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爱你容易却也难

其实,我是愿意做班主任的;其实,我是喜欢做班主任的;其实,我是热爱做班主任的。遗憾的是,已经不做了,从此不做了。而我,也不过是人到中年。

11年前,那届学生毕业的时候,出于关心,他们劝我:“做班主任太辛苦了,从此罢休了吧!”

我呵呵一笑,轻轻歌唱:“幸福在哪里?朋友呀告诉你,她不在柳荫下,也不在温室里。她在辛勤的工作中,她在艰苦的劳动里,啊,幸福就在你晶莹的汗水里,幸福就在我的班主任工作里……”

我的歌声并不婉转悠扬,但因了我的开朗乐观,孩子们陶醉其中,其乐融融。临别时,我信誓旦旦:“20年后再相会,我还在班主任的岗位上,这个工作可以一直做到55岁。本人是元月的生日,到2023年,恰好把一个学期的班主任做完,就光荣退休!”

把班主任干到退休是我的梦想,我为之而愉快工作,也享受工作过程中班主任所独有的幸福感:

我穿了一件黑白相间的长毛衣走进教室,孩子们齐声欢呼:“好漂亮哦!给我们签个名吧!”于是孩子们把手臂伸给我,把作业本递给我,还有一岳姓帅哥噔噔噔跑到我跟前,猛地一转身,把后背亮给我,让我倾情演绎现代版“岳母刺字”。有人给我传字条:“老师,你穿着这样的衣服,有点像毛毛虫,我喜欢!从今天开始,本人就是你的铁杆粉丝,如果你想要一个期限,那就一万年!”

——这个世界上,除了班主任,还有谁,容颜不美丽、才华不出众、能力不突出,却能够如此之“腕儿”?

我把孩子们带到家里,分给他们点心吃,孩子们狼吞虎咽地吃着,一如在他们的妈妈面前。忽然,他们之中的一个低声问我:“你把好东西都给我们了,你自己吃什么呢?”

——这个世界上,除了班主任,还有谁,能享受到别人家的孩子如此细腻的体贴?

我的电话号码更改,工作调到异地,已经毕业的学生踏破铁鞋,苦苦寻觅,终于团聚。在隆重的班级聚会上,大唐郑重其事地宣告:“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娘亲,将来我给你养老!”

——这个世界上,除了班主任,还有谁,能听到非血缘关系的孩子这样感天动地的誓言?

我出差到杭州,11年前的学生雪儿从城南她的工作单位赶到城东我寄宿的宾馆,开车拉我到城西去美餐。她原本是节俭的孩子,但那晚很是铺张,我极力阻止,她泪光闪烁:“你是我的恩师,我只是想要把自己在这里吃到的好东西全点给你吃!”

——这个世界上,除了班主任,还有谁,可以在陌生的城市里,被一份积蓄了11年的朴素真情深深打动?

我刚登上QQ,远在深圳的小熊就蹭了过来:“老师,我要当爸爸了,预产期是12月8号,寒假来帮我带baby好不好?我和咱班同学私下里都讨论过了,你带过的孩子都是幸运儿!”

——这个世界上,除了班主任,还有谁,可以这样被同一个家庭的两代人所需要?

去年,我的学生军考上硕士研究生,我家的小孩以他为标杆,今年也顺利考进他所在的大学。他欣欣然打来电话:“老师放心,我一定帮你照顾好妹妹!”

——这个世界上,除了班主任,还有谁,可以穿过岁月的烟云,瞭望到孩子的成长,并借助他们的人力资源来教育自己的孩子?

在学校教育里,班主任是学生最亲的人,对学生影响最大的人,跟学生联系最紧密的人。我们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可能与孩子未来的人生有关。那些孩子,不管他们长到多么大,不管他们的成就有多高,或者是他们的人生有多么平凡,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们总是说:“我是从某某学校毕业的,我的班主任是谁谁谁。”正因为班主任工作能激发和引领别人,能规范自己的言行,愉悦自己的身心,所以才有那么多的人愿意从事这个工作,乐此不疲。柏拉图说:“一个民族,只有最优秀的公民才有资格当教师。”那么,以此类推,优秀公民中的佼佼者,才有资格当班主任。但在事实上,这些“优秀公民中的佼佼者”,却常常遭遇太多的尴尬。

我的一位同事,刚过而立之年,是初中一年级班主任,政治教师。一次周考,她班的数学、英语成绩均是倒数第一,领导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冷嘲热讽:“你看看你,比上你比不过退休返聘的胡老师,比下你比不过一群20多岁的年轻人,劲儿都使到哪里了?真够差劲的!”

——才初一的孩子就要周考,还要给大人孩子都排排队,真不明白这是培养人还是在制造机器;同事是政治教师,数学、英语不如意,不对任课教师问责,却要她来“顶缸”,莫不是班主任就得是门门课都能教的全才?“全”,乃是人中之王,能有几个?依我看,把“全”里的“王”字拿掉,做个“人才”就很不易了。同事主持的班会,别开生面,孩子们有眼泪,有欢笑,有思想的碰撞,有心灵的感悟,极富感染力;她班里的学生,责任感强,富有爱心,活泼开朗,阳光自信。这样的班主任,这样的学生,怎能被定性为“差劲”?学生的成绩暂时亮了红灯,灯光却恰巧可以照亮前进的方向。“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讲的都是这个道理。那位领导分明是违背了教育的规律,这才是真差劲。而且,要求那位同事上比的胡老师是英语教师,下比的年轻人不是教英语就是教数学,这分明是拿她的弱势和别人的优势比。记得笑星冯巩曾在一个小品里调侃:“我要和潘长江比个大,和陈佩斯比美发,和小布什比说中国话。”略加推测,莫不是那位领导也在玩幽默?而教育,原本是一件多么神圣庄严的事情!

再说说我本人,平时喜欢写博客,也带着学生一起写,我们还创建了班级博客圈,孩子们给我们的班级博客圈添加了好听的音乐,配上我们的班级生活照,生机勃勃,趣味盎然。有人赞曰:“诗情和画意兼具,视觉与听觉皆美。”我们有6个孩子建立了个人文集,另有一个开设校园青春小说连载,这为我的教育教学提供了珍贵的资料,也有利于他们进一步提高写作水平和表达能力。在博客里,我们讨论做人的道理、发布班级趣事;在博客里,我对学生的优点、优势、特长表示由衷赞美,让更多的人来学习和发扬那些美好的品质和素质;在博客里,我把自己对学生的忧虑和忠告表达出来——90后的孩子们更在意个性发展,不是那么乐意接受别人的规劝,我在博客上发表出来的文字,经过字斟句酌,更容易引起他们的共鸣,因为温情脉脉的文字是最能深入人心的东西;在博客里,我也对自己的教育教学进行反思。我相信,一个善于反思的班主任,一定可以教育出一群“一日三省吾身”的学生。心与心的碰撞,文字与文字的来往,让我们的心贴得很近。

但好心的同事提醒我:“看看你们班最近的仪容仪表检查,四个男生不合格;听听广播里,你们班五个学生没带学生卡;还有,你们班那个大傻瓜,借用同学学生卡,妄想蒙混过关,被政教处老师抓住,他不但不承认错误,还和老师抬杠、顶牛、狡辩,我推测,处分是免不了了……你博客倒是更新挺快啊,已经几个月没拿到班主任奖金了?”

因了我的不拘小节,因了我的“沉迷网络”,班级量化积分已经连续三个月倒数第一,成了名副其实的“月光族”,大家戏谑我的班主任收入“严重沙漠化”,并送我外号“沙漠月光”。我付之一笑,沙漠不过是表层现象,它的下面却蕴藏着丰富的油气资源和矿产资源,在沙漠中播撒绿色的希望,传承生命的讯息。虽然我没有收到物质回报,但我收到了等值的精神愉悦。作为班主任,在教育之中独辟蹊径,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教育特色,不是应该鼓励和扶持的么——事实不是这样的,我被领导叫去谈话:“你自己去摆弄那博客,倒还算一健康的业余爱好。把学生也都引到那路上,弄得他们沉迷其中,这岂不是误人子弟?长此以往,班将不班了!关掉它!”

班主任工作,一旦流入无休止的规范、束缚和限制,培养的人岂不是千人一面了么?尊敬的领导,您可知道,我的学生玉儿已在某知名杂志发表了3000字的小说;小丽成了“网络红人”,稿费比我拿得多;琳琳在读书写作活动中获奖;琛琛开始创作历史小说;更多的孩子,探寻着、分享着学习的秘笈。我们的班级博客圈处处体现尊重、鼓励、激发、唤醒和促进,这对孩子们今后的成长将会产生多么积极有益的影响!领导一声令下,不关闭又有什么法子呢?但是,失去了家园的人,灵魂又在何处栖息呢?

不经意地,听到一位同事感慨:“班主任啊,其实就是‘绊住人,还常常出力不讨好,政教处、教务处、团委,就是压在你们头上的三座大山,我看学校里95%以上的班主任高度精神恍惚。一个月给我1000块钱,我都不当这个班主任,弄出个精神抑郁或者是强迫症,那可就亏大了!”我想,同事放弃的不仅是金钱,更是一种可怜可悲的工作形式。

痛定思痛,我断然决定:辞去班主任工作!

我找领导汇报,说我的身体糟糕,班主任工作力不从心——我保证,我没有说谎,我的身心健康真的是每况愈下。领导满脸的不高兴:“你已经是第九个来辞班主任的了!这个不愿当,那个不愿当,学生怎么办?你们太自私了!”

不,这是对我的误解。恰恰是因为我不自私,才做这个决定。我已心力交瘁,不想给孩子们带来负面影响,因为班主任的精神风貌,影响着整个班级的班风。我几次给领导发短信,领导脸难看、门难进、话难听,我索性以这样的形式捍卫权益。

我终于如愿,却长夜难眠——从此,我离开心爱的班主任岗位,成了一个自食其言的逃兵。

回望身边人,有人不堪重负,把压力转嫁给孩子;有人得过且过,穷于应付,疲于奔命;班主任工作千篇一律,失却特色。每一次新学期聘任,总有超过三分之一的人在“是否愿意当班主任”一栏填上“否”,义无反顾;还有超过三分之一的人,既不填“是”,也不填“否”,让那一栏空着,仿佛一张失血过多的嘴巴,大张着,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极少一部分人填“是”,这一类人往往不是刚刚大学毕业就是才调到新单位,没有选择权,没有发言权。

班主任工作理应最具创造性、最有成就感——是的,它应该成为专业,它是足以“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一份欢欣、得意和陶醉。但现在却是,想说爱她不容易。如果,有关领导、有关专家能对班主任工作进行深度思考、切实研究和不断改革,那么,全中国450万中小学班主任够欣幸的了,普天下的孩子够欣幸的了,我们的教育也够欣幸的了。

(责 编 卢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