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亮
从市吕剧团驻进镇子那天起,我叔就变得心花怒放神采奕奕。他骑着摩托车在又窄又颠的乡间小路来往穿梭,后面驮了吕剧团的漂亮姑娘。我叔一边骑车一边唱歌,音域宽广辽阔:“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往迷雾的远方。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车子猛地一颠,姑娘毛桃似的小乳房紧擦着我叔的后背灵动地一跳。“别唱了,”她抱紧我叔的腰,“真难听。”我叔清清嗓子,嘴巴咧到后脑勺。“纷纷雪花掩盖了他的足迹,没有脚步也听不到歌声,在那一片宽广银色的原野上,只有一条小路孤零零。”其实我叔唱得不错,声音极具磁性和穿透力,擦着草梢飞。
我家住着三个吕剧团的姑娘,全都细高个,双眼皮,说柔软的普通话,穿时髦的喇叭裤和包到臀部的圆领衬衫。其实我们也会说普通话,但我们偏不说,不好意思说或者不屑去说,认为那是一种堕落或者背叛。村里只有我叔说普通话,见了三个姑娘,大嘴一咧,普通话蹦出来,吐字清晰,抑扬顿挫,词汇量丰富。我爹说我叔完全可以去镇广播站当播音员,播报本镇新闻,谁家死头母猪谁家丢棵白菜什么的。
我叔是村子里的另类,是镇子里的另类。他会吹口琴,会唱俄罗斯民歌,会骑摩托车,会把硝酸铵炒成威力强劲的炸药。他身材魁梧,心狠手辣。几年前他在路边发现一辆撞上大树的汽车,汽车严重变形,驾驶室淌出血来。他围着汽车转了两圈,终在驾驶室里发现一只黑色人造革皮包。皮包卡进方向盘,司机的一条胳膊牢牢地挡住它。我叔试试司机的鼻息,探身去拿那个皮包,抓到了,却拽不出来。那条胳膊高高窿起如一道坚实的栅栏,让我叔不能得逞。于是我叔被激怒,他从路边抱起一块大石头,骂一句“去你娘的”,照着那条胳膊就是一下。只听“喀嚓”一声,胳膊即刻从锐角变成钝角,尖锐的白色骨碴刺穿皮肉,在我叔面前微微颤抖。后来我叔说石头落下时司机的嘴角快速抽动一下,一条腿甚至有了微小的痉挛——可是我叔坚持说他死了。“他死了,我当然要去拿那个包。”他耸耸肩,很有些被逼无奈的意思。他从皮包里翻出十八块钱、两斤粮票和一张全家福,他取走钱和粮票,将皮包重新丢进驾驶室。他揣着钱和粮票去镇上最好的馆子喝酒,那天他把自己灌成了诗人。直到两个警察将一副手铐扣上他的手腕,他还一本正经地命令他们:“把吃剩的替我打包!”他在监狱里呆够两年,出来后常去镇派出所找警察喝酒,半年后终成小镇一霸。雨天他在路边引吭高歌,陈胖子的摩托车蹿过去,泥水溅满他的裤管,他冲上前揪下陈胖子,抡起巨掌左右开弓。晚上陈胖子喝高了酒,拎着菜刀找他拼命,一刀削过来,他的耳垂就不见了。我叔捏着耳垂去镇派出所,去镇医院,一路傻笑不止。几天后陈胖子的摩托车便归了我叔,外加一冬一夏两只头盔。我叔在镇上请陈胖子喝酒,半斤白酒下肚,他认真地对陈胖子说:“摩托车只是暂时的安慰。总有一天,我会把你的脑袋削成南瓜瓢!”他的话让陈胖子天天生活在恐惧之中,街上见了我叔,两个腿肚子立刻转到前面去了。
三个姑娘住在我家,我叔兴奋难捺。他和我爹在灶间大声说话,眼睛却透过小小的窗窝往西炕上爬。姑娘们打着牌,发出阵阵嬉笑,偶尔哪一位去了厕所,我叔就屁颠屁颠跑过去,帮她捂严牌,待她回来,又为她的牌势出谋划策。可是姑娘们对他的殷勤似乎并不感激,他去了,立刻正襟危坐,表情也严肃起来。
镇上修好水库,请来市吕剧团狂欢半月。我家住村头,五间大瓦房,相当于村里的面子工程。村长把三个姑娘领来,我妈搓着手说:“没什么好招待的呢。”村长说人家自己开灶,只是借用一下你们的锅碗瓢盆和一铺炕,每天再补给你们十块钱。“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所以你们以后要提前一个小时做饭,免得演员们饿了肚子。”我家有东西两铺炕,东炕小,光线暗,窗外是臭哄哄的猪圈;西炕大,光线好,窗外开了芬芳的月季花,炕席也是新的。我妈把西炕让给姑娘们,让我们挤又小又暗的东炕。三个姑娘站在院子里心安理得地看我妈一人忙碌,又不时跑到猪圈前,朝猪吐一口唾沫。猪让她们很开心,她们模仿着我爹喂猪时的声音:啰啰啰啰啰……笑得花枝乱颤。
这绝对是一件光荣的事情,村里只有我家和村长家得此殊荣。可是我妈不喜欢她们,这缘于她们的小气。她们一边打牌一边吃零食,将糖果纸、干果核和瓜子皮堆在炕沿,对垂涎三尺的我视而不见。我妈来了脾气,趁她们不在时说:“以后休想吃我家一口东西!”——其实这之前她们也没吃过我家一口东西。我妈去鸡窝掏两个鸡蛋,搅膨松,为我做半碗香喷喷的小葱炒蛋。正吃着,院门打开,三个姑娘嘁喴喳喳往灶间走。我妈紧张地说:“快吃!”我一惊,忙把最后一口蛋扒进嘴里,含着,不敢嚼,怕她们发现,差点噎过气去。
村里人都是戏迷,他们从大喇叭和收音机里听过《借年》,听过《墙头记》,听过《王华买爹》、《小姑贤》、《姊妹易嫁》……听得如醉如痴,废寝忘食。他们对吕剧的狂热和膜拜神话了三位姑娘的地位,街上不小心见了,又避之不开,就诚惶诚恐地从旁边绕过去,吓得大气不敢出。只有我叔是一个例外。在黄昏,他将摩托车停在我家院子,然后站在旁边抽烟,耐心地等待姑娘们走出屋子。
我叔冲她们大声说:“捎一个去咧。”
姑娘们齐声说:“有车呢。”
有车。拖拉机。那时拖拉机的地位绝不低于现在的奔驰,何况村里的最高领导兼了司机。村长手握方向盘,目光炯炯,表情凝重,拉着住我家的三个姑娘、住他家的武生还有他的一家。村子距镇上约四里路,拖拉机一路咣咣当当,爬得很慢。好不容易到了,我叔早支了摩托车候在那里。今天演的是《姊妹易嫁》,三个姑娘都有角色。
我不喜欢吕剧。让我着迷的是戏台下的杀人游戏。孩子们难得在夜里凑齐,于是一人扮演刽子手,其他人扮演被处决的犯人。我从未扮演过刽子手,那是镇上一个大孩子的特权。他让我们站成一排,低头认罪。他手持刷了红漆的槐木棍,做出往下剁的姿势。被剁者立刻倒下,伸腿闭眼,发出短暂凄厉的惨叫。倒下要快,要逼真。倒下后就不能再动,否则便失去下次再玩的权利。刽子手杀人的速度很慢,他总是在高喊“下面开始杀人”以后磨他的屠刀。他嘴上模仿着磨刀的吱吱声,那声音令我恐惧万分。
我的旁边站着史兰兰。史兰兰拖两嗵清稀的鼻涕,一双眼睛矇矇目龙 目龙,似乎总也睡不醒。可是史兰兰非常漂亮,就像她妈田芳。田芳是村里公认的美女,公认的美女,当然只能由村长享用。史兰兰被劈一刀,仰面跌倒。她的鼻涕淌进了嘴巴,她毛茸茸的眼睛泪水涟涟。我想她认为自己真的死了,她在为死去的自己哭泣。刽子手停止杀人,接着磨他的刀,我和史兰兰并排躺倒在地,耐心等待游戏的结束。这时村长过来粗暴地将史兰兰拽起,大吼一声:“回拖拉机上!”史兰兰不得不睁开眼睛,极不情愿地跟着他爹离开。对我来说,史兰兰走了,游戏也便失去了兴趣,结果刽子手对活过来的我又连砍了五刀。最后他砍得不耐烦了,竖着眼说:“你爱死不死。”
戏演完了,时间多是半夜。我叔发动摩托车,找到三个姑娘,问:“捎上谁?”三个姑娘不搭理他,噌噌噌飞上村长的拖拉机,吩咐村长快开车快开车。我叔只好骑着摩托车在前面开路,他把油门开到最大,手里却捏着离合器,烟囱喷出的浓烟很快把村长熏成亚非混血儿。史兰兰坐在田芳怀里,她水银般晶亮的鼻涕和猫般慵倦和眼神让年幼的我心动不已。
我叔住在隔壁,三间草房是我爷留给他的唯一财产。我爷给我爹盖了五间瓦房却没给他盖,这让他和父亲的关系一直不好。不好,也坏不到哪里去,我叔毕竟是讲义气的人,我爹毕竟是他亲哥。现在他正极力邀请亲哥去他家吃红烧兔肉。长毛兔。两只。八个月大。是村长送给我叔致富用的。村长说你可千万别炖吃了啊。我叔说看您说的?——吃了烂我舌头!
我叔浑身上下散着肉香,我猜他肯定放了很多大料和生姜。我爹坐在门口搓草绳,说:“村长当初送你一头牛犊就过瘾了。”我叔笑:“谁说不是呢?”我爹抬头瞪他,眼中射出万枝利箭。我叔急了,夺下我爹的草绳,“到底去不去啊?”我爹叹口气说:“三个姑娘在屋里打牌,你自己去叫她们吧!——你的腚往哪里撅,我就知道你想屙什么屎。”
那天我叔请姑娘们美美地吃了一顿红烧兔肉。我妈给我偷递了眼色,这让我厚着脸皮参加了我叔的宴请并吃得两块兔排。我还想吃第三块,我叔的筷子狠狠敲上我的手背。他殷勤地给三位姑娘夹肉倒酒,并轻轻哼起助兴的小曲。姑娘们的脸蛋红扑扑的,香汗淋漓,就像三位下凡的仙女。
一个姑娘问:“好好的兔子怎么杀了?”
我叔说:“仨钱买来俩钱卖,不图赚钱图痛快!”
一个姑娘说:“痛快也是我们痛快,也没见你吃几块。”
我叔说:“省下一块是一块,谁让穷乡僻野没好菜!”
一个姑娘说:“没好菜就没好菜,也不至于杀兔来招待。”
我叔说:“有盘兔肉来招待,三朵金花开不败!”
三个姑娘一起说:“当那个当那个当那个当。”
都笑了。气氛亲切友好。
我叔和姑娘们的距离被红烧兔肉拉近,说话就变得放肆起来。借着酒兴,他用非常纯正的普通话为姑娘们朗诵村子里的俚语和顺口溜。
“知道四大难听吗?”叔笑嘻嘻地问。
“不知道啊!”姑娘们热切期盼。
“听好了——老牛嚎,敲破瓢,锔破锅,锉锯条!”
姑娘们捂起嘴笑。
“四大好听呢?”
“快讲快讲。”
“玉鸟儿叫,百灵儿哨,大姑娘打闹,小媳妇笑!”
姑娘们笑得东倒西歪。
“再给你们讲讲四大白吧——精面粉,细砂糖,大姑娘肚皮,石灰墙!”
“讨厌!”一根兔骨砸中我叔的脸。
我叔备受鼓舞,接着开讲四大红。
“庙里的门,接血的盆,大姑娘月经,红嘴唇!”
这次他身中四根兔骨。——多出的一根是我趁机砸他的。
“下面再来,四大硬。”
吓得姑娘们慌慌张张跳下炕,趿上鞋往院子里跑。
“别急走啊!”我叔歪着脑袋,厚颜无耻地说,“听我讲完四大硬啊!——生铁蛋子,石头球,半夜那玩艺儿,和尚头!”
姑娘们早跑得不见踪影。
我叔盯着我呆傻的脸,问:“你怎么还不回家?”
我不耻下问:“半夜的什么玩艺?”
我叔说再过几年你就知道了。
我不依不饶。“到底什么玩艺啊?”
叔大吼一声:“滚!”
我连滚带爬逃回家,三个姑娘早已脱鞋上炕,玩起纸牌。是正午,我爹在午休,我妈在纳鞋底,她们一边玩牌一边聊天,中间好像提到了我叔。一个姑娘小声说:“他是个蠢蛋加流氓啊!”就一齐笑了。笑声越来越大,我看见我妈烦躁地探起身,伸手拍了拍窗窝,笑声于是戛然而止。可是笑声在十几秒钟以后再一次爆发,更大也更放肆,并伴了开心的打闹。
玉鸟儿叫,百灵儿哨,大姑娘打闹,小媳妇笑。此谓四大好听。说得真精辟啊!
那天黄昏,我叔照例把摩托车停在我家院子,待姑娘们出来,吼一嗓子:“捎一个咧!”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我,排着队走向候在不远的拖拉机。突然两个姑娘扭了一个姑娘的胳膊,将她一直押送到我叔面前。那个姑娘拼命挣扎,毛驴般上下蹿跳。两个姑娘甩下她,笑着蹿上拖拉机,催促村长快开车。村长回头看看我叔,我叔笑出满脸菊花。“叫你快开车呢!”他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冲村长挥手告别。
那姑娘只好坐上我叔的摩托车。她有一双又细又长的美丽眼睛,我妈说她肯定是狐狸变的。后来我们叫她细眼,她对这个外号非常满意。
我叔和姑娘们混熟,没事就钻我家西炕,和姑娘们聊天或者打牌。他给她们猜谜语:“不团团,不方方,洗它不用水,打它不流泪。”姑娘们问:“是什么呢?”叔指指纸牌说:“扑克啊!……再来一个。一棵树,结俩梨,小孩见了笑嘻嘻。”姑娘们笑着骂他流氓,扑克牌塞了他满脖颈。“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叔一边躲闪一边说,“肋巴对肋巴,他爹压他妈,他爹一使劲儿,他妈就掉泪儿。”细眼姑娘立刻红了脸,纤纤玉指在叔的脑门上使劲弹一下,“再胡说都不理你了!”叔咧嘴笑道:“是推磨啊!你想,肋巴对肋巴,他爹压他妈……”姑娘们捂了耳朵,坚决不听。叔清清嗓子说:“最后一个。”姑娘们一起跺脚,两手拼命捂住耳朵,“不听不听。”我叔诚恳地说:“保证最后一个。听好啦!——拨拉拨拉粗,拨拉拨拉细,拨拉拨拉两头唱洋戏!”于是他再次遭到姑娘们的围攻,六只手在他的脑门上狂轰乱炸。叔抱着脑袋狂笑不止,“不是坚决不听吗?——别打啦谜底是炸油条嘛!”
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我叔的粗俗正好对上姑娘们的胃口。这足以说明市吕剧团青年演员的素质也高不到哪里去,甚至更低。后来我叔说这怎么能叫粗俗呢?这明明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嘛!他的话让我突然对他肃然起敬,认为他具备一位优秀作家或者学者的博雅。
自兔肉宴以后,姑娘们中午就不再开灶。她们把午饭派在我叔那里,天天混得肚儿滚圆。我妈倒是乐意,这能省下我家不少柴火;我叔更是苦中有甜,天天骑着摩托车村里村外乱转,变着法子给姑娘们做好吃的。
荤菜多是一只鸡,素菜多是我家菜园的灰葱、韭菜、莴苣或者卷心菜。几天后我妈就坐不住了,她看着狼藉疮痍的菜园,对我叔的暴行充满愤慨。我爹劝我妈说就让他胡闹几天吧,反正过几天演员们就走了。“不走反倒合适了!”我爹突然拍一下巴掌,“让他们结为秦晋之好,岂不妙哉?!”
大多时我会坐在饭桌旁,一双筷子快如闪电。每顿饭都有黄段子,有荤素各半的谜语,我想姑娘们可能把听段子猜谜语当成一种淳朴乡间的至高享受。当然享受远不止这些,每一天,我叔都会为姑娘们烤上一堆青麦穗,吃得她们满嘴黑灰。——麦穗是我叔从自家麦地掐的。正是能吃青的季节,漫山遍野,麦穗们饱满香甜。
我叔的此种做派绝对为庄稼人所不齿。麦穗是好吃青的吗?何况那三个姑娘没有一丝羞愧与不安。当然我也吃,吃一次被我叔骂一次。他说你能吃吗?将来你肯定是农民,将来她们肯定是艺术家!农民能吃青麦穗吗?农民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吃青麦穗吗?馋死了都不能吃哇!其时,将一个麦穗细细搓了,小心吹掉毛芒,递给细眼。细眼将麦粒抹进嘴里,嘴角翻滚着白色的汁液。一粒麦掉到我叔脚前,我叔弯腰拣起,两个牙齿先轻咬一下,然后猛咽下去。“这粒格外香啊!”他用了狗一样的表情。当然,他的话必遭来细眼的一顿花拳绣腿。
常常因为麦穗,我被我叔逐离饭桌。我闻着香喷喷的麦香,听着四大好听之一,伤感地跑到门口挖蚯蚓。那次正好碰上史兰兰,就请示她:“一起玩杀人吧!”她说:“现在是白天啊!”我说:“闭上眼天就黑了。”史兰兰想想也对,就顺从地闭上那双雾蒙蒙的眼睛。我从柴草垛里抽出一根苞米秸,怪叫一声“下面开始杀人”,棍子照着史兰兰的脖子猛劈下去。史兰兰惨叫一声,一命呜呼。
屋子里传出叔的怪笑。
细眼说:“你侄子真狠啊!”
我叔说:“小哈巴狗带铃——混充大牲口。”
细眼说:“那小女孩怎么还不起来?”
我叔说:“水仙不开花——装蒜!”
细眼笑。
叔问:“你们小时候没玩过?”
细眼用粉红色的小舌头捋捋牙齿,狡黠地说:“现在玩也不晚呐!”
她把筷子对准叔的脖子,问:“这行不行?”我叔说:“行!”细眼高叫一声:“下面开始杀人!”筷子离脖子很远,我叔就夸张地倒下。叔的表演比史兰兰逼真很多,他躺在炕头上抽搐,眼睛翻到只剩眼白,嘴里发出嘶嘶嗷嗷的声音。
姑娘们不理他,接着吃麦穗。
趁着叔死去的时间,我重新蹭回炕桌,抓起麦穗往嘴里塞。我吃了很多,直到撑出屁来,叔仍然保持着死去的姿势。后来他睡着了,发出阵阵鼾声。细眼狞笑着拿一根麦芒捅他的耳朵,也没能把他捅醒。后来他在睡梦中翻一个身,脑袋正好枕上细眼的大腿。细眼皱皱眉,看看另两位姑娘,笑笑,却没有动,任他枕着。突然我看到叔睁开一只眼,飞快地冲我挤一下,又很快闭上,一线涎水从嘴角汹涌而出。我挺挺脖子对细眼她们说:“我叔在装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