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年前，他们在深山峭壁办了所“夫妻学校”

青 麦

只有星月相互辉映,天地才如此美丽;只有感恩和付出,生命才令人动容。

从青春到中年,她一直和丈夫相随,坚守在凉山深处,峭壁之上,她深信丈夫的这份事业比爱情更伟大。他们把叫二坪的那片土地当作自己的家,那里有很多很多他们的孩子。纵然是18年的清贫和艰辛,他们从不言放弃。妻子是星星,丈夫是明月。他们在彝族山寨的夜空下,相互辉映,光彩迷人。

爬上天梯去教学

彝族青年李桂林最初的决定,他的妻子陆建芬并不知道。

那是1990年的2月,彝族村寨二坪村一片白雪覆盖,25岁的代课教师李桂林第一次来到这里。他手脚并用,走过了晃晃荡荡的索桥,攀上令人生畏的5架天梯,终于来到了这个大凉山最边远、最艰险的彝族山寨。站在海拔1800米的悬崖上,他仿佛能触摸到头顶的蓝天白云。

之前,李桂林是四川省一个乡村里的代课老师。二坪村的条件更差,工资更低,彝族娃儿不好教,以前在那里搭起的小学荒弃了10年。这年,村领导决定重新开校,但仍然找不到前来任教的老师,他们四处打听查访。最后请来了工作上认真负责,成绩突出的李桂林来“熟悉环境”。

站在高高的峭壁上,劲风拂面。李桂林望着脚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道,稍有不慎,随时都有可能掉下万丈高渊。他犹豫了很久。

随后,李桂林在周围的村舍转了一圈,眼前的景象给了他从未有过的震撼:村里七、八岁的孩子,不论男女,大都光着屁股,身上的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村里的人们住的大都是简陋的茅草屋,吃的是玉米糊糊和洋芋粥……环境是导致贫穷的客观原因,而从未有过的教育让这里的孩子还处于“原始”状态。

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走到李桂林跟前,用好奇羡慕的眼光打量着他身上的衣服,她好象从没见过这么好这么新的衣服。李桂林俯下身,用彝族话对小女孩说:“小妹妹,你想不想读书?”小女孩闪动着晶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蜻蜓的翅膀,扑哧扑哧地闪烁着。“读书”这两个字好象遥远的星星,好看,但抓不住。她的眼神突然变得迷茫起来,但还是用力地点头:“我很想读书。”李桂林听了这话心酸地想落泪,他暗暗下了决定,留在这里教孩子们读书。

回家后,李桂林没敢对父母和妻子说他已经答应去二坪村任教。转眼开学了,李桂林背起行囊就要往二坪走,他的母亲急了,“儿子,你怎么还要去那里?”李桂林这样宽慰着母亲:“我只是去看看,如果路实在太险,条件实在太差,马上回家,说话算数!”

李桂林开始在二坪村极其简陋的校舍里上课。这个校舍其实是几间门窗残缺、用山竹编绑、用牛粪草灰糊抹的篱笆房……知道真相后的父母很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再劝也无用,只好默默地支持他。更让李桂林感动的是,比他小一岁的妻子陆建芬也没有责备他的意思,她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家务,一边照顾2岁的儿子,一边还经常爬云梯给他送吃的。

由于长时间的教育荒废,二坪村的适龄儿童很多都未能入学,因此李桂林一个人任教越加显得吃力。学校再次面临缺少老师的困难,乡党委、政府都很着急,他们把找老师的艰巨任务慎重交给了李桂林。

1990年整个暑假,李桂林为了找老师,几乎跑遍了附近所有村落,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有的嫌工资低,有的说彝族娃儿不好教,有的被山路吓退,有人甚至还讥笑说:“没人敢去,你只有去请探险家……”

眼看着新学期快开学了,李桂林心急如焚,只好动员妻子去二坪村做代课。他原以为陆建芬不会答应,还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说,可没想到,他才提了个头,陆建芬就欣然答应了,她说:“我早就想好要去给你帮忙了,吃苦,我也要和你在一起!我们是一家人。”

李桂林的心里既感动又内疚,感动的是妻子的深明大义,内疚的是自己身为一家之主,不能给妻子和儿子创造好的生活环境。那晚,他把妻子紧紧搂在怀里,因为有妻子,他觉得世间再大的困难都不足畏惧,

李桂林的父母很快知道了这事,两位老人对他大发雷霆:“你甘愿去受苦,我们管不住。现在你竟然要把妻儿也带上山,如果出了事怎么办?遇上孩子生病怎么办?二坪村路不通、电不通、水不通,孩子到那里会长什么见识?在那多见猴子少见人的地方,还不把他也教成个猴子?”李桂林低下了头,他理解父母的苦心,父母说得也句句在理。

还好,岳父及时赶到了,他给李桂林的父母做工作:“我也当了30多年的老师,深知文化教育的重要性。二坪村条件很差,娃娃们又不懂汉语,更需要我们本民族的老师去教。建芬是我的女儿,我比你们还心疼。”

亲情最后转为大义,双方父母目送着李桂林夫妇离开家乡。他们从此便开始了长达18年的“云朵”上的教学生涯。这一年是1990年。

二坪村上空的五星红旗

学校成了李桂林夫妇的新家。然而这个家穷得一张床也没有,他们一家三口挤在村民家小屋的窄床上,苦不堪言。二坪气候恶劣,生活条件极差。9月,就早早地进入严冬,次年3月,山野还被冰雪覆盖,狂风肆虐,没有大地回春的迹象。村里水电都不通,路也没有,村民运输货物全靠人力,人畜饮水也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挑回来,照明用的是煤油灯。

早晨,陆建芬给孩子喂完奶,哄他入睡后,就走进课堂,给孩子们教语文。有一次,李桂林走回家里打墨水,刚一进门就发现一条碗口粗的毒蛇正往床上爬,爬向正在熟睡的儿子,李桂林惊呆了!蛇也发现了他,吐着恐怖的信子。李桂林赶紧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抱起了孩子往外冲。后来,陆建芬得知这个事情后,抱着儿子痛哭了很久。

这以后,陆建芬每天上课时就将儿子背到教室里,把他放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这才安心。面对如此艰难的生存环境,陆建芬没有一句怨言。善良的乡亲们知道这些情况后,纷纷要求帮陆建芬照顾孩子,“你们给我们家的孩子教书,你们的孩子就是大家的孩子。”乡亲们真挚的情意驱散了二坪凛冽的空气。陆建芬下定决心,要像经营一个家一样,将学校经营地红红火火。

周末或节假日时,夫妻俩和村干部一起带领群众补旧墙,翻房瓦,请木工修桌凳、修黑板、做门窗。同时,李桂林向乡政府申报建设新校的规划和预算,希望能把学校重新修整一遍。为了给节约开支,他自己上山找沙子,出差买建材,车旅费一共花了400多元,没在学校报销一分。乡干部开玩笑地对他们夫妻俩说:“二坪村把你们当民工了……”

经过千辛万苦之后,一座崭新的水泥砖混小青瓦房于2000年1月竣工,校舍、厕所仅花了10800元。很多领导和群众评论:这所学校是全县乃至全州最偏僻最艰苦的地方中,花少钱做大事的一个范例。

新学校建成那天,二坪村上空升起了第一面五星红旗。孩子们见到真实的国旗,无比激动和自豪。村民们也兴奋地说:“农业学大寨时见到过红旗,几十年过去了,李老师又让我们见到了……”

李桂林夫妇一心扑在工作上,只有放假才能回家一趟。汉源老家看似近在咫尺,站在二坪村的村口遥望前方,大峡谷彼岸云雾缭绕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家。然而,从老家走到学校整整要花10小时,每次回来,都是李桂林背包,陆建芬背小孩,两人爬得气喘吁吁的。李桂林回忆说,每逢炎热天气他们总是汗流浃背,忍受公路上那些汽车尾气和烟尘的肆虐;遇上雨天时又被弄得满身的泥水。当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爬到木梯的尽头时,总是大人饿小孩哭,头昏目眩,体力难支,此时若稍有闪失,就会摔进万丈深渊。

那时,他们夫妻每人每月仅有100元工资,没有假期,生活极为清苦。冬季有3个多月的时间,都没有新鲜菜,只能吃干酸菜汤、洋芋汤,遇上身体不适去看病,医药费都成大问题。

山里头的气候不好,还会遇上灾害天气。有次山洪暴发,陆建芬在校看管学生,李桂林去接路上的孩子们。当他抱起一个孩子趟水走到路中央的时候,被一个急流冲倒,情急之下他把孩子推到岸边,自己则被冲进水沟里,幸好被一个树桩挂住才脱了险。冬季,山崖滴水结冰,遇上晴天磨盘大的冰块往下掉,砸在孩子们上学的路上。为了学生安全,李桂林总是负责早接晚送。

2001年,儿子正念初中,他们夫妻俩身上的担子不轻,可在这个时候,他们还决定收养一对年仅5岁的双胞胎孤女,供她们生活、学习,让她们感受父母之爱……

二坪村有个孩子是左撇子,父母认为他写不好字,将来也是丢人,坚决不让他入学。陆建芬耐心地开导了他们,并保证说孩子以后一定能用右手写好字,这才让孩子入了学。那段时间放学后,陆建芬就把孩子留下来,手把手耐心地教他写字。后来,这孩子左右手都能写字了,家长看了以后打心眼里佩服陆建芬。

村里有个出名的调皮鬼,学校上门报名时,他的父母说:“孩子太调皮,恐怕要惹祸,还是不让他读书了。”别的家长听说这孩子要上学,也坚决反对:“如果这个娃儿要读书,我们的孩子就不读了。”李桂林夫妻为了不让一个适龄孩子辍学,三番五次来到他家里,劝说家长改变主意,然后再去给其他孩子的家长做思想工作。最后,终于把这件事情搞定了。有的孩子家里穷,没有衣服可穿,陆建芬就把儿子的衣服改小,然后送给他穿。有的孩子家里交不上学费,李桂林夫妇就自己为他们垫上。如今这些孩子长大成人了,去了外省念书和打工,他们常常会打电话回来汇报自己的情况,再次感谢李老师和陆老师当年教他们读书。

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李桂林说:“最辛苦的是妻子,做饭、洗衣带孩子都是她,还要教书。刚进校的小学生,有的还不懂事,大小便拉在了裤子上。陆建芬就给他们洗,然后再帮他们换上自家的鞋裤。”

感动中国的“夫妻学校”

李桂林和陆建芬18年如一日地教书育人,共培养了6届学生共149人。其中有22人是从外地慕名前来的。二坪村,这个昔日的落后村变成了现在的知名文化村。

在夫妻俩的精心管护下,二坪小学至今未损坏一片玻璃,学生未发生一起伤亡事故,当地的老百姓对此非常满意。“把孩子交给他们,我们一万个放心!要不是他们夫妻俩,孩子们一定成了睁眼瞎…… 他们是二坪人民的顶梁柱,是孩子们的希望。”这一句句朴实的话语,道出了二坪村人民的心声。

2005年4月,中纪委监察部来甘洛县扶贫考察,在县宣传部新闻记者古道伦一行的陪同下他们来到了二坪村。领导们走访了村里的贫困户,慰问大家,二坪村民非常感动。当领导们来到学校,看见整洁美观的校园时,他们非常满意。当了解到学校一直是由一对外乡的夫妻在管理教学时,大家更是感慨万千。一个领导握着李桂林的手说:“真辛苦你们了!别说15年,能呆上5年就不错了。那么艰苦的条件能建设这么好的学校真是不容易,真称得上名副其实的‘夫妻学校”。

后来相继有一些媒体报道了李桂林夫妇的“夫妻学校”,他们的精神感动了许许多多的人。今年2月6日,在中央电视台举办的“2008年感动中国人物评选”中,李桂林和陆建芬夫妻高票当选。

这是“感动中国”组委会授予李桂林夫妻俩的颁奖词:在最崎岖的山路上,点燃知识的火把。在最寂寞的悬崖边,拉起孩子们的小手,18年的清贫、坚守和操劳,沉淀为精神的沃土,让希望发光。推选委员会对这对夫妻的评价是:乡村教育是最重要的,但常常被忽略。乡村教师是伟大的,不应该被遗忘。评选委员会专家深情地说:“星星和月亮在一起,桂林和建芬在一起。太阳和温暖在一起,桂林和建芬了不起。”

是呀,当我们有机会行走在大渡河峡谷,在那高耸云天的悬崖峭壁上,在那白云生起的地方,听到远处传来的朗朗读书声,看到两个在岁月的磨砺中渐渐变老的身影……我们都会由衷地赞叹:桂林和建芬了不起。他们就像星星和月亮一样,在遥远的彝族山寨的万里星空下,相互辉映。他们的光芒,是多么美丽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