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元
根据流传于史书准史书和街谈巷议的“清官”记述,海瑞,无论从知名度还是实实在在的廉洁清贫方面来讲,都是仅次于北宋包拯的第二大历史名臣。他比西门豹、董宣、况钟、汤斌等的知名度还高。近日笔者又读明史并参照一些有关明朝的坊间文学读本来看,发现海瑞有两段“出镜率”特高的“政绩工程”值得研究,于是不揣冒昧,兹录如下,以正视听。
嘉靖三十四年(公元1555年),海瑞中举后在福建南平当教育局长。海瑞在县衙门里办公,经常见那些前来考察调研或者路过的官员及一些官员亲属都可以在县驿(县招待所)里好吃好喝;临行时,还要向县长索要红包或者当地的土特产品带回去。这些费用,经县长大笔一挥就“同意报销”了。海瑞实在看不过去,就偷偷地越级写了一篇《驿传论》报告皇上,说,地方上的“三公”消费开支够大,导致行政事业性“乱摊派、乱罚款、乱收费”现象相当严重,是不是请皇上下一道圣旨给管一管。这份报告经过一番周折后在某一天给皇上发现了,觉得还有些意思,此时恰好浙江淳安有个县长空缺,于是安排海瑞到淳安任职去了。
淳安是个穷县,GDP收入相当有限。海瑞上任伊始,觉得应该从“三公消费”中的公款吃喝风上做做文章。比如,按当时的招待风气,一般情况下,五品以下或同级官员相互走访考察,住上三日就得花近千两银子;若是四品及以上级别的官员路过或者就地考察调研,接待规格一日三餐要在二千两银子左右。如此吓人的公款吃喝风,对于一个国家级贫困县来说,负担起来就相当困难了。海瑞算了一笔账:一般官员来往的招待费,主要包括就地食宿和下一站的生活费、船夫费等,一人一日合计不过一二两银子,约百把元人民币。就算高一级的官员驾到,三菜一汤加一只鹅,再添一块火腿,上两盘素菜,顶多不过二百元人民币。这笔账是海瑞查看了原县长的账单后算出的“正常开支”结论。
没过几天,驿丞(招待所负责人)报告说探马来报,闽浙总督胡宗宪胡司令的公子要路过淳安,问海瑞按什么样的规格予以接待。海瑞想了想,这胡公子既不是我的领导,又不是我的同僚,路过淳安也得办招待,但碍于胡总司令“抗倭”有功的面子,就说,照一两银子的标准办就行了,并答应在吃饭的时候给他解释清楚。次日,胡公子来到淳安招待所住下,就餐时见桌上仅三菜一汤,还没有酒,登时大怒,将手中的筷子当做惊堂木一拍,指着作陪的海瑞破口大骂。这海瑞岂是省油的灯,料到胡公子有这一招,于是,也将手中的筷子当做惊堂木一拍,大声喝道:来呀,将这冒充胡司令公子的骗子给我拿下!将所有行李物品一律给我扣了!这里拿人,海瑞离去,迅疾修书一封,五百里快马送给胡司令,说有人在淳安冒充贵公子骗吃骗喝,还想敲诈本官云云。海瑞这一现场杀鸡、千里儆猴之计,弄得胡宗宪下不来台,最后还给海瑞陪了个“教子无方”才算收场。而胡公子所带的搜刮得来的两千两银子也被海瑞没收充公。
嘉靖三十七年(公元1558年),海瑞在淳安任上干了近三年。有一次,海瑞听说省上杭州府有一笔扶贫资金,正在研究分配给哪个县的问题,于是决定亲自到杭州去一趟,力争拿到这笔扶贫款,聊补淳安百姓饥荒之闹。嘉靖三十七年三月一日,海瑞带了一名随从,从淳安出发来到杭州,住下后,便派随从先去府台衙门联络一下。不一会,随从回到客栈禀报说,布政使(省长)大人率考察团外出考察去了,只见到政府通判(办公室主任兼农业局长)王昭学,听他的口气,可能要先请客吃饭,申请项目,等布政使大人回来后才好申报。海瑞想,自己也带来一些银两,花点钱先意思意思,也是出于公理常情,于是就答应下来。
当晚,海瑞、海瑞随从、王通判,另外还有王通判的两位朋友一共五人来到杭州“楼外楼”大酒店坐了下来。出于礼貌,当然也是级别(人家通判是从五品),菜、酒都由王通判亲点。老王说,现今吾皇号召廉政建设,我看还是节约点,来只山鸡,一份鱼翅,搞几道杭州小吃就行了。海瑞想,一只鸡,一份鱼,是不是寒酸了一点,于是补喊了两瓶“花雕”。大家一阵寒暄后就开始吃菜喝酒,吃着吃着,海瑞忍不住问,鸡倒是上了,就是小了点,只是“鱼”还没上,吃了几夹“粉丝”。老王的一位朋友听了扑哧一笑,掩嘴道:海大人,你刚才吃的那“粉丝”就是“鱼翅”呀,那可是高档菜!海瑞听了“啊”了一声,又搛起一夹“粉丝”瞧了瞧,咝溜一声吞下,也没感觉什么特别的味道。两瓶“花雕”喝完,埋单,一共是一千零八十八两银子。海瑞一听,吓得面如土色,看了看王通判,王大人正用餐巾擦嘴巴。他的两位朋友见状,知道遇上了穷官,于是识相地起身拍了拍海瑞的肩,说了声海大人失陪,三人便出门消失在杭州城的夜色里。
这里海大人和他的随从将身上所有的散碎一并抖了出来,也不过二百两银子。此时,尴尬至极的海瑞不得已将身上的腰牌解了下来,嘱随从与酒店老板交涉,暂用腰牌抵押,待回淳安取得银两后赎回。要知道,按当时大明法律,政府官员的腰牌丢失那可是犯欺君大罪!这边酒店老板一看是淳安海瑞,惊得说不出话,坚持要免了这份招待费。海瑞不受,将所有现银一并付过之后,打了一张欠条,并说明是私人所欠,与政府分毫无干。数日后,海瑞回到淳安变卖一切可以当钱的东西,同时还借了同僚五百多两银子才凑齐还清了这笔债。
海瑞肯定是一个不贪污受贿,也不接受任何“灰色收入”的清官。他最后在吏部侍郎任上去世,连丧葬费都凑不齐。监察部副部长赵贞吉去看他,只见布衣陋室,葛帏(用葛藤编制的布衣)还是破的,感动得直流眼泪,便凑钱为他下葬,并写了一首诗,其中四句可以作为海瑞“真穷”的旁证:
“萧条棺外无余物,冷落门前有菜根。说与旁人浑不信,山人亲见泪如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