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娉
摘 要] 尤金•奥尼尔是现代美国戏剧的奠基人。他后期的力作《长夜漫漫路迢迢》因其浓重的自传色彩和作品本身的魅力而受到评论界的关注。本文以剧本细读为基础,从奥尼尔著名的悲剧术语“无望中的希望”出发,简要分析此剧的情节、人物和艺术特色。
[关键词] 尤金•奥尼尔;《长夜漫漫路迢迢》;悲剧
尤金•奥尼尔是现代美国戏剧的奠基人。奥尼尔之于美国,恰如莎士比亚之于英国,易卜生之于挪威,契诃夫之于俄国,布莱希特之于德国一样。[1]因为奥尼尔所在的普罗文斯顿剧场和其他各小剧场的努力,美国戏剧舞台商业化的状况得到改善,美国戏剧渐渐作为美国文学的一部分而融入到世界文学的主流中。
在奥尼尔的所有悲剧作品中,《长夜漫漫路迢迢》(“Long Days Journey into Night”)可以说是一部扛鼎之作:它不仅为作者赢得了第四次普利策奖,而且引发了美国戏剧界的第二次奥尼尔研究高潮。
此剧共四幕五场,除第二幕包含两场外,其余都是一幕一场。故事发生的时间是1912年夏天,剧中主要人物有父亲詹姆斯•泰隆,母亲玛丽•泰隆,长子杰米和次子爱德蒙。该剧以玛丽毒隐重犯,爱德蒙染上肺结核这两件事为线索,通过对演员泰隆一家从早晨到午夜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的详尽描述,反映了这个普通又特殊的中产阶级家庭中人与人之间爱恨交织,埋怨与理解,责怪与宽恕不断循环的关系,展示了生活的无望和无望中的希望。
父亲詹姆斯•泰隆,一个已经没有艺术潜力的演员。他因小时生活的困顿而养成了吝啬的生活习惯。他爱妻子和儿子,却由于小气给家人带来了厄运:妻子生产时他请来庸医给她止痛使她染上了吗啡瘾。他是一个现实的奴隶,却又靠对过去辉煌岁月的回忆而活着。母亲玛丽•泰隆,一个神经紧张,有着25年吗啡瘾的女人。她清醒时还算个温柔的妻子,慈爱的妈妈,注了吗啡后,就变成一个躲进自己臆想世界、与家人隔绝的“吸毒鬼”。长子杰米,三十而未立,是父亲口中的游手好闲者。他长期沉湎于酒色,愤世嫉俗,对一切都显得无所谓。次子爱德蒙,有点诗人气质,试做小报记者养活自己,却体弱多病,患了肺结核病。
剧本故事是从玛丽忍不住又开始注射吗啡,小儿子爱德蒙的肺结核病得到确诊的那天早上开始的。第一幕中我们对泰隆一家的人物关系得以了解:吝啬却又挑着家庭大梁的父亲,毒瘾发作前身心不安的母亲,不争气的哥哥,患病的弟弟。母亲担心着小儿子的病情,父亲、兄弟俩又关心着母亲的身体状况,担心她毒瘾再犯。这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一幕:每个人都有意识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又在潜意识里等待着那一场家庭风暴的到来。到第二幕,父亲和儿子们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母亲玛丽又走上了注射吗啡的老路。家人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于是压抑着的情绪都爆发了:哥哥越发愤然,父亲也忍不住责怪妻子。更雪上加霜的是,弟弟患肺结核的猜想得到了医生的证实。一个家似乎到了要崩溃的境地。亲人之间互相用目光、语言挑衅着,埋怨着,生活显得没有任何希望。到第二幕结束时,我们看到泰隆父子三人几乎是怀着逃避的心情离开了家,离开那个他们深爱又害怕的女人,那个注了吗啡后言语刻薄、咄咄逼人的玛丽。
剧本写到这里还算不上一个悲剧,尽管所有的一切都让我们感到悲哀、同情。这个现代悲剧的真正意义,应该是从泰隆父子三人陆续从酒吧回来那一刻开始的。奥尼尔有一个著名的短语叫做“无望中的希望”[2],用在这里非常贴切。家随着女主人的注射毒品已不象一个家,父子三人逃到威士忌中去忘却烦恼,可这种逃避又延续不了多久。他们虽然内心有痛苦,却仍牵挂着玛丽,牵挂着那个家。回家令人失望,但回家的失望比起待在酒吧中彻夜不归、烂醉如泥那样的无望,总还有点希望。玛丽的感受是相似的:她一方面因为自己抵制不了毒品的诱惑而感到羞愧,希望丈夫和儿子们不要回家;另一方面却感到孤独无助。亲人们的归来也是作为妻子、母亲的玛丽在无望中的希望。第三、四两幕戏是由家庭成员的长段自白、内心忏悔组成的。第三幕是玛丽在女仆凯丝利面前或者说在她的吗啡效果中回忆少女时代的梦想,回忆在父亲的溺爱中无忧无虑的生活,回忆与丈夫相识、相恋的往事。在她的回忆中,我们看到了她曾经苦练钢琴、虔诚信教的一面,也看到了她初涉尘世,浪漫多情的一面。正是这两方面性格的影响,使她没有多加考虑就嫁给了一个巡回演出的演员,也使她对婚后颠沛流离的艺人生活感到痛苦万分。但种种不尽人意的事件并没有磨灭当初的爱意,虽然玛丽有一千个理由指责丈夫,当詹姆斯回家时,我们听到玛丽的心声:“……我知道你还爱着我,詹姆斯,不管发生过什么……我也爱你,亲爱的,不管发生过什么。”[3]虽然詹姆斯并没有给玛丽一个她理想中的真正的家,虽然他们因为大意而失去了第二个孩子,虽然因为詹姆斯的一时小气而使玛丽染上毒瘾……怨到最后,却是“你我依然相爱,无论发生过什么往事”这个结论。玛丽的痛苦就在于这种又爱又恨,欲罢不能的左右摇摆中。其他三个家庭成员也有着相似的经历。这里,我们看到作为现代悲剧大师的奥尼尔的悲剧情怀。奥尼尔曾经说过:“我热爱生活… 但我并不因为它漂亮而爱它。漂亮是肤浅的。我更热爱真实的,赤裸的它。在这样的生活中,即使是丑陋的东西对我来说也是美的。”[4]
这就是奥尼尔的悲剧观,也是他的人生观。奥尼尔把对人生的深刻思考写入到泰隆一家的悲欢离合中,让我们看到这几颗平凡而又高贵的灵魂在绝望的境地里苦苦挣扎。曾经的理想与辉煌,曾经的顿悟与超脱,还有对亲人真挚的爱,是他们无望生活中的希望。
戏剧研究专家廖可兑先生在他的“论奥尼尔的《悲悼》”一文中指出:“不同的时代对悲剧艺术有不同的要求,我们不能因为《悲悼》缺乏古代希腊悲剧的精神和风格,就否定它是一部悲剧。英国文艺复兴时期的复仇悲剧,同样缺乏古代希腊悲剧的精神和风格,但是它仍然是悲剧。”[5]这句话用来评价《长夜漫漫路迢迢》也是十分中肯的。首先,从时代特征看,奥尼尔所处的时代是美国从自由资本主义进入垄断资本主义的时代。这是一个物质生活日益丰富而精神世界日益匮乏的时代。随着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英雄、上帝、天神等旧的信仰,在一部分人身上逐渐失去力量,而科学和物质生产又不能提供一个新的信仰来弥补人们精神上的空虚,这就造成了信仰的脱节。剧中主人公玛丽不断地寻找着什么东西这个细节既是对她病态生理和心理的现实主义刻画,也是对她及现代人信仰失落的现代主义描述。其次,从剧作家本人看,奥尼尔是个天生就有着悲剧情结的悲剧作家,他的剧作以带有强烈的自传性质而著称。这个悲剧天才洞察到了时代的特色和人类的不幸,再结合他坎坷的亲身经历,用“血”和“泪”写出了这一部使他“苍老了十岁”,却让世人传颂了半个世纪的现代悲剧。
[参考文献]
[1] 汪义群.当代美国戏剧[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2.
[2] Estrin,Mark W.Conversations with Eugene ONeill[M].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1990.
[3] Complete Plays of Eugene ONeill[M] Vol.3.New York:Li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