指代词“告”,形成“人称代词 +告 +指人名词”的结构。例如:
(15)娅告当官的 (他们当官的)
(16)佤告学生子 (我们学生)
第三,当人称代词修饰房屋、器具、衣物等事物的时候,则常用“人称代词 +(指示代词 +数词)+量词 +名词”这一结构,而其中的人称代词则根据所指物实际的单复数情况选用单数的第二式或复数的第二式。例如:
(17)吾搿支笔 (我这支笔)
(18)娜搿把车子 (你们那辆车)
(19)伊只位子 (他的座位)
通过以上描写,我们可以发现海盐沈荡话的人称代词系统不但在形式上表现得严格规整,而且在语法分布上也存在严格的对应关系,如此规律的人称代词系统在已有的报道中极为罕见。那这样规律的人称代词系统分布有多广?为何能保留下来?这些问题都值得我们作进一步的探索。
汉语一直被认为是没有“格”的语言,但与汉语同源的藏缅语却大多存在格语法形式,[3]而且近年来,汉语方言中存在人称代词格语法形式的报道时有所见,如:尹龙(1985)[4]、陈昌仪(1995)[5]、乔全生(1996)[6]、程从荣(1997)[7],我们可以认为这是语言历史演变过程中人称代词格形式的残存。但是,我们应该认识到,发现方言中独特的语言事实还远不是我们研究的目标,我们希望能通过对这些人称代词存在“格”变化的方言点的整理了解到该语言现象的分布特点,并进而发现人称代词“格”现象的演化过程,从类型学的角度解释该现象。因而,人称代词存在“格”变化现象的发现,仅仅是我们继续研究的一条线索。
[1]胡明扬.海盐通园方言的人称代词[J].中国语文,1957(6):5-9.
[2]胡明扬.海盐方言的人称代词[J].语言研究,1987(1):82 -84.
[3]孙宏开.藏缅人称代词的变格范畴[J].民族语文,1995(2):1-11.
[4]尹龙.循化话中人称代词的变格范畴[J].青海民族学院学报,1985(4):33-37.
[5]陈昌仪.江西铅山方言人称代词单数的“格”[J].中国语文,1995(1):45-48.
[6]乔全生.山西方言人称代词的几个特点 [J].中国语文,1996(1):27-30.
[7]程从荣.浠水方言的人称代词[J].语言研究,1997(2):97 -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