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天
一年多前,年仅五岁的女童文茵被确诊患有罕见细胞瘤,社会各界对此纷纷伸出援助之手,捐助总额高达十几万元。然而,就是由于这笔巨额捐助,让原本已显曙光的治疗陷入一场亲情泥潭。女童父亲、爷爷、奶奶拒绝为孩子继续治疗,且不肯交出捐款余额,女童母亲虽然泣血求诉,可却收效甚微。女童正式向法院提出讨要生命权的控诉,开庭时,那一声声稚嫩的童音无不传递着对生命的渴望,让无数人潸然泪下——爸爸、爷爷、奶奶,求求你们,救救我吧,等我长大了,会好好孝顺你们……
寒门伤心事,女儿染上了神经母细胞瘤
女儿文茵出生后,曾圆圆知道有些重男轻女思想的婆婆并不怎么开心,但此刻的她完全被笼罩在初为人母的幸福中,对此也就没有多想。可之后谁来带孩子成了个棘手问题。公公朱保昌和婆婆陈秀云虽已退休,但推说身体不好带不了孩子,而丈夫朱满彬因为工作关系也根本抽不出时间,看着丈夫为难的眼神,曾圆圆一咬牙辞去了工作,成了全职太太。虽说全家只靠朱满彬一千多块钱的工资生活,但节约些,生活倒也过得其乐融融。
弹指间,文茵就出落得姑娘家的样子了,不仅漂亮可爱,还有着一副好嗓子。等文茵三岁上了幼儿园,更是深受老师们的喜爱,文茵经常一本正经地对曾圆圆说:“妈妈,等长大了我要为很多很多人唱歌,到时候你就不用每天那么辛苦了。”看到女儿这么听话懂事,曾圆圆甚感欣慰。
可天不遂人愿,一场灾难却在不经意间摸上了门来。2007年3月底,文茵在幼儿园跳过舞后回家,就一直捂着肚子说疼,就连走路都有些一瘸一拐。曾圆圆起初以为女儿一个冬天没有活动,一时有些不习惯,也就没往心里去。可过了十几天,文茵却开始连续高烧不退。医生起初以为文茵肚子里长了个良性肿瘤,可一个星期的盐水挂下来,孩子的病情却越来越严重,出现了四肢关节疼痛、便秘甚至严重时还会瞳孔缩小!
曾圆圆只好把文茵转到更大的医院。结果,文茵被确诊患有极其罕见的恶性神经母细胞瘤,这是一种恶性肿瘤,一般在孩子十岁前发病,由于至今发病机理不明,所以发现时通常是中晚期,患病孩子的五年存活率不到20%。主治医生说,文茵必须立刻开始住院接受化疗,即便是这样存活的机会也很小!
得知真相的曾圆圆一个人瘫软在医院的花圃中,继而嚎啕大哭。看到一脸沮丧的朱满彬找来,她惊慌地一把抓住丈夫的手,喘着气问:“孩子不会有事把?”可瞅着妻子可怜巴巴的眼神,朱满彬却无言以对。
文茵开始了和死神的搏斗,一天比一天瘦弱苍白。因为重症病房要严格除菌,所以医院规定家属不能陪护,在曾圆圆的再三哀求下,院方破例答应她呆在病房中,但只能坐着不能睡觉。曾圆圆就整夜整夜地在黑暗中陪着女儿坐到天明,每天清晨,她一定要看着女儿睁开眼睛,看到女儿一切都好,她这才会到走廊中的长凳上去眯上一会儿。
每次化疗都要花去几千块钱,很快,家里微薄的一些积蓄就花完了,接下去该怎么办?这个问题的答案朱满彬根本就连想都不敢去想,这段日子以来他奔走于单位和医院之间,耽误了工作,收入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可所有的积蓄像扔进了水里甚至击不起一丝浪花,女儿的病没有任何起色,朱满彬的脸色日渐阴沉。夫妻俩常常一言不发地呆坐在女儿的病房中,一片愁云惨雾。
幸好,当朱满彬有个做记者的朋友,知道文茵的遭遇之后,立刻报道在了阜阳当地的媒体上。很快,社会各界就纷纷捐款捐物。一个月时间,捐款总额已经达到了10多万元。每当有人来送钱送物时,曾圆圆总在忙着照顾孩子,往往一旁的奶奶陈秀云就会代为收下,她对媳妇说:“医院里人来人往不安全,我收下之后马上帮你存到银行去。”看到婆婆这样帮着自己分忧解难,曾圆圆心里很是感激:这些捐款,再加上婆婆家家境殷实还有着两套房子,无疑女儿的治疗费用就有了保障,那孩子活下去就有了盼头。
亲情在痛苦中崩塌
尽管饱受病痛的折磨,可孩子的天性还是让文茵见缝插针地寻找着自己的欢乐,每当她化疗完毕返回病房,就一定会伸开双手要妈妈抱她,偶尔有不那么难受的时候,小文茵还会情不自禁地哼唱上几句豫剧。
那段时间里,同一间重症病房中还有一个十几岁身患白血病的男孩,只要不在打针吃药,两个孩子就会有说有笑的。可几个月后,这仅有的一丝欢乐也被剥夺了,男孩不治去世。那天下午,男孩的父亲和母亲坐在走廊的地上放声恸哭,几近晕厥。这可怕的气氛吓坏了小文茵,她一个劲地往妈妈怀里钻,眼里写满了惊惶,嘴唇噏动着,眼里满是求生的渴望。曾圆圆赶紧用手去挡孩子的眼睛,可这凄凉的声音还是一个劲地往这对母女耳朵里钻。
朱满彬不忍再看,伸手去扶男孩的父亲,这个原本魁梧的男人哭得涕泪横流:“兄弟啊,整整两年啊,花了不下几十万,可孩子还是说没就没了……”朱满彬心里的弦一下子就绷紧了,按文茵的病情,这家人的惨境不正是自家未来的写照吗!如果孩子没了,到时候还欠上一屁股债,这辈子不就算完了吗?
化疗毕竟是保守治疗,文茵的病情时而恶化,时而稳定。主治医生说,继续化疗孩子两年的无病生存率只有20%左右,但如果做一个自体干细胞移植支持的话,就能把孩子存活的几率至少提高一倍以上,而费用需要大约20万元。曾圆圆听了眼睛一亮,赶紧扭头去看丈夫,此刻,她是多么希望丈夫掷地有声地点头答应啊,十几万不算多,婆婆卖掉套房子就能换来孙女的一条命啊。可朱满彬却依旧神色黯淡,不置可否。走出医生办公室,他自顾自嘀咕了一句:“花上几十万也只能换来这50%,这有啥用。”这话直说得曾圆圆心头一慌。
果然,当朱满彬回家询问父母的意见时,陈秀云一口反对:“我当了一辈子清洁工,扫了一辈子大街才这攒下了这两套房子,我都还没看见孙子,这房子谁都别想动。再说,要是卖掉房子还治不好,你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朱保昌也倾向于支持妻子的意见,他劝说儿子:“咱家就这点家底,我和你妈的退休金加起来也就一千多块,可经不起这么折腾啊。”尽管老两口严词反对,但朱满彬心头还是有些犹豫,文茵毕竟是他的女儿,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现在就放弃又于心何忍呢?可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逃避。
在巨额的移植费用面前,原本亲密无间的亲情锁链出现了裂痕。曾圆圆对于移植手术抱有很大的希望,只等手术费到位就开始手术,可不管她如何催促,朱家上下对此却始终不表态。
文茵因为做化疗,所以胃口不好,偶尔想吃进口的芒果。可陈秀云却说,水果吃些苹果香蕉就好,现在还是别乱花钱了。孩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和大人阴阳两隔了,现在却连想吃个水果都不行?曾圆圆委屈地一个劲直掉眼泪,几次都和婆婆在病房中大吵了起来。这些微妙的变化都落在了小文茵眼中,她隐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可每次和母亲单独相处时,她却总反过来安慰妈妈说:“妈妈,你别难过,奶奶说得对,其实苹果也挺好吃的。”说完,她硬着头皮大口大口地拿起一个苹果咬起来,曾圆圆朝女儿一咧嘴想笑,可眼泪却刷刷地流了下来。
时间在僵持中一晃而过,到了这一年的11月,小文茵所在的病房中又先后有两个患病孩子去世了,这些更是让朱家认定:孩子是花再多钱都无法救回来的。到了这个月底,朱家上下破天荒地一起来到了病房,陈秀云朝儿子一努嘴,可朱满彬却开不了口,看到儿子下不了决心,朱保昌一把推开他,然后坐在孙女的床头,话里有话地说:“孩子的病也就这样了,她要想吃什么好吃的你就尽管给她买把。”
曾圆圆一下就听出了公公话里的潜台词,他们这是要放弃救小文茵了,还居然当着女儿的面说这些话!她不敢置信地抬头去看丈夫,朱满彬却低着头不敢看她。听着公公越说越不对劲,曾圆圆急了,她想要讨回当初的那些捐款,按理说钱还应该剩下四五万,可婆婆却坚持说已经花完了。又是一场争吵,说到最后,曾圆圆已是声嘶力竭:“别说50%,就算只有1%也要救,这可让我们母女怎么活啊……”
无论曾圆圆如何抗争,朱满彬和其父母已经铁下了心,此后,他们只肯从先前存在银行的捐款中拿出给小文茵做化疗的钱。医生每回看到朱满彬都劝他,现在化疗对于文茵来说已经越来越不起作用,如果错过了最好的时机,那就算是自体干细胞移植也救不了孩子的命了。可朱满彬却拧拗地只同意做化疗,他说:“我一直给她做着化疗,也算对得起孩子了。”
一天,曾圆圆在医院堵住朱满彬,从怀中掏出一大把小文茵从小起的照片递过去让他看,照片上的文茵活泼可爱,朱满彬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曾圆圆抓住机会劝他说:“孩子是我的也是你的,难道你就忍心这么见死不救吗?”朱满彬的头垂得更低了,但他最后还是说:“你别逼我,妈都说了,这事到最后就是个人财两空。”曾圆圆长叹一声,一下心如死灰,她知道身为独身子的丈夫一向对婆婆言听计从,可没想到他竟这样糊涂。
文茵虽然还小,但也已经意识到爸爸和奶奶已经不打算给自己治病了。以后只要看到他们,文茵就会变得神情紧张呼吸急促,抓住床上的被子就往脸上蒙。渐渐地,原本活泼开朗的文茵开始变得不爱说话,蔫蔫得没有精神,曾圆圆常为此一个人躲到医院的厕所内抹眼泪。
到了2008年二月初,文茵的病情恶化,曾圆圆哭着跑回娘家借来了一万多块钱,这才好不容易把文茵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曾圆圆清楚地意识到,女儿再不做手术,就根本没有存活的机会。医院不得不对朱满彬发出了最后通牒,眼下只有移植手术一条路可走了。朱满彬对此却面无表情地说:“那就退院把。”
因为婆家拒绝继续支付医疗费,曾圆圆不得不含着泪帮女儿办了出院手续。回到家里,全家人又是一场争吵,闹到了派出所还是无法调解,看着面前这一张张“亲人”冷漠的脸,曾圆圆彻底绝望了,她连夜带着女儿搬回了娘家。
曾圆圆的母亲张秀英帮着安顿好娘俩后,拍拍小文茵的脑袋,把她抱上了膝盖,一边愧疚地对女儿说:“孩子我对不起你啊,要不是你还有弟弟,妈一定把房子卖了救孙女。”母亲和弟弟、弟媳住在一起,家里的条件也比较困难,现在听她这样说,曾圆圆心头又是难过又是愧疚。
深夜,窗外的世界漆黑一片,明天等待着这对母女的不知是怎样的命运,曾圆圆紧紧抱着小文茵,泣不成声:“文茵,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妈妈就只有你了。”
勇敢上法庭,7岁的女孩向父亲讨要生命权
为了能帮女儿筹集手术费用,曾圆圆在一家美容院内找到了一份兼职,为顾客做一个护理就能有三块钱的提成,可这点微薄的收入相对天文数字般的手术费用来说,还是杯水车薪。为此,曾圆圆又多次抱着女儿上婆婆家哀求,可陈秀云却坚称家里拿不出一分钱来,那些捐款也都已经花完,话一说完,她就将母女俩推出门外并重重地关上大门。文茵突然间放声哭了起来:“奶奶,求求你开开门,你救救我把,我以后一定会听话懂事的……”左右的邻居实在听不下去,走出来好说歹说劝走了母女俩:“这家人太过分了,求他们没用的,还是去找妇联把,也许会有办法。”
妇联的调解根本起不了作用,妇联的工作人员建议曾圆圆,既然捐助款被占用,那可以告朱满彬及其父母,然后靠打官司来拿回应属于文茵的救命钱。而以她们母女的情况,可以申请法律援助中心的无偿服务。
告自己的丈夫和公婆?别人知道后会怎么看待自己这个“大逆不道”的媳妇?曾圆圆做梦也想不到女儿的一场大病竟把自己逼到了这一步,可一想到文茵那充满期盼和渴求的眼神,她决定豁出去了:我是她母亲,我不能让她死!
申请免费法律援助必须要有居委会开的困难家庭证明,当曾圆圆开证的时候,居委会的办事员偶尔说起:“你家女儿好像有低保卡,一个月有三百多块钱补助。”曾圆圆这才知道,原来去年7月起公公就瞒着自己帮文茵申请了低保,却从来没有让自己知道。
为了怕这起官司在孩子心头造成长久的阴影,曾圆圆打起精神,整天陪着孩子说话给她讲故事,并每天下厨为女儿做上一大桌她爱吃的饭菜。有一天,吃着吃着,文茵突然仰起头,泪水刷地就流了下来,她对姥姥说:“姥姥,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我,文茵什么都不怕!”一旁的曾圆圆吃惊地看着女儿,两个大人一时都不知该如何作答。接着,文茵又意味深长地自言自语起来:“自从搬到姥姥家住,文茵最开心了。”说完,她就自顾自地低头继续扒饭。听了这话,曾圆圆在心头长叹一声,7岁的孩子根本不知道状告父亲和祖父母意味着什么,但她肯定知道,谁对自己好,而自己也一定要活下去!
2008年6月,这场在亲人之间的诉讼终于开始了。两家人家尽数到场,但考虑到文茵年纪还小,所以并没有安排她出庭。在庭审陈述中,曾圆圆几次伤心落泪,就连一旁的律师,眼圈也始终是红的。在法官的同意下,张律师播放了一段事先准备好了的文茵的录音。没有人教过文茵应该说些什么,曾圆圆只是告诉她对爸爸、爷爷奶奶说几句话,让他们出钱给自己治病,于是孩子就一个人拿着舅妈的手机,躲到房间中哭着录下了这段话:“爸爸、爷爷、奶奶,我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吧!求你们拿钱给我治病,等你们老了,我一定给你们洗脸、洗脚,好好孝顺你们……” 文茵的这段话是抽泣着说完的。
录音播完后,法庭上一片肃静,没有人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一个七岁女孩想要活下去的心愿,竟让人感到如此沉重和触及灵魂。曾圆圆哭得近乎晕厥,而小文茵的父亲、爷爷和奶奶则垂下了头,此刻没有人知道他们内心深处在想些什么……
法院一审判决如下:三被告收到的捐款、保险理赔款及因原告患病所得的救济款,领取的低保款等共计97396.52元,所剩款为37300元。三被告应将该款用于原告的治病上……
9月底,通过被告的律师,小文茵终于拿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这笔救命钱。目前为了控制病情,文茵需要按时服药,这笔费用每月要五六百元,但想到将来,曾圆圆还是充满了希望,至少文茵现在又开始爱笑爱唱歌了,手术费用也已经筹得差不多了,不久之后就能动手术了,相信文茵一定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