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 瑛[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文史学院, 甘肃 成县 742500]
让世界充满爱
——关于蒲松龄小说《婴宁》主题的一种阐释
⊙南 瑛[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文史学院, 甘肃 成县 742500]
《婴宁》是蒲松龄《聊斋志异》中众多写狐作品中的名篇。学界的解读一般集中于婴宁形象,特别是其性格前后转变的意义。推开这一定论,重新品读《婴宁》,发现其别有洞天:《婴宁》精心结撰了一个以男女忠贞不渝的爱情为主,以父母之爱、朋友之情、邻里之谊为辅的关于“爱”的故事,寄寓了作者深切的社会和人生理想。
蒲松龄 《婴宁》 爱 人生理想
《婴宁》是蒲松龄《聊斋志异》中众多写狐作品中的名篇。学界的解读一般集中于婴宁形象,特别是其性格前后转变的意义。推开这一定论,立足当下语境,重新品读《婴宁》,发现其别有洞天:《婴宁》精心结撰了一个以男女忠贞不渝的爱情为主,以父母之爱、朋友之情、邻里之谊为辅的关于“爱”的故事,借此可洞悉作者的“大爱”情怀。下面做具体论述。
一、一往情深忠贞不渝的美好爱情。在蒲松龄笔下,王子服与婴宁的爱情故事是典型的一见倾心。元宵节外出游玩的王子服,在如云的游女中初见“捻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①的婴宁,即“注目不移”,回家便相思成疾。于是,历经周折追寻到南山,表明心意。婚后得知婴宁乃狐所生、鬼母所养的特殊身世,仍丝毫未改变往日的感情。从婴宁的角度看,王子服实在是这世上难得的情深意长的佳侣。那王子服眼中的婴宁呢?乍见痴痴地望着自己、“竟忘顾忌”的王子服,她“遗花地上,笑语自去”。婴宁的出场让人不禁想到“拈花微笑”②之典,她的心领神会之回应,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此后的婴宁,笑不离口,花不离手,与快乐和美如影随形。故里南山“门前皆丝柳,墙内桃杏尤繁,间以修竹,野鸟格磔其中”,王子服再次见她时,她“执杏花一朵,俯首自簪;举头见生,遂不复簪,含笑拈花而入”。进入其院,“白石砌路,夹道红花,片片堕阶上……粉壁光如明镜,窗外海棠枝朵,探入室内”。家人唤她就餐,与王子服认亲,小说细笔描绘了她的种种笑态:“良久,闻户外隐有笑声。……户外嗤嗤笑不已。婢推之以入,犹掩其口,笑不可遏。女忍笑而立。……女复笑,不可仰视。……遽起,以袖掩口,细碎连步而出。至门外,笑声始纵。”这样天真烂漫活泼可爱的婴宁,来到王子服家,笑声依旧。爱笑到了连新妇礼都无法正常进行的地步:“至日,使华装行新妇礼;笑极不能俯仰,遂罢。”她依旧“爱花成癖,物色遍戚党;窃典金钗,购佳种,数月,阶砌藩溷,无非花者”。她懂得礼待公婆:“昧爽即来省问”,做得一手好针线:“操女红,精巧绝伦”,可谓秀外慧中。一尘不染的婴宁,以近乎肆无忌惮的笑和异乎寻常的对于花的喜爱,显示着她超凡脱俗的个性。西人子事件,将婴宁嫉恶如仇、爱憎分明的个性表现得淋漓尽致。“庭后有木香一架,故邻西家,女每攀登其上,摘供簪玩。母时遇见,辄诃之。女卒不改。一日,西人子见之,凝注倾倒。女不避而笑。”对婴宁来说,爱笑,是她的常态。但恶俗的“西人子谓女意己属,心益荡”,“女指墙底笑而下”。此时此刻,笑意盈盈的婴宁,内心应该充满厌恶之情吧?结局是想入非非、心怀不轨的世间丑陋的形象代言者西人子“半夜寻卒”。这件事差点给王家带来牢狱之灾,因此,敢作敢当的婴宁“矢不复笑”,“然竟日未尝有戚容”。无拘无束、任情任性的婴宁,清纯动人的外表下有一颗既柔情似水又刚烈如火的善感的心。面对真心相待的王子服,她亦真情以待,零涕相诉,请求合葬父母,以“庶养女者不忍溺弃”!婴宁身上有一股勇于担当、惩恶扬善的豪侠之气。对王子服而言,婴宁绝对是世间少有的另类贤妻。王子服与婴宁,以王子服的无比信任、婴宁的独特贤惠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在对二人故事的娓娓叙述中,寄寓了作者对理想伴侣、理想爱情、理想婚姻的无限神往之情。
二、恩重如山相依为命的母女深情。小说《婴宁》中,鬼母与婴宁这一对母女之间的浓浓情意也是非常感人的。首先,作者细致入微地叙写了鬼母对婴宁的深切关爱和呵护。婴宁“本狐产”,托于鬼母抚养。但鬼母视如己出,对婴宁疼爱有加。鬼母对婴宁的爱,充分体现出“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诚挚。她给婴宁一个自由舒展的成长空间,使得婴宁浑身“摇曳着盎然的生命情致,散发着纯洁的心灵芬芳,而又蕴含着人生最为宝贵的聪慧”③。等到婴宁长大,又为她的婚事煞费苦心,精心安排婴宁与王子服的相遇、王子服南山寻觅及至二人成婚。小说中,写鬼母送婴宁跟王子服离开时,鬼母叮嘱婴宁到了王家,要“小学诗礼,亦好事翁姑”。“二人遂发。至山坳,回顾,犹依稀见媪倚门北望也”。可以说,鬼母在婴宁身上倾注了全部心血,她是一位优秀母亲的典范。她一面费心经营着婴宁的未来,一面又忐忑她天真烂漫的天性,文中多次写到鬼母对婴宁爱笑天性的担忧。第一次给王子服介绍时说婴宁“颇亦不钝,但少教训,嬉不知愁”;婴宁拜见王子服时笑不可遏,她瞪着眼睛说:“有客在,咤咤叱叱,是何景象?”但婴宁仍“复笑,不可仰视”,她便对王子服说:“我言少教诲,此可见矣。年已十六,呆傻裁如婴儿。”王家人来找王子服,鬼母呼婴宁一起去,“宁笑至。”鬼母说:“有何喜,笑辄不辍?若不笑,当为全人。”“因怒之以目”,然后嘱咐她如此这般。其次,作者写了婴宁对鬼母的体贴和孝顺。表面不谙世事的婴宁,内心深领鬼母的养育之恩,是母亲最贴心的小棉袄。她深知母亲的心事,成家后,对王子服倾诉衷肠,她说:“妾又无兄弟,所恃者惟君。老母岑寂山阿,无人怜而合厝之,九泉辄为悼恨。君倘不惜烦费,使地下人消此怨恫。”于是,“夫妻舆榇而往”,王子服还担心“坟冢迷于荒草”,但婴宁于丛莽中很快找到了母亲的墓处,“抚哭哀痛”后,与“秦氏墓合葬”,完成了母亲的心愿,以女儿身,尽了封建时代男孩当负的责任和义务。此后,每当寒食,婴宁都带夫婿到父母墓地拜扫,从不间断。
鬼母与婴宁,达到了人世间母女关系的极致状态。鬼母的每一份心血,都在婴宁身上放射出绚烂的光彩,而婴宁个性中最动人的地方正是对鬼母养育之恩的深情回报。无鬼母,无婴宁今日;无婴宁,鬼母无法含笑于九泉。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心有灵犀,相互珍重,彼此牵挂,不是母女,亲胜母女。
三、一诺千金形影不离的朋友情谊。在小说中,小荣和婴宁之间的亲密友谊是让人羡慕的。名义上,小荣是婴宁的婢女;实际上,小荣是婴宁如影随形的亲密伙伴,是她最知心的闺蜜。在婴宁与王子服的交往中,小荣是其关系的促进者,她始终陪伴在婴宁左右,无形中给婴宁以力量和信心。王子服上元节邂逅婴宁时,就看到“有女郎携婢”,当他失态注目婴宁时,婴宁“顾婢曰:‘个儿郎目灼灼似贼!’”他去南山寻访婴宁时,小荣奉鬼母之命很快作黍,“雏尾盈握”款待他,为他和婴宁的交流创造机会。当他再次“目注婴宁,不遑他瞬”时,小荣对婴宁说:“目灼灼,贼腔未改!”如果说首次相遇,婴宁以“贼”言王子服,预示她对王子服有好感,此处小荣又以“贼”言王子服,则是小荣对王子服之于婴宁情深意重的十分肯定,她想告诉婴宁的是,王子服是值得她托付终身的。于是小说写婴宁大笑着顾婢曰:“视碧桃开未?”可以推想,此时此刻,婴宁的内心仿佛满树绽放的碧桃,充满了喜悦和憧憬。这一情节,也为下文王子服在花园里的真情表白、餐桌上婴宁的顽皮戏弄等情节做了很好的铺垫。
小荣如此尽心竭力地甘做婴宁的“绿叶”,只是因为受了婴宁生母的委托。婴宁告诉王子服,小荣“是亦狐,最黠。狐母留以视妾”。还说,小荣“每摄饵相哺”,想来这“饵”应当是营养丰富的上好美味,而“哺”也定然是不辞辛劳的真心付出。直到婴宁随王子服远走,小荣也才离去。而对于小荣的这份真诚,婴宁是“德之常不去心”,满怀感激,满心惦念,直到得知她已嫁才罢。
婴宁和小荣,都以对方的幸福快乐为幸福快乐,小荣重然诺,婴宁知感恩,诚心以待,亲如姊妹。
四、融洽和谐心无芥蒂的邻里关系。婴宁到了王子服家,她性情阳光,与人为善,人见人爱。她喜欢做婆婆的解忧草,“每值母忧怒”,就去陪她,逗她开心,在笑声中王母不知不觉就忘记了烦恼。她也愿意为奴婢解围,“奴婢小过,恐遭鞭楚”,总央求婴宁去和王母闲聊,犯错的奴婢这时过来求见,常常被免去惩罚。她是邻女少妇的“笑矣乎”,她爱笑,“然笑处嫣然,狂而不损其媚”,她笑,满室皆乐,人人粲然。周边的女子,都争着和她来往。
婴宁的世界充满温馨,王子服的世界充满信任。当西人子自食恶果、邻人告王生于官府时,县官由于仰慕王生的才气,了解他是笃行正道之人,果断予以否决。
综上,《婴宁》通篇描绘出一幅人与人之间相互关心、彼此爱护的温馨场景,字里行间洋溢着作者对爱意盈盈、充满信任的理想社会的向往。众所周知,现实生活中的蒲松龄,处境困厄。执着备考,却“三年复三年,所望尽虚悬”④;坐馆毕家,“久以鹤梅当妻子,直将家舍做邮亭”⑤。他在《聊斋自志》中这样描述自己的生活及创作的情景:“门庭之凄寂,则冷淡如僧;笔墨之耕耘,则萧条似钵。……独是子夜荧荧,灯昏欲蕊;萧斋瑟瑟,案冷疑冰。……惊霜寒雀,抱树无温;吊月秋虫,偎阑自热。”无边的孤独和彻骨的寒冷,这就是社会之于他的感受和体验,于是他绝望地悲叹:“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间乎!”
聊斋先生纵然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孰料屡败科场,终生连举人的资格都未曾考取,竟至有生之年其才华也未能获得主流社会的认可。我们不得不说,《婴宁》一文,寄托了作者最赤诚的热望和期盼。婴宁所遇,王子服所识,婴宁和王子服生活的时空,是作者梦寐以求的,然而,这美妙的梦想也只能借鬼魂和狐妖之力得以实现。作者是含泪述梦的。
① 蒲松龄著,张友鹤辑校.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本文所引《婴宁》文字皆出于此,后不赘述。
② 任继愈.佛教大辞典[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746.
③ 张念穰,王中敏.《聊斋志异》美感探源[J].山东大学学报哲社版,1992.
④ 马瑞芳.马瑞芳讲聊斋[M].北京:中华书局,2005:10.
⑤ 路大荒.蒲松龄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563.
作 者:南瑛,文学硕士,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文史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编 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