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像章 一缕思绪

2009-12-10 08:52赵宇泽
文物天地 2009年10期
关键词:张春桥像章舵手

赵宇泽

1966年春天,从广播电台收听到河北省邢台地区发生大地震的消息,有30个人民公社,34万人受灾。周恩来总理还亲自到灾区慰问受灾群众,指导救灾工作。可是过了没有多久,就听不到关于邢台地震的消息了。

接着的是批判邓拓、吴晗、廖沫沙在《北京晚报》上写的《三家村札记》和《燕山夜话》,说他们的三家村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大毒草。那时我最爱听的是教唱《大海航行靠舵手》的节目。当时有两个版本,一个是笛子伴奏,一个是手风琴伴奏。跟上音乐课一样,广播里唱一句,大家跟着学一句。

那年我10岁,最大的乐趣就是听收音机,开始注意各种“新闻”了。到了5月底6月初,电台里宣传最多的是“5‘16通知”。后来,三姑家的表哥来我家,又听他说清华附中“红五类”出身的学生成立了红卫兵。三姑夫妇都在体育学院工作,离清华近,所以他带来的信息我们全家都信。晚上我问爸爸,“红五类”是哪五类。爸爸说,小孩别关心这个,又说“红五类”就是革命军人、革命干部、工人、贫农、下中农,“黑五类”就是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右派分子。那时“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正式开始了。到了暑假,“文化大革命”继续深入,红卫兵组织迅速发展,开始“破四旧,立四新”。宣布要“砸烂一切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次日,毛主席在天安门广场首次接见百万来自全国各地、以中学生为主体的红卫兵。这就是著名的“8-18毛主席接见红卫兵”。

第二天,一切外来的和古代的文化,都成了扫荡目标。红卫兵以打烂一切“四旧”为宗旨,把北京城内外砸了个遍。8月22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向全国报导北京红卫兵的伟大功勋。次日,全国各大报头版头条都报导“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浪潮席卷首都街道”,《人民日报》的社论标题是《好得很!》。于是,史无前例的“破四旧”运动迅速燃遍了全国城乡。

我的祖上是翰林,爸爸在北师大工作,街坊四邻就理解成是知识分子、当老师的,加上人缘儿好,又把家里属于“四旧”的东西该烧的烧,该交的交,就免了抄家。可是爸爸没能幸免,被北师大造反派列为“反动封建资产阶级的残渣余孽”,属“牛鬼蛇神”类。

自己的家庭出身不好,看着天天开斗争会打人,还有当场被打死的,我就担忧自己家里出事。每天我和家人最开心的时刻,就是爸爸下班回来。看到他回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因为爸爸从师大回家路过太平湖,那儿是老舍还有其他人投湖的地方,家里人都怕他想不开。与我们相反的是“红五类”,他们笑逐颜开,胸前还带着毛主席纪念章。那时候,都管毛主席像章叫纪念章。我也想有一枚,可家里人没一个能找得到。

有一天,爸爸下班就对我说,给你一个毛主席纪念章吧。我一看是一枚很旧的,不光亮的小红章。我不喜欢,可总比没有强呀,可我一直没带。过了几天,爸爸看我没带就说,我给你收着吧,这是铜的。说着爸爸拿出一枚崭新的小红的毛主席纪念章。我马上就带上了。我心里好像就跟出身好的孩子一样了。

后来我成人以后,才知道这枚毛主席纪念章的来历。就我所知,那时候交换毛主席像章的地方有三处。动物园27路公共汽车站,有个换月票的点儿。每月1号到3号人们就着换月票聚集到一起,便开始交换纪念章了,后来,发展到天天都有人换,这是最早的一处交换点。还有一处在护国寺白雪照相馆门前。那时白雪照相馆北面有一家信托商店,开始大家就在信托商店门前交换,后来被工人纠察队驱赶,人们就聚在了白雪照相馆门前了。还有一处最大的,聚集的人最多,就是前门打磨厂街西口北面,大语录牌子底下那片空地。那里最危险,因为崇文区、宣武区的工人纠察队都经常出没。

原来,我那第一枚毛主席像章,是爸爸从白雪照相馆门前买来的。在毛主席像章刚兴起,供应还紧张的时候,像章是不能买卖的。那时候都是发。只有造反派、红五类才有,是身份的象征。后来,发展到以谁的像章最多,品种最全为荣。因此就有了交换,最后也免不了买卖了。爸爸在为我买那枚毛主席像章时,遭了许多白眼:你不是“红五类”吧!挨了许多骂:干嘛呀?这不卖!滚蛋!还差点被工人纠察队抄走。最后是一个年轻人把爸爸叫到胡同里,偷偷卖了爸爸一枚。买那枚像章爸爸用了7分钱,公家发的价值3分,都是单位公款买。

66年的秋冬,我已经很“开心”了。总是盼着爸爸回来。那时“文化大革命”进展到夺权斗争,各单位都在夺“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权,很少顾及“牛鬼蛇神”了。对“牛鬼蛇神”的斗争、改造、学习也有些放松了。爸爸的精神不那么紧张了。下班回家,吃过饭就作纪念章。先是作毛主席语录牌。用锯条把有机玻璃的牙刷把据开,再用砂纸打磨,最后用布沾上牙膏擦,算是抛光;然后用铁皮做托;用钢丝做别针;再把剪彩色纸剪成小条,写上毛主席语录或“忠于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文字,最后组装,一枚毛主席语录牌就制成了。

这时候说起来容易,那时候作起来是很难的,制成一枚语录牌要好几个晚上。有一天我在街上捡到了一小块有机玻璃。爸爸看见后说,咱们用它可以作两个纪念章。爸爸先把这块有机玻璃随形锯成两块,然后在火炉边把有机玻璃烤软,用一个像章放在上面当模具,用力往下压,压出的坑,就是一个凹下去的主席像,涂上金粉,翻过了看,就是图像稍模糊,其他都好。

就这样,爸爸带着我作了几十个。还送给亲戚朋友们,还换了几个正式发行的纪念章。转年开春,每逢星期天,我就要求爸爸带我去换纪念章。我们最常去的是前门打磨厂西口,最期待得到的是“红旗大海”。

“大海航行靠舵手”是“文革”初期毛主席像章中最著名的一个品种,俗称“大海”。这枚像章的创意来源于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这首歌曲产生在1964年的学习毛主席著作热潮中。最先是男声独唱。由王双印与李郁文合作,谱写了这首歌颂毛泽东思想的革命歌曲,原名《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最初在“第二届哈尔滨之夏音乐会”上由王双印首唱。歌词是:

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

鱼儿离不开水呀,瓜儿离不秧。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毛泽东的思想是不落的太阳。

1967年的春天,《大海航行靠舵手》从原来的男声独唱早已演变成了合唱与交响乐。每当集会,大家先合唱《东方红》,会后合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已经成了惯例。那时所有的中国人应该都会唱这首歌了。“大海”纪念章这一题材,是从上海传过来的。那是上海造船工人的自豪。因此,最初“大海”像章上毛主席的头像都是上海版的。上海版的毛主席头像的造型雕刻效果强,注重线条与棱角,看起来精神但有些失真。与之相对的是北京版,毛主席头像的造型雕塑效果强,注重形象,

大方逼真。后来北京模具厂制造的“大海”最著名,压过了其他的。

所谓的“红旗大海”就是一面红旗上面有一个毛主席头像,红旗下面是一艘轮船,船体上有林彪书写的“大海航行靠舵手”题词,再下面是海浪。“红旗大海”有横竖两种造型。当时,一个“红旗大海”可以换五六个普通“大海”。一个普通“大海”可以换10个到20个北京红旗证章厂生产的“小红的”。那时,我和爸爸没有那么大的“本钱”,只有干看着别人的“红旗大海”羡慕。那时纪念章可以买卖了,可我们没有钱。爸爸以前爱集邮,为了贴补家用,妈妈把爸爸收藏的邮票,拿到邮局按面值退钱,我们哪儿还有闲钱买纪念章呢。“大海”流行了很短一段时间,就被后来的新品种淹没了,不过“大海”是最早的异形像章和主题像章,所有给大家留下的影响最深。

那时,只要有重大政治活动,就有相关的纪念章出台。就是一个单位的事件,也一样做纪念章。比如1966年8月18日毛主席接见红卫兵以后,北京师范大学的谭厚兰在8月23日组织成立了“北京师大井冈山公社”,为了纪念和宣传这件事及公社成员有个标志,赶制了一枚横式“北京师大井冈山”纪念章。1967年1月,张春桥在上海夺权,称“一月革命”,谭厚兰不甘示弱,在4月29日也紧跟在北师大夺权成立了以井冈山公社为主的革委会。随即又出了一枚竖式庆祝革委会成立的“北京师大井冈山”纪念章。

所谓的“一月革命”,就是指张眷桥、姚文元在上海的夺取成功。从1966年11月到1967年1月底,经过两个多月的两派斗争、武斗,最后以《中央“文革”特急电报》为准,确立了张春桥一伙的胜利。1967年2月5日下午,上海市中心的人民广场上,举行“上海人民公社”成立大会。张春桥、姚文元、徐景贤、王洪文登上主席台。张春桥发布“上海人民公社”的“第一号通令”:凡是反对“林副主席和中央“文革”小组”,“破坏上海人民公社”的,都是“现行反革命分子”,要“立即逮捕法办”。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张春桥的对立面“红革会”;第一笔要算的账,就是“一‘二八”炮打!因为炮打张春桥,亦即炮打中央“文革”,而炮打中央“文革”,亦即“现行反革命”。据不完全统计:上海因参加“一·二八”炮打张春桥而受到打击迫害的达2500多人(不包括一般的请罪、写检查),其中被隔离审查的200多人,被办“学习班”进行审查的440多人。在审查中,有5人被逼死,6人被逼疯,好多人被打成残废。

“文革”的历史事件,都有纪念章伴随。比如“7.26”工人阶级登上上层建筑;“7.16”毛主席畅游长江;毛主席送工人阶级芒果;“九大”等等。还值得一提的是“毛主席去安源”像章。是由江西省安源煤矿筹办“毛泽东思想照亮了安源工人运动”展览中的一幅画演变而来。这幅画1967年10月在中国革命博物馆首度展出。次年5月《人民画报》以“毛主席去安源”为名,用彩色夹页首次发表。1968年7月1日经江青批准,《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两报一刊”再次以彩色单页形式隆重、热烈、公开发表。署名为“北京院校同学集体创作、刘春华等执笔”。该画的单张彩色印刷数量累计达9亿多张(不含转载),被认为是“世界上印数最多的一张油画”。当这幅画的印刷品送到各个基层单位的时候,到处张灯结彩,敲锣打鼓,组织“敬迎宝像”,比“喜迎芒果”还热闹。

“毛主席去安源”这一题材的像章,我见过的就有100多种。我有一枚,设计得极为别致,尤其是背面,在正面毛主席矗立的位置,冲压了一个凹进去的灯塔,寓意“毛泽东思想永放光芒”,此外还加了大段的文字说明。

“纪念章”在“文革”中是一切像章和革命题材徽章的统称。比如,那时以革命圣地韶山、井冈山、延安、湖南农民运动讲习所、古田会议旧址、天安门等等为题材的徽章,也称纪念章。

我还有一枚铜质的“林副主席语录牌”,是手工的,上面的文字是“听毛主席的话”。“文革”刚开始的时候,爸爸下班,在路上遇见了著名书法篆刻家刘博琴先生。刘先生说,师大对面的工艺美术工厂召集了一些篆刻家,研究雕刻一些“文革”的豪言壮语,他算其中一个。说着从胸前摘下了这枚铜牌说,这就是我们刻的,你带给你父亲吧。后来,爷爷在外面遇见许林邮先生,许先生说,他也参加了这件事,要送爷爷一枚,爷爷说,已经有了,是刘先生送的。到了今天,几位老人都去世了,也不知我手中的这枚,是不是刘博琴先生亲手雕刻的。

“文革”纪念章的热潮,延续了十年。“文革”结束了,热度降低了,可是今天还有许多人在收集。我也算其中一个吧,就是当初和今天都没达到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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