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来生

紫堇文羽

楔子:

书生。我望着眼前这个兀自昏迷的人,窗外的雨很大,哗啦啦的直击人心。初遇时,也是这样的雨吧,他瑟瑟在风中,反倒是我撑了伞过去。公子,雨大,这伞,你打着回家吧!

他瞪大眼睛眨了眨,可姑娘,你呢?

我已经到啦。我指了指他身后的朱漆大门,这门真是俗气无比,谁知道那是哪家的门?

他迟疑着看我,我把伞递过去鼓励地冲他点点头,他接过后轻轻弯腰。多谢姑娘,雨停后小生一定归还。说完头也不回的走进雨雾,那抹浅蓝迅速消失在空气里。可那伞,我笑。它自己会回来的,还用得着你归还么?

后来伞是真的回来了,可它还带回了一个人,是那个书生。他叫,王子服。我笑,王子服,我自是知道的,原本只是报着戏耍的心来看看他,可如今,如今……王子服,我看着面前静躺床上的人。告诉我,如何才能让你忘记,或者,让我不再想起我们的曾经?

雨很大,天空阴沉,我紧了紧自己的衣替他盖好被子,他一直昏迷不醒。王子服,我在想,一定是我害了你连累了你,虽说你无怨无悔,可如今独留我一人,我不知前方该去往哪里。

姑娘,公公命你早些处理好这边的事,早些回去。身后有童儿叫我。

是,此事已惊动天廷,惊动了月老公公,他在玉帝面前极力保全我,这摊子,还需得我自己收才行。可这世因为我的出现已经破坏了王子服原本应有的姻缘,他全心全意的爱着我,这心意不可能会改变。我皱起眉,就算真出现了让他心动的另一个人,要我将他生生从我身边推离,这生不如死的疼痛折磨会将我生生撕裂开来,我怎么承担?

姑娘,若找不到这一世的婴宁,去她的前生或者来世,不是也可以?童儿惶惶在我耳边提醒。前生也许不可能,她只是一只狐,来世总可以吧?姑娘,即使你跟王公子情投意合,可红线没有牵在你们俩手上,你,依然无力去改变什么。

来世,我默然。是啊还有来世呢,婴宁,即是我这生亏了你,就让我还你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窗外的雨还没有停,床上的人似乎有了感应,紧闭的双眼滴下一滴眼泪来。王子服,我们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别离。

一 穿越时空的记忆。

来到这个时空,竟是岁末年初时,偌大的广场寂寥无声,大家都在等待着那个时刻,烟花升腾,壮烈美丽的耀眼风景。时间近了,更近了,砰!一抹绚烂的虹升上夜空,花火的灿烂足已让人忘记曾经的伤痛,我看见两个离我很近的人相拥在一起,男子的脸朝向我,他抬了头。王子服!我脱口而出。

不,上天与我开了一个又一个凄凉的玩笑,如今,又要我束手就擒吗?

咦,她怎么认识你的?女孩也转了头,我再次呆愣。竟是,婴宁!

终于知道人生一世,有在劫难逃的宿命。

女孩很热情,邀我一起赏烟花,又问我从哪里来。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是穿越时空来的吧,于是含糊两句,问出一个很傻的问题,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女孩的心里已有了计较,我轻易便看穿了。以为我早就认识王子服,以为我不表明身份是刻意在掩藏什么,以为这个男生,他有了异心。可我没有解释,犹如那世初遇时第一次见到婴宁的样子。她笑得很美,她说仙官,你若有心,我成全你,我这就回山洞潜心修炼去!谁说我是冰清玉洁无欲无求的仙子,那世,我仍是见过婴宁的。我隐瞒了这场相遇,即是缘由天定,我也挡了他们相守的份,到最后却发觉,自己并无悔意。

男生的眼里到底有了些许涟漪,只笑吟吟的假意遮掩。你是和我们同校的同学吗,看你似乎很眼熟呢!

同校?同学?真是不错的接近之法,不是对他,是对眼前这个叫婴宁的女子。难得他们都未改名,看样子一定是前世积憾太深,留在他们心里倒成了魔。于是慌忙点头露出笑脸,叫我优离就好。

第二日备齐资料办妥入学,站在教室门口深吸口气。婴宁,纵然我对王子服还留有千丝万缕的深情,可现今我穿越时空来到这里,只为带你回去。你不属于这里。

仙官你忘记了,我并不是人类来着。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回头,微笑。你知我为何而来?

可你不该来。她早不复当年的软弱,她抬起头来直视我。仙官,这世,你仍不放过我!

她说我仍不放过她,我轻笑出声。如若可以,谁放过我?为何故事本身你与他可成正果,换了我,就天理不容了呢?婴宁,他在那世已奄奄一息,我欠你们一段情,你的前身正潜心修行,你替她,可好?

仙子怎知,我没有修成仙呢?她笃定的望着我。

我有些颤抖,周身凉了凉。你说,你已不是狐了?!

婴宁!

这一声呼唤同时吓坏了我们俩,他听到了什么?于是转头,看他淡淡的笑如六月的清风。王子服,怎么?婴宁讷讷开口。

优离真的在这里!他有些惊喜,随后好奇地问。怎么在我们教室门口?

我刚转来这里。笑着掩饰心里的慌张,看他眼里的光一闪而过。王子服,为何我世世兜兜转转的,总是为你?

婴宁已沉着脸低语,进去吧,上课了!

故事的发展是否是,谁也无法和谁在一起,如那世的凌乱,又在这生重演?上课时王子服的眼神频频看向我,婴宁的脸快拧出水来,我如坐针毡。几日后教室里炸开了锅,王子服过分热情的照顾已让人说他喜新厌旧,说他舍了美丽的婴宁恋上了我。我被大家称为狐狸精。

初听这词我怔了怔,又轻轻笑了。狐狸精,这话如果让婴宁听见不知该作何想。可是王子服,我本只是你们之间的局外人,为何每次都牵扯上我?你们是否都强留着前生的记忆,所以每次相遇,都是快乐与痛苦的重叠回忆?

优离,我喜欢你。那日天台,王子服终于在我身后喊出了这句。

我只觉自己背脊冰凉手有些颤抖,我没有力气转过身去。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再踏出,便死无葬身之地。那,婴宁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婴宁……他呆了呆。可,我真的喜欢你。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眼见到你就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我没有办法骗自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在我的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告诉你!

你还记得吗?那天的烟花很美,五彩的颜色。可是一瞬间后它们就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了,那样美至绚烂的灿烂,犹如人的生命一般。王子服,难道爱真的可以穿越时空,没有界限吗?

是的优离,爱是永恒的记忆。

二 曾经的你

小姐,那日,多谢你的伞。

他在我面前作揖,双手向前拱了拱。我笑出声来,只觉那姿势滑稽得很。亏得我刻意制造出这场偶遇,否则他去敲初遇时那家的门,谁知道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王公子不必客气。仍是灿烂的笑,他的样子实在太痴,我看着就觉好笑。此时的天空艳阳高照,阳光照在他脸上明晃晃的直刺人眼,我吸了口气。

小姐竟然知道小生的名?

王公子在这五里八乡如此出名,自然是知道的。他惊讶的表情不禁又让我笑出声来。

那么,那么……他扭捏起来。小生可否知晓,姑娘的名?

我的名?我迟疑片刻,想起自己下界来的目的。他与那个女子本就有一段美好的姻缘,我竟快要忘记了。我是叫,婴宁的。我低语。

婴宁,好名!

我们同走在这座寺庙的长廊上,来往的香客很多,他们如繁华的烟云般在我们面前一闪而过,似乎只有我和他,是永恒的。

瞧,婴宁姑娘,那树梅花开得多绚!他指着那树嫣红。

是呢,很想要一枝,可否请王公子,代劳!

只存心想逗逗这书生,没想他却红了脸讪讪低语。小生自是,愿意的。随后跑出很远,一会儿过来手里已拈了枝梅花。送,送给你。他结巴得倒成了女子,我“扑哧”又笑出来,怎么有这么好玩的人啦,真的好可爱!

可爱?我冷下心来匆匆告辞,这游戏,是否我已是主角之一?冷静下来的几天里发觉自己竟会频频想他,我是走火入魔了么?月老公公明明是派我下来牵线搭桥的,说他与狐女婴宁有一世的姻缘,唯恐世俗不容,派我来为他们成全,却为何,独我自己先动了情?随后在辗转中得知,他为我,已生了病。

原来这就是世间的情,这就是生死相随矢志不渝,老天让我尝了这一段甜苦,又让我如何放手如何甘心?我竟是如此轻易就爱上了那个叫王子服的男子,他腼腆为我摘梅花的样子一直留存在我脑海里,刻骨铭心。

仍是做主延了自己与他的缘,看他欣喜若狂再见我时的表情,我的心里有一些甜,于是笑,不多言。那个叫婆婆的把我交给他说是他的姨表妹,故事朝着早已安排好的结局发展下去,只是结局,真的会有早已注定好的圆满结局吗,假如女主角被换的话?

于是,我开始期待那一场婚礼。回他的家见他的母亲,人类的言行举止在我看来真真好笑,他的母亲总说我痴憨。可他们不知道百花若是见了我的笑也会尽数开放,更何况这整日的艳阳。那天阳光晴暖,冬日的雪映在太阳下闪闪发光,都说人间有仙境,天上可没有这么美的景呢,上面的那些个亭台楼阁,虚假得很。

我抓了一把雪塞进他的领子里,书生,你什么时候娶我?

啊!他呆呆的样子实在好笑,浑然忘记了雪还在他的衣领里慢慢融化。婴,婴宁妹妹你愿意嫁我?

也许没有哪一个人类女子会如我这般主动问的吧,又不是实在嫁不出去。他是真的被吓坏了,涨红了脸一脸踌躇。

你不愿意吗?我将那枝梅花举到他面前,仍然鲜艳欲滴似刚从枝上摘下来,那抹红惹红了他的眼。

不,不不,我这就跟母亲说去,要她早些准备!他急急转身。

表哥且慢!需要准备些什么,我也好帮忙啊?我实在好奇。

妹妹不用,只要安心准备好做新娘就行!

他似乎进入了状态,一下子兴高采烈起来,哼着小曲一路小跑着走远了。他是真的很开心吧,若是知道我是冒牌的婴宁,他又会怎样想呢?可是从一开始故事的发展,就是我与他在继续呀!抬头,月老宫正闪着耀眼的红色光芒,他们的红线还在我的手心,可那个记录在册成为他妻子的女子,她现在在哪里?

仙官,你若有心,我成全你。

原来没有人能够改变上天注定,每个人都犹如这世间的一叶浮萍,下一秒将飘向何方,无法看清,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很无力。

三 于是错过

仙官这世也要我的成全吗?

婴宁,你这是何意?你明知我是为你而来!

为我?她的眼里竟有了泪光。若仙官是为我,又为何与他藕断丝连的,上演一出旧情复燃的戏?你是要他生生都爱着你,连一世都不舍给我么?!

婴宁,你知我并无此意。我也被急红了眼,来到这里,王子服他喜欢上我,我也觉意外和吃惊。可当时我们为何会相拥在一起?他说爱是永恒的记忆,我便以为那世的他醒转过来了,他们的怀抱一样温暖他们的身上都流有相同的热血,他们是两世的同一个人。我以为我已看淡了这份情,却没想临到头一样沉迷。

故事的发展很老套,却并不在我的掌控之中。婴宁的出现惊醒了相拥的两个人,我回头,她在微笑,一直微笑。她说王子服,原来传言是真。

原来,传言是真。她一直不信的,不信别人的戏说,或者是掩耳盗铃,终于被撞见了,仍只是淡淡一句。一定是伤心得无力发作,呆愣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婴宁,你听我说!我身边的男子没说什么,反倒是我着急了,单只踏错了这一步,怎么就万劫不复了?明明是要带她回去的,这一闹翻,我的心思岂不白废了?

你不要再说了,要说,也别当着他的面说,你觉得呢?她指了指我旁边兀自沉默的人。

对不起,婴宁。他终是低头开了口。

我了然的点头向她,我会找你的。

这场表白就此结束。从他说喜欢我开始,到我们相拥在一起不过只两分钟时间,这两分钟犹如一生那么漫长,从相知相惜到别离,一段爱便已走到了头。王子服,这世,我们的缘分已尽。

可是优离,我会说服婴宁,我们才刚开始,以后还将永远在一起!

这世上是没有永远的,一个人长长的一生,也不过只眨眼一瞬间的光阴。我回头不再看他。王子服,我为你弃了前世,没有理由再奋不顾身的生生世世相随相依,去耗尽我所有灵力。我不能还了一世债,又欠一世债来,我已经还不起。

优离。他伸手抓住我的胳膊。如果我不放手……他有些哽咽了。

可是王子服,不要忘了,还有婴宁。我艰难吐出这句,心生生的疼裂开来,像是有什么扎在胸口,呼吸急促。

他仍然没有放手,我们站在原地,时光就此停止。亿万年后我们俩这样的不甘心会不会变成一座雕塑,永远留在心底的某个角落里,王子服,许是当年我不该下界,不该拿了你们的红线,不该与前世的你永结同心,不该来这一场穿越,再来遇见你。

我挣脱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走远,我能听见他在我身后无声的啜泣,随后瘫软在地,犹如失去自己般的茫然和疼痛揪心。可是我不能回头,我看见了婴宁,她在不远处等我,红着眼眶,显然也是刚哭过的。

我去你那一世,你在这世陪他,可好?

为何?

以为自己与他才是命定,可原来从头到尾我不过只是一个配角,他生命里的女主角,从来都不是我。

婴宁,如果不是你,更不会是我。

我希望他幸福,不能幸福,那就快乐。若是你能给,我让你。我不过只是只小小的狐,我不该窥了天机明了自己的姻缘想着去争取,去见你。仙官,虽缘有天定,可分在人为。我以为我可以,却没想误了自己也误了你们。其实我没有前生来世的,你知道我只是不甘心,于是穿越到他的来生里。可他从来都不爱我,而我只希望他幸福快乐。我,随你去。

那么婴宁,我答应你,即使给不了他幸福,也会让他快乐的生活。不管哪世,他已足够辛苦,所以一定要快乐。

四 无悲无喜

快看,新娘子来了!

周围人叽叽喳喳的看慢慢走近的我,虽盖着盖头我却能清楚的看见周遭的情景,喜堂布置得很热闹,大家都穿得很隆重,王子服牵着我去拜天地,一切似乎都那么美好。可我的心却突然沉了下来,似乎有什么即将要发生,逆天,总不被容的。

一拜天地!

有人高喊,我有些惊慌脚一下子踩到了自己的裙角,随后仰面摔倒,抬眼望天空,是阴沉的灰。月老宫的红色亮光,不见了!

旁边有人扶起我,周围传来“嗤嗤”的笑声,我渐渐听不见了只感觉自己头脑昏沉,终于,我还是走到这一步了么?

婴宁,怎么了?耳边是他的声音。我的眼前一下子模糊一片,泪水大滴大滴的滑下来,砸在地上有清脆的回音。

优离,回来吧,此时我还可保全你。

是月老公公苍老的声音,他果然下了界,匆匆为我而来。我掀开盖头,周围人都被定住了,唯独王子服紧拉着我的手不放。我着了急,带他一起跪了下去。公公,优离与他情投意合,请公公成全!

王子服的聪慧远近闻名,他一下子明白过来,一下一下的磕着头。请您成全我们!

一对痴儿!月老叹了口气抬起右手,他的指尖突然红光大盛,我还没反应过来我身边的那个人便倒了下去,他却仍死死的拽着我的手。我知道我们的缘分已尽,一切无可挽回。

你是要他的命,还是要你们之间的这段爱情?是月老清冷的声音。

一定要这样选吗?

你已没得选择。

那么,我选择舍弃我自己。

即如此,现在,我们来看看另一场结局。

一场穿越后婴宁被我带了回来,月老公公遵守了我们之前约定好的他并不十分情愿的那个约定,让王子服醒过来了,只是他忘记了曾经发生的所有与我有关的事情。我将他们俩的红线勾在了他们的小手指上,故事,从头开始了。

仙官,你答应过我会穿越到那世去看他,你不要忘记。

婴宁,你仍是念念不忘的。

怎么会忘,不爱,足让人刻骨铭心。

我随着月老回到月老宫。应该要回去了吧,他们的故事里不再有我,也不该有我,从来,我都只是一个界入者。

优离,现在我将你打回原形,也算是你为我们的约定付出代价了。告诉我,如此的付出,你后悔么?

不曾后悔过,只求公公再成全优离一回,容我穿越到王子服的来世去,给他一个圆满的交待。也让他,失去有我的那段记忆。

孩子,你终是懂得了爱的真谛,也不枉来这世上走这么一遭,修行这一回了。

爱,即是舍弃。

五 来生,继续。

王子服!

我叫前面的男生,他回过头来一脸茫然的看着我,你是谁?他轻声问。

我愣在原地。我是,优离啊!

优离?我见过你吗?

风孤寂,我感觉自己正慢慢升起,凝在半空中的身体悄然散开来,有什么正晶莹的闪着光。月老公公来接我回去了,我冲他微笑点头,轻轻闭上眼睛。地上,一枝毛笔砰然掉落,沉闷的声响。是什么湿了一地,那无可收拾的忧伤气息。月老俯身拾起,叹口气。优离,这次,但愿你不要再这么任性。毛笔微微抖了抖,那是我跳动着的心。

原来他早已选择忘记,原来一直心心念念难舍难离的是我,其实是我不甘心。我躺在月老怀中闭目叹息,却不知他的身后,王子服捂着自己的嘴隐忍着,哭得很伤心。

遗忘才可两全,可是我不想失去这段记忆,优离,若有来生,但愿再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