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甘肃旱灾的时空差异及气候背景*

李卓仑，王乃昂，董春雨，吕晓东，赵力强

(兰州大学资源环境学院，兰州大学干旱区水循环与水资源研究中心，甘肃兰州730000)

大范围或区域性的重大干旱事件所造成的旱灾一直对人类社会发展构成严重的威胁，是导致社会不稳定，甚至是诱发战争或政权更替的重要因素［1］。历史上的一些重大气象灾害，其程度和影响很多为现代所未见。对历史上这些重大气象灾害的灾情进行研究，不仅可以弥补现在系统器测资料序列的不足，揭示旱灾事件发生的原因、气候背景等问题，而且可为防灾减灾提供参考依据，更可以为预测未来气候变化提供重要的参考［2］。IPCC第四次评估报告表明，目前对干旱、热带气旋、极端温度和降水等极端事件的频率与强度的监测与分析，仍需要更高时空分辨率的资料序列［3］。因此，历史时期重大干旱事件的气候背景和旱情的空间分布等问题成为气候工作者研究的重要内容［4－8］。而对于西北历史时期重大干旱事件的研究，则由于史料相对匮乏，研究成果相对较少。该地区干旱与水资源短缺是其基本环境特征［9］，旱灾的发生，往往对当地社会产生严重的影响［10］。所以对该地区历史时期重大干旱事件进行的研究，更具有借鉴意义。

1920年代，我国北方遭受了罕见的旱灾，灾民有3 329万人［11］。关于此次旱灾，梁尔源等［12］利用树木年轮的生长变化对区域性和大范围气候变化的指示来研究1920年代末(民国时期)发生的大旱灾。曾早早等［13］通过旱涝站点分布，描绘了1927－1930年该次旱灾的重灾区域，发现1928年甘肃中东部等地区是此次旱灾的重灾区之一。上述研究对揭示此次旱灾年际尺度变化和大范围的空间尺度差异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但由于选取资料不同，对于灾害中心地区灾情的重建则稍显不足。

基于上述原因，本文拟通过整理民国十七年(1928年)甘肃地区的救灾档案，对此次灾情进行重建，恢复历史灾害的时空发展过程和灾情强度，并简要分析其致灾的气候背景，以期对防灾减灾工作提供借鉴和帮助。

1 灾情与分布

1.1 灾情状况

此次旱灾波及陕西、甘肃等13省，被灾535县，灾民3 329万余人［11］。其中以陕、甘两省和四川北部灾情最为严重。当年《申报》曾记载当时陕西旱情(《申报》民国十七年十二月十日):“自春徂秋，滴雨未沾，井泉涸竭，泾、渭、汉、褒诸水，平时皆通舟揖，今年夏间断流，车马可由河道通行，多年老树大半枯萎，三道(关中、陕北、陕南)夏秋收成统计不到二成，秋季颗粒未登，春耕又届愈期……。”甘肃旱情则有记载:“是年全省大旱，中部及东南各县大饥，至次年夏树皮皆空。计五十余县，每县死亡多万人……”(民国《甘肃历代自然灾害录》旱灾部分);“是年全省大旱，中部及东南各县大饥。春夏亢旱，自陇东迄于河西，被灾五十余县”(民国二十五年《甘肃通志稿》)。《大公报》亦记载了当年四川北部地区的旱灾情况(《大公报》民国十七年九月一日第三版):“今年各处旱情时有所闻，而川西北一带，瘠土居多，春夏以来，雨泽愆期，致成荒旱，民食恐慌……本年因春间缺雨，粮食失收，入夏以来，连月亢旱，影响较重之县，不但秧苗失栽，即苕黍瓜蔬，亦皆枯槁”。

甘肃成为此次旱灾受灾的核心区。甘肃省图书馆所藏石刻本《甘肃省民国十七年各县灾情一览表》1此表系甘肃省筹赈会根据1928年12月甘肃各县报告表整理而成(石刻本)(以下简称《一览表》)对此次旱灾有较为详细的记载。该书对当年全省各县灾情进行逐个统计，主要包括被灾原因、被灾地域、灾情实况、灾民数目等项。被灾地域中更是对该县受灾地域和受灾面积进行了统计，并对同一县中不同地区受灾轻重均有详细划分。灾情实况的记载则分成两种形式，一种是直接记载旱灾成灾分数，一种是虽未说明成灾分数，但有较为详细的灾情语言描述。灾民的数目则详细记载了受灾人数且部分县区统计了灾民比重。上述记载对研究此次旱灾有极高的参考价值，这里以部分记载为例予以说明(表1)。

表1 《甘肃省民国十七年各县灾情一览表》中部分灾情记载

查阅《一览表》，甘肃60余县当年呈现不同程度地旱灾，灾后又有47个县受到土匪侵扰。灾后大面积匪患的爆发，更加剧了此次旱灾的破坏程度。政府虽采取一定的赈济，但考虑当时的社会经济状况，救济效果十分有限，正如《新陇日报》(民国十七年十二月十二日(第一版))载:“省政府对于赈务，虽在此万分拮据之中，而筹措仍不遗余力，但灾区既广，灾民太多，杯水车薪，无济于事。”陈晓锋研究也认为灾荒产生严重后果的重要原因是未能采取有效的赈济［14］。

1.2 灾情分布区域差异

灾情分布的区域差异虽与降水多寡有一定的关联，但降水多寡仅反映雨情的多寡，而非直接的灾情刻画。在对灾情分布区域差异的研究中，本文主要采用记载颇为完整的《一览表》中甘肃省各县被灾地域和灾情实况来探讨。

旱情成灾分数的记载实际上代表了旱情严重程度。为把文献记载资料综合成可以分析干旱影响的空间差异数据，对灾情实况中关于旱灾程度和成灾分数的记载进行统一的量化和分级，参照文献［15－18］采用的分级方法，结合本研究需要，经适当改变后进行分级，具体标准如表2所示。再采用加权累计方法，通过式(1)将语言描述转化成可以量化的旱情指数。该标准虽与《中国近五百年旱涝分布图集》(以下简称《图集》)［15］中的分类标准在数值上有一定差异，但此种分类可以将受灾成分和描述旱灾的语言统一转化成受灾的等级，是一种灾情的直接刻画，便于进一步分析。若一县之内不同地区受灾等级存在差异，则分区统计，加权求得该县旱情指数。采用式(1)的计算之后，每一个县旱情指数在0～100之间，旱情越严重，旱情指数越高。根据旱情指数的高低，制作了1928年甘肃大旱旱灾情分布图(图1)。

表2 干旱等级分级标准

式中:I表示该县旱情指数;Sk表示依据《一栏表》中记载的该县受程度等级为k级的旱灾面积占该县总面积的百分比;k表示受灾程度等级。

图1 1928年甘肃旱情指数分布图

由图1可知，该年甘肃旱灾的灾情程度在空间上存在较大差异，有若干个旱灾中心。甘肃中部有一个中心，包括兰州及其以东部分地区。在平凉附近部分地区旱情也较为严重。且两个中心相距较近，呈块状分布。与文献中所提及到的“中部及东南各县大饥”相符。这些中心反映了1928年甘肃旱灾灾情最为严重的区域。甘肃省西部和南部地区受旱灾影响相对较轻。当年甘肃南部地区主要被灾原因为暴雨、冰雹，而非干旱，这种灾情在图上无法反映，故虽受旱灾影响相对较轻，但受灾损失不小。如《一览表》中对漳县的记载:“本年七月二十二日东北乡骤雨冰雹，其大如卵…雨止之后旱地水愈数尺，统计雹打水淹田亩约五千九百七十余亩，冲去人民十五名，牲畜六百一十三头，房屋六七十间，此冰雹灾情之实况也。”清水等县也有类似的记载，在此不赘述。

2 灾害的天气过程

2.1 旱灾的季节性分布

该年甘肃省内没有器测降雨资料，但结合一些地方志和其它文献记载，以及临近省份的器测降水资料可以大致推断当时旱灾发生的天气过程。为了更好地揭示干旱的时空分布特征，绘制了该年甘肃干旱季节性分布图(图2)。绘制主要依据《一览表》中的灾情记载及《西北灾荒史》中能够指示该年季节性旱情的史料［19］，共计70条，按春、夏、秋三季分类。分类原则如下:若一条史料中有跨季节干旱记载，则按两个季节均受灾记载，例如甘肃华亭县:“夏秋大旱，泉涸河竭，冬季斗麦市钱三千”(民国二十二年《华亭县志》);若史料中记载某季庄稼歉收或受灾，或有明显的时间指示，则以受灾季或史料描述的时间定为干旱季，如甘肃古浪县:“入夏以后雨泽缺少，夏禾收数只二三成”(甘肃筹赈会《甘肃省民国十七年各县灾情一览表》);若史料中未有明确的时间或无法分辨干旱的时间，则舍弃不用。按此标准，得出甘肃该年干旱的季节性分布情况(图2)。

图2 1928年甘肃干旱季节性分布

由图2发现，该次旱灾在时间上呈现春夏秋连旱的情景。该年春季降水偏少，即形成一定规模的旱灾。在部分地方志和其它史料中的记载也可以印证，如天水:“春，秦州大旱，麦禾歉收”(民国二十三年《秦州直隶州新志续编》)。清水县:“春夏两季未落一次透雨，夏禾只收一、二成”(民国十九年、二十年《甘肃赈务汇刊第一、二期》)。徽县:“去年秋后已是旱象，今年入春以后更加荒旱，甚至川竭井涸，饮水缺乏，秋夏收成一无所有”(民国《华亭县志》)。夏季干旱受灾面积和受灾程度较春季有较大范围的扩散，原有旱情并未得到有效缓解，相反却呈现出扩大和加重的趋势，中部地区受灾县份较春季有着明显的增多。甘肃东部地区如庆阳等地则形成新的旱区，甘肃中西部地区，如张掖、高台等地则在夏季出现旱情:“入夏以后雨泽愆期，亢旱成灾，夏禾无收。”［19］，形成较为明显的夏季干旱中心。秋季甘肃中部地区旱情并未得到有效的缓解，旱情仍在持续当中，虽然秋季遭受旱灾影响的地区相对较少，但由图2所示，受秋季旱情影响的地区，相当一部分地区旱情从春季持续到秋季，造成严重后果，灾民状况堪忧。如《一览表》中皋兰县的记载:“县属自去秋未落透雨，经冬无雪，今年又复自春徂秋未降雨泽，被旱成灾……山旱田完全失种，沿河水田因河水低落水车不能流转，夏秋二禾亦收获无多…本年被灾人民计一十一万六千四百八十六口，总计约占全县人口百分之八十……灾区人民少壮者逃生县城或为佣工或流乞丐，老弱妇女无力远逃日以草根树皮油渣充饥，饿毙者时有所闻。虽赈灾各会施散赈济，仍有朝不保夕之虞”。

为了更进一步了解此次旱灾发生过程中的降水特征，我们搜集和整理了1928年有器测降水资料的陕西城固气象站点和河南陕县气象水文站点的月降水资料，上述两站点虽建站较早，但该年资料完成，其可信度较高。同时，将1961－2000年上述两个气象站点的月降水进行整理和分析，得出近40年逐月平均降水数据，以作对比(图3)。1928年3－11月陕西城固和河南陕县两个站点的月降水量均明显低于近40年的月平均雨量。同时城固和陕县1928年年降水量也只有近40年年平均降水量的50%左右。这不仅揭示了该年春、夏、秋三季均降水较少，导致该年三季连旱的特点，还与没有器测资料的甘肃省旱灾情况基本吻合，表明连旱特点有可能在我国中西部地区广泛存在。

图3 1928年陕县和城固月降水量与近40年月平均降水量对比

2.2 干旱的天气和气候背景

根据前面史料记载和干旱季节性分布特征可知，1928年甘肃自春季至秋季大部分地区无明显的连续性降水，形成春、夏、秋三季连旱。关于甘肃地区降水量的估算，曾有通过西安等站点相关性的方法推求过全省平均降水量81.4 mm，比多年平均降水量减少70%的结论，可供一定的参考［20］。同时受此次旱灾波及较重的西安年降水量也只有169 mm，不足多年平均降水量的一半。河南陕县水文站记载显示该年是1919－1989年黄河年径流量最低年份［12］。

考虑1928年旱灾受灾面积较广，范围几乎涵盖我国北方大部分地区，造成其干旱的气候背景，需在更大尺度范围内分析。查阅《图集》中该年全国范围的旱涝情况发现，该年除我国长江下游部分城市和四川南部地区的旱涝等级为涝或偏涝(上海、阜阳偏涝，合肥、安庆等地为涝，四川南部偏涝)外，整个华南和我国北方地区全部是偏旱和旱，这种降水类型符合王绍武等划分的第6类雨型即全国少雨型［21］，与大气环流的异常有密切的关系。该雨型出现时，从冬季到夏季，北半球500 hPa高度场均以负距平为主，到夏季负距平范围明显扩展，且副热带地区从冬季到夏季持续大范围负距平，即副热带高压会持续偏弱［22］。副热带高压的强弱与长江中下游地区的梅雨期的长短和梅雨雨量多寡等在现代和历史时期均有着密切的关系［23－27］，查阅徐群等人整理的1928年长江中下游地区梅雨期降水特征发现［28－29］，该年长江中下游地区梅雨期自6月19日开始至6月30日结束，梅雨期11d，梅雨量为近116年梅雨期平均雨量的42%，是一个明显的弱梅年。这与文献［20］中给出的当年5月北半球500 hPa气压图非常吻合。这种吻合可能揭示了该年大范围的干旱是由于副热带高压的偏弱所造成的。

从异常程度分析来看，该年旱灾严重程度在近500年干旱事件中是较为严重的一次［13］，是百年一遇的特大旱灾。分析中国中西部地区气候发现，该次干旱发生在近500年的时间尺度上最后一个显著干旱期［30］，该时期是近2000年气候变化中的旱灾多发期，同时也是气候转型的暖干时期［28－31］，气候进入一个不稳定时期，相继爆发了一系列的重大旱灾且尤以该次旱灾影响为甚［32］。这种气候不稳定时期的旱灾爆发，在历史时期并非个例，咸丰六年的旱灾同样产生于此［33］。

3 结论与讨论

通过1928年甘肃省救灾档案，重建了甘肃省该年旱灾的时空分布特征。由重建结果可知，1928年旱灾在甘肃是一场受灾面积广、持续时间长的严重旱灾，造成了甘肃中东部乃至我国北方大部分地区的严重饥荒。在成灾地域上，甘肃中东部地区该年灾情严重，是当年该省的重灾区，而该省西部和北部地区受灾相对较轻。在成灾时间上，春季该省中东部地区就形成旱灾的中心，并且该中心在夏季和秋季一直存在，形成了春、夏、秋三季连旱连灾的特点。并且这种三季连旱连灾的特征很有可能在我国中西部受灾区域广泛存在。

通过当年我国北方大范围的降水特征及北半球500 hPa高度场结果，并结合长江中下游地区的梅雨特征，推测该年副热带高压可能异常偏弱，造成我国大范围地区降水减少。

该年的旱灾在致灾程度上，为百年一遇的旱灾，其灾害发生频率的增加，可能与该时期气候持续暖干化并进入了一个相对不稳定的时期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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