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益源
(成功大学中文系,台湾)
台湾对于越南汉学一向保持高度的关注,早在1950年代,即有《中越文化论集》的出版①,与《中越诗史》的编撰②;1960年代,邬增厚、陈以令则分别撰述过《越南的汉学研究》,介绍越南汉学各期的发展,以及当年南越汉学研究的实况③;1970~1980年代,又有《汉字对越南文学之影响》、《越南喃传与中国小说关系》、《中国文学与越南李朝文学之研究》、《中国文化对日韩越的影响》、《汉文文学在安南的兴替》等专著问世④。尤其自1987年《越南汉文小说丛刊》第一辑七册十七部、1992年《越南汉文小说丛刊》第二辑五册十五部整理出版⑤,在台湾带动了越南汉文小说研究的风气,有学位论文如《剪灯新话与传奇漫录之比较研究》、《搜神记与岭南摭怪之比较研究》⑥,以及有关的研讨会如 “中国域外汉籍国际学术会议”、“中国域外汉文小说国际学术研讨会”等⑦。进入21世纪,近七、八年来越南汉学研究在台湾仍方兴未艾,《越南汉喃铭文汇编》、《越南汉喃文献目录提要》的编纂⑧,《越南史论――金石资料之历史文化比较》的出版⑨、“汉文化的传播与演变之考察研究――以近百年来北越民俗为中心”专题研究计划的执行⑩,以及新生代越南留台学生 《胡春香汉喃诗及其女性意识研究》、《越南阮廌自然诗研究》等学位论文的撰述,都是可观的成果。
笔者自从1988年完成 《剪灯新话与传奇漫录之比较研究》之后,先后主持“中越金云翘传之比较研究”(1998)、“汉喃研究院所藏越南汉文小说及其与中国小说之关系”(1999)、“蔡廷兰及其海南杂著之调查、翻译与研究”(2002)、“越南汉文学与民俗文化”(2007)等专题研究计划;出版《王翠翘故事研究》(2001,台北:里仁书局;2004,河内:劳动出版社)、《蔡廷兰及其海南杂著》(2006,台北:里仁书局)、《中越汉文小说研究》(2007,香港:东亚文化出版社);召开“中越汉文学学术研讨座谈会”(2006,河内);主编《东亚文化研究》第七辑 《越南汉文小说研究专号》(2005,香港:东亚文化出版社)、《2007东亚汉文学与民俗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08,台北:乐学书局)等,始终未离开越南汉文学的研究,范围则从越南汉文小说逐渐扩至越南汉文学与民俗文化。
最近,笔者特别关注19世纪越南使节以汉文写作的诗文作品,已完成《周游列国的越南名儒李文馥及其华夷之辨》、《越南李文馥(1785~1849)笔下十九世纪初的亚洲饮食文化》,并开始执行科学委员会一项名为 “越南李文馥的北使经历及其与中国文学之关系”的专题研究计划,这是台湾的越南汉文学研究过去所未曾开拓的新领域,本文介绍1830年代初期越南使节李文馥、邓文启、何宗权、潘清简及其与南洋有关的汉文学作品。
越南王朝频繁派遣使节出使东南亚或者途经南洋,始于阮世祖嘉隆皇帝(1808~1819),而盛于阮圣祖明命皇帝(1820~1840),彼时英国、荷兰、西班牙、葡萄牙等西方列强挟带西方科技文明,已开始海峡殖民数十年,整个东南亚已成一个新世界,印度洋已成小西洋;到了阮宗翼嗣德皇帝(1848~1883),越南使节走得更远,频频出使欧洲,不过法国则早已攻城略地,把西方文明带进了他们所占领的越南国土上。本文拟作介绍的越南汉文学作品,它们的作者主要都是1830年代初期奉明命皇帝之命派往南洋或行经南洋的使节,这些使节们才一离开越南,就在邻近的南洋岛国乍见原本远在万里之外的西方文化,经常流露出许多惊奇,却又不无鄙夷的眼神,其中见最多、识最广、矛盾挣扎也最厉害的第一人,首推“周游列国”的李文馥。
李文馥(1785~1849),越南《大南实录》载曰:
李文馥,字邻芝,河内永顺人……,上嘉之,入为户部右侍郎,署右参知。坐事削职,从派员之小西洋効力,又之新嘉波。寻开,复内务府司务,管定洋船如吕宋、广东公干。又擢兵部主事,复如新嘉波,又累如广东、澳门公干。历迁工部郎中,除工部右侍郎,兼奋鹏船如新嘉波。公回,署工部右参知,权理京畿水师事务。绍治元年,特授礼部右参知,充如燕正使。
如果我们把上引传中提到的每个外国地点,都看作是一次独立的行动的话,那么李文馥的出使便有 “小西洋”、“新嘉波”、“吕宋”、“广东”、“新嘉波”、“广东”、“澳门”、“新嘉波”、“燕(京)”等九次之多。而事实上,我们配合李文馥存世的相关著作进行统计,确定他出使外国的次数,多达十一趟,其中六次到中国(含澳门租界),五次到过东南亚(尤以新加坡为多)。
李文馥存世的《拟无名公自述赋并序》、《舟回阻风叹》、《自述记》虽然有提到他明命十年(1831)、明命十三年(1834)年的新加坡之行,惜皆缺乏对当地的描述,目前我们可以看到他对新加坡、马来西亚的记录,端赖其明命十一年(1830)的《西行诗纪》与《西行见闻纪略》。
根据李文馥自己的说法,他(随副卫尉阮仲并、加协镇衔陈震等)是:
庚寅(1830)春,奉派驶奋鹏、定洋二大船,前往小西洋之英咭唎国明歌镇洋分,操演水师。以新正十八日自广南沱灢汛起椗,六月达其境,途经新咖波、吗粒呷、槟榔屿等地方,乃抵明歌镇治津次,停宿数月而返
除了《西行诗纪》之外,李文馥小西洋之行还写了一部散文游记《西行见闻纪略》。该书正文区分为“名号”、“人物”、“气习”、“衣服”、“饮食”、“文字”、“礼俗”、“官事”、“时候”、“屋宇”、“车乘”、“货币”、“舟船”、“地产”、等十四类,并附录“孟牙啦”、“谟”、“阇”三国风俗。他在“名号”编内说明他所记录的对象是“英咭唎国”(亦号“红毛国”),范围包括新咖波镇(即今新加坡)、马啦呷镇(即今马六甲)、槟榔屿镇(即今槟城)、明歌镇(即今加尔各答)。他笔下所称“国人”,主要是指当初殖民东南亚与南亚的英国人而言。以当年英咭唎人的饮食文化为例,他曾在“气习”、“官事”、“地产”各编内简略提及英国人制造阿芙蓉(鸦片)、药品,礼拜日(游冥日)不上班闭门酣饮为乐的情况,以及当地食用、果树、物畜之产的品类,不过最有系统的描写还是集中在“饮食”编中;大体看来,李文馥1830年西行显然对于殖民的“英咭唎国”较为好奇,例如吃西餐的方法,喝洋酒的程序,乃至洋人夫妻与宾客同桌“其妻每代为把斟劝饮以致殷懃”的细节,他都不忘记上一笔,但对当年东南亚与南亚地区本土的饮食文化,则似乎兴致缺缺。
由于马来亚大学历史系黄子坚教授写过一篇《李文馥与其《西行见闻纪畧》:一个越南儒家看东南亚海岛》,已将李文馥对于海峡殖民地的描述,包括历史、行政管理、钱币、本地人(马来人),做过扼要深入的介绍,读者可以参看,本文暂时先不再多谈。
就在李文馥小西洋之行的同一年,邓文启(字顺川)也到过东南亚新世界。
邓文启其人,《大南实录》作邓启,传曰:
邓启,北宁文江人。祖玿,前黎左庶子,授殿前都校点司。启,明命七年进士,初授翰林院编修,除延庆知府,转礼部员外郎;九年,授太常寺少卿,充如燕副使。以谴落职,派从官船如吕宋,至新嘉波;病卒,追授礼部员外郎。子阐由荫生历授谅山经历。启弟堪领乡荐,官至按察,以事免。
邓文启出使中国是在明命十年(1829)二月,没想到这次如燕竟导致他 “以谴落职”,《大南实录》明命十一年(1830)三月有载:
如清使部阮仲瑀、阮廷宾、邓文启俱坐免。初奉使临行,帝谕以抵燕京日,可言于清礼部,本国人参素少,请据例赏物项,从中折价换给关东人参,及采买苍璧、黄琮、黄珪,回程日要紧行,以及郊祀。瑀等至燕,与清礼部言,却以孝养需人参为辞,颇亏国体,所买玉器皆玻瓈烧料,及还又缓不及事。帝身谴之,下部议,遂得革。上述三条罪状,越南潘叔直辑《国史遗编》所言是“一条买南郊圭不得真货,二条自乞人获(蔘)以养国母”,此与《大南实录》同;“三条擅准公馆宴银”,则与“及还又缓不及事”异。《国史遗编》接着又说:
可见他所乘官船出访的目的,主要是在于商业贸易。不过,贸易所在到底是吕宋还是新加坡呢?我们从他存世的《洋行诗集》可以知道真相。
《洋行诗集》,未见单行本,现有一抄本抄在邓文启出使中国所写的《华程略记》之后,收诗三十首,从诗题与诗注中可知,原来他在闰四月被革职,“八月奉旨着从往吕宋地方公务”,九月十三日乘“威凤号”船自沱灢汛放洋,遇风转柁茶山澳候旨(时有“瑞龙”大船同泊此澳),十月得旨“竢十一月改派南进江流波”,再放洋时另有“清海”大船奉往下洲(新加坡);“威凤号”取路地盘山,直进新嘉波,经盆素港,过千山群岛,终抵江流波(雅加达)。
其《新嘉波记见》诗云:
一带嘉波属远疆,东西岛屿面重洋。
黄睛赤发多奇状,披发黔肤半杂商。
帆楫飙扬遮白石,珍珠华发乱晶光。
游盟莫怪风犹在,幽谷从来后太阳。
诗注述及新加坡“东西山屿拱抱,前临大海”,居住在这里的大西洋红毛人(英国人)“红头黄睛,鼻长短发,甚为怪异”,唐人则披发,皮肤最黑的是土著,诸国船只在白石港聚商,货物齐全,“该处崇尚椰苏左道”,游盟日一到就闭门游冥不作买卖,他还提到他在沱灢时听到“椰苏”教堂被撤、传教士被发配充军的新闻,心想莫非西洋属国最远所以“未及闻此条禁耶”。
其《江流波即事》诗云:
度居干分周天六,界在南溟僻地方。
人物半同英结判,珍奇多出小西洋。
恒旸不到玻璃户,霹雳何关铁树垂。
除却鬼头双烛外,利泉剩有纸银装。
在邓文启眼中,统治江流波(雅加达)的“花郎低”(即荷兰)人,“多有赤发黄睛,白肤长鼻,以至饮食器用衣服,大抵与红毛相类”,他们使用的珠玉水晶都自小西洋载来,他们住的三层瓦屋四壁都安装着玻璃,屋顶上架有避雷针,他还注意到他们使用的银币(俗称“鬼头银”或“双烛银”)和纸钞。
邓文启在新加坡与雅加达所作诗篇虽不多,但这对一位去年北使和这年南进时身体都一直有病的诗人来说,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洋行诗集》最后二首诗,一曰《元日思亲》,一曰《春元赏兴》,之后病情大概越来越严重,甚至客死异乡,尸体还差点投入海中,最后在一小岛上火化,骨灰被带回越南安葬。
邓文启的骨灰被送回越南之后,他的同僚何宗权、潘清简曾在明命十二年(1831)九月初十日,为亡友撰写祭文,设奠遥祭。也许是命运的安排,明命十三年(1832)正月,何、潘二人共乘的仍是那艘“威凤”号官船,原被派往槟榔屿(槟城),但由于同航的“奋鹏”号漏水,“威凤”号回帆相护,耽误了航程,明命皇帝乃改派“威凤”号转赴江流波,因此何、潘二人得以搭同一艘船去到邓文启病卒的现场凭吊故友。此行,他们二人分别写下了《洋梦集》和《巴陵草》这两部诗集。本节先谈何宗权及其《洋梦集》。
何宗权(1798~1839),字巽甫,号芳泽,别号海翁,河东省青威县葛洞社人,明命三年(1822)进士及第,深受明命皇帝宠信,《大南实录》称之为何权,说他“以事获谴,如西効力,有《洋程梦诗集》”,明命十三年(1832)返国之后就又受到重用,充办阁务。至于何宗权究竟以何事获谴,他自己的说法是“余在闽日久,以疏拙忓俗”,而潘叔直辑《国史遗编》则说系因他纳富家女为妾,其妻争妒,言语冒犯京官,害何宗权受到参劾。
《洋梦集》,即《大南实录》所言《洋程梦诗集》,笔者所见三种抄本有二本抄作《梦洋集》,但仍应以《洋梦集》为是。何氏《洋梦集》有诗一百七十余首,其中《瑞龙回》诗,注云:
(1831年)十二月二十七日,瑞龙船从福建回帆,时诸大船久泊未发,为待该船货项也。
可见“威凤”、“奋鹏”等大船派遣南洋的主要目的仍是商业贸易,而且是要把“瑞龙”号船甫从中国购得的货物很快转售南洋,进行国际贸易,从中取利。
透过《洋梦集》的记录,我们可以知道“威凤”号明命十三年(1832)正月初四自广南沱灢港出洋,经大占屿、渭泥、地盘山、白石港,抵“新嘉坡”,再由下寮港口,过盆素口出洋,经千山群岛,抵“江流波”,此一航线跟一年多前邓文启去雅加达的路径大同小异。沿途,何宗权显然心悬亡友,所以写下《梦邓顺川》、《哭邓顺川》二诗。
当抵新加坡时,何宗权看到占据阇婆之地的红毛人“砖楼三层,车驾官兵仅数百人”,而“阇婆为其役使,清客亦为所用”,认为都是因为“毛人巧黠,善以利诱势胁”的缘故,故《抵新嘉坡》有以下诗句:
晚泊白石港,明发新嘉坡。
霸占属咭唎,羁栖仍阇婆。
海埠亦桑沧,洋番多巧诡。
黑鬼与白人,大抵趋于利。
停留雅加达期间,何宗权对于当地“极热”的天气和“水不堪饮”的情况似乎不太能够适应;对于“和人”(荷兰人)径呼之为“蕃”(或“番”),有《蕃妇》、《番戏》、《番景》诸作;对于贵妇人“其夫掖之共车出游”,或男主人对造访的贵妇人“扶掖上车”,或“相见无甚应酬,以右手合把为礼”等“蕃俗”,显得不以为然;对于“窗槛多用玻璃,车以金漆为饰”,“亭台壮丽,花石秀茂,又多演戏,比屋夜有管弦声”,不无欣羡;对于吧陵清客(华人)之多印象深刻,但在参观荒颓的“昭成书院”时,又很感慨地数落清人“乐而忘归,甘为和人臣仆而不知之悔也”。
潘清简(1796~1867),字靖伯,又字淡如,号梁溪,别号梅川,少有文名,明命七年(1826)擢进士第,与邓文启同年,他“是越南历史上不能不提的人物”[31]。根据《大南实录》的记载,他于明命十二年(1831)任广南协镇,剿匪“败绩,坐革效”,因此明命十三年(1832)正月与何宗权一起奉派出使南洋,沿途唱和,并同悼死于江流波的故交邓文启,撰有《巴陵草》诗集,后辑入其《梁溪诗草》卷十。
《巴陵草》收有诗七、八十首。其《大占屿书事》诗注,记其所乘使船名为“灵凤”,当时同时出洋的大船除了“奋鹏”号之外,尚有“清洋”号,此与《洋梦集》所载略异,可供比较。诗集之中有一组 《新嘉波竹枝词》,是当时东南亚新世界的真实写照:
嘉波屿上铺层层,嘉波屿下水澄澄;
肥僧来货更如何,若还要往江流波;
流波沙糖最轻贱,此处沙糖多暹罗。
暹罗清客满前滩,黑蛭红灰蚪鬣搬;
会使蚪鬣阇子,张帆笑傲轻波澜。
波澜丛里插巢窠,每日溪头拜日华;
阇酋长腰围阔,坐与红毛新嘉波。
珠车白马满街衢,绿户银墙处处楼;
青睛剡鼻风流甚,亲拥金眸夜出游。
此外,《巴陵草》附纪二篇(《地盘东西竺》、《下寮湓素》),传一篇(《阿车摧安尊传》),文虽短,亦有认识南洋地理、矿产和当年海上导航员的价值。
上述李文馥一生出使外国多达十一次,第四次是在明命十三年(1832)夏秋二季,奉敕与同官管驾定洋船之吕宋地方(菲律宾),勾当公事,写下《东行诗说草》一书,收诗三十首,附录《琐说六则》,包括《吕宋风俗记》、《西夷致富辨》等。
从《东行诗说草》的内容来看,李文馥是在明命十三年(1832)的端午节,乘“定洋号”船起程,出发前往位于越南东方的吕宋,六月初六日抵达。在那三十首诗之中,有一两首提到当地耶稣教徒做礼拜、过圣诞节的情况,如《土俗游冥日作?并引》云:
洋之西诸从事爷苏者,其官若民七日一诣道堂诵拜,谓之礼拜日。其日公私漠不理事,礼毕辄往来酣饮,闭户为乐。又谓之游冥日。吕宋为甚。
这样的说法,跟他《西行见闻纪略?官事》所记1830年东南亚与南亚的英咭唎人做礼拜的习惯完全一致。
李文馥对于吕宋风土人情的介绍,主要见于《琐说六则》中的一篇《吕宋风俗记》,该记举凡衣服、饮食、文字、信仰、婚嫁、丧葬等,都有简要的记述,而据他对其吕宋当年宗主国“泊嚅”(西班牙)的观察:
至若泊嚅,大约与红毛国略同。红毛习尚,则已见余所著《西行见闻录》中,总之与吕宋差不多,不可赘。
此外,《琐说六则》中另有一篇《西夷致富辨》,也说:
西洋诸夷,如新加波、马六甲、槟榔屿、孟牙拉,以至于泊嚅等处,市城庯舍之间,富者什九。居止则层楼瓦屋,而以明镜为户牖,以白铁为疏篱;饮食则美酒嘉殽,而以玻璃为杯盏,以白金为匙勺。绣槛雕床,其坐卧也;高车肥马,其行动也。……
可见在李文馥看来,1832年菲律宾的西班牙文化,跟1830年东南亚与南亚的英咭唎人,乃至1833年和1836年澳门的葡萄牙人,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差别。
综上所述,越南1830年代初期奉派出使东南亚菲律宾、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各国的使节,李文馥、邓文启、何宗权、潘清简诸名臣,都是“坐事削职”、“以谴落职”、“以事获谴”而被发配海外効力的戴罪之身,他们在性命攸关之际,被迫投向海洋,接受心理生理同受煎熬的考验,撑不下去的可能命丧异域(如邓文启),挺得过来的倒也从此眼界大开,因为他们不管是在为国家操演水师,或者在替皇帝打开国际贸易通道的同时,都亲眼见证到强势的西方文化已入侵东方,整个东南亚“别成西洋一世界”,而这个东南亚新世界的形成所带来的文化冲击,尽管混杂着鄙夷与惊奇,却也不是他们个人所能抗拒得了的。
我们以1830年代初期越南汉文学作品为考察对象,所看到的东南亚的新世界大致是如此,倘若我们再把考察的对象放大到1860年代法国占领越南南圻土地之后的话,可以发现嗣德十六年(1863)潘清简、范富庶、魏克憻出使富浪沙(法国)、衣坡儒(西班牙)所写《西浮日记》所记录的三十年后的新加坡与马来西亚,变得“路桥平坦,车驰电报,一如西方”,英人之外,“招致清国、富浪沙、荷兰、五印度、枢瑶、啵唓、亚美里驾方诸国人居商,惟清人较多,暹罗、缅甸亦有来商,但在船买卖”,而本土阇人则依然“架栈屋,群居水边薮泽间,以树菓捕鱼为业,或就路旁起店卖物食者”,其情其景已又成一更新的世界,而这也都是台湾的越南汉文学研究未来要继续开拓下去的领域之一。
附表李文馥出使外国十一次
注:
① 郭廷以等著《中越文化论集》,(一)、(二)共收录与越南研究的论文18篇,附录 《中国关于越南著述目录》1篇,台北:中华文化出版事业委员会,1956年4月。
② 《中越诗史》收入彭国栋着《中越缅泰诗史》,台北:中华文化出版事业委员会,1958年4月。
③邬增厚《越南的汉学研究》,载于陶振誉等著《世界各国汉学研究论文集》,台北:国防研究院、中国文化研究所,1962年 9月,第75~93页;陈以令《越南的汉学研究》,载于宋晞、权得周等着《世界各国汉学研究论文集》第二辑,台北:国防研究院、中华大典编印会,1967年1月,第41~53页。
④胡玄明《汉字对越南文学之影响》,台北:台湾师范大学国文研究所硕士论文,1972年;陈光辉《越南喃传与中国小说关系》,台北:台湾大学中文研究所博士论文,1973年;释德念 (胡玄明)《中国文学与越南李朝文学之研究》,台北:大乘精舍印经会,1979年4月;朱云影《中国文化对日韩越的影响》,台北:黎明文化事业有限公司,1981年4月;郑永常《汉文文学在安南的兴替》,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7年4月。
⑤陈庆浩、王三庆教授主编《越南汉文小说丛刊》第一辑,由法国远东学院出版、台湾学生书局印行,1987年4月;陈庆浩、郑阿财、陈义主编的《越南汉文小说丛刊》第二辑,同上,1992年11月。
⑥陈益源《剪灯新话与传奇漫录之比较研究》,台北:中国文化大学中文研究所硕士论文,1988年 (后来修订出版,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90年7月;该书又由越南文学院范秀珠、陈冰清与汉喃院阮氏银译成越文,由河内的文学出版社发行,2000年2月);林翠萍《搜神记与岭南摭怪之比较研究》,台南:成功大学中文研究所硕士论文,1996年。
⑦以上可详参陈益源《越南汉文小说在台湾的出版与研究》,2006年河内“‘越南文学在国际与汉文化区的交流’国际研讨会”论文,收入陈益源《中越汉文小说研究》,香港:东亚文化出版社,2007年1月,第229~242页。
⑧ 毛汉光、郑阿财、潘文阁总主编:《越南汉喃铭文汇编》(第二集?陈朝),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2002年 5月;刘春银、王小盾、陈义主编《越南汉喃文献目录提要》,台北: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2002年12月;刘春银、林庆彰、陈义主编《越南汉喃文献目录提要补遗》,台北:中央研究院亚太区域研究专题中心,2004年12月。
⑨耿慧玲《越南史论――金石资料之历史文化比较》,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2004年3月。
⑩郑阿财主持“汉文化的传播与演变之考察研究――以近百年来北越民俗为中心”专题研究计划,蒋经国国际学术交流基金会补助,执行期限:2002年7月至2005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