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硕珍
每个人在童年时代,都有自己的娱乐方式。我和伙伴们的娱乐活动,有一部分是在生产队的牛圈炕上进行的。冬天来临后,男孩们开始染上夜不归宿的毛病,大人们也不四处呼喊着寻找。即使找到了,我们也不会回去的。那时,各生产队的牛圈和羊圈是紧挨着的,牛倌和羊倌轮流守夜。不用牛倌或羊倌吆喝,每夜至少有四五个五六岁到十三四岁的少年儿童做伴。牛圈房仅有一间大,盘着满间土炕,连一扇门都没有。那时候,和人一样饥寒交迫的狼,经常于夜间进入村庄,偷袭皮包骨头的年猪。我们却安然无恙。
我们爱光临牛圈房的原因,一是炕烧得比家里面的热。牛倌或羊倌将带有草屑的牛粪、马粪,用拴牛马的椽填进炕眼,热力能坚持到天亮。二是前半夜可以讲古今,猜谜语,念诵童谣。那古今有毛野人的故事,也有鬼故事。牛倌绘声绘色讲的鬼故事,有听了毛骨悚然的,有的听了,叫声“我的妈呀!”哭将起来的;有听了尿湿裤裆的。我们打消了回家的念头,乖乖地陪牛倌守夜。
猜谜语的游戏,不同于城里的灯谜,也不同于今天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脑筋急转弯。那时候,流传在于我们口头的谜语,带有童谣色彩。当代女作家陈力娇在中篇小说《如花如歌》中写道:“第三个要进行的是‘物语歌谣。物语即是猜谜,土匪们管它叫‘破闷。”这与乡亲们的说法一致。老人们把猜谜语叫做“破闷活儿”。女作家还举了一个例子:黑大哥,肚皮高,只要有饭吃,不怕火来烧。谜底是:锅。
我们坐在牛圈炕上,数脚丫念唱脚溜谣:“脚溜脚溜盘盘,一盘盘到南山,南山哥哥会射箭,射了一颗马鸡蛋,拿到家里叫娘看,把娘吓了一身汗……牛蹄马蹄,蜷过谁家娃的一只儿。”尤其是这一段童谣,“天上的星星喝茶盅,天上的月亮洗脸盆;蛐蟮的肋巴做笼圈,癞犊的眉毛擀条毡”激发了我的想象力,为我后来的文学创作埋下了种子。
挂在石头墙上的煤油灯释放尽了微弱的光芒后,牛倌说句带有调侃味道的“古今古,尻子烂了没啥补”,催促大家赶紧睡觉。大伙共同盖着牛倌娃的碎花布被子,将各自的棉衣脱下来折叠了,当枕头用,任凭外面北风呼啸,或者雪花飘零,次第进入了梦乡。
次日吃过早饭,男孩们又坐在牛圈炕上打扑克,一会儿玩地雷炸弹,一会儿争上游,也学会了用扑克掀牛九,不下赌注,也能玩得乐不思家。女孩们或蹲或坐,玩“吃闷儿”的游戏。张爱玲把这种游戏,叫做“挝子儿”,“他(沈世钧)昨天从雨花台拣了些石子回来,便和小健玩‘挝子儿的游戏,扔起一个,抓起一个,再扔起一个,抓起两个,把抓起的数目逐次次增加,或者倒过来依次递减”(长篇小说《半生缘》)。
天气暖和,没有干粪烧炕了,我们只是白天去光临牛圈房,夜晚是不留宿的。那座孤零零的房子,后来被一场百年不遇的洪水冲塌了,紧接着生产队也解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