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丽
在台北故宫举办的“雍正——清世宗文物大展”已于今年的十月七日隆重开幕。此次展览从北京故宫选取文物37件,使两岸故宫文物分开60年后重新团聚,是一件可喜之事。在所选北京故宫文物中,有雍正朝官造漆器4件,它们是黑漆描金袱系纹长方形盒、黑漆描金山水楼阁图手炉、黑漆描金百寿字纹碗、浑金漆花卉纹圆盒。这4件都是雍正朝代表作品,但因数量少,又偏重于描金漆器,因此不能在工艺品种、器物种类、装饰特点等方面,反映雍正朝官造漆器的全貌。为使大众对雍正朝的漆器有更多的认识,本人依据清官制造档和现存实物,再做一些介绍。
清官造办处是一个庞大的为皇家制作各种御用器物的机构,下设几十个工厂。它曾制作大量的实用器和观赏器来满足宫廷各方面的需要。其中的精品不仅在当时深受帝王的喜爱,而且在数百年后的今天,更是成为珍品。精美的御制漆器就是其中的一部分。当然这主要体现在康、雍、乾三朝盛世期间。
在这盛世的三位帝王中,雍正皇帝素有“秉性不爱华糜”之美誉,虽其如此,却也雅趣良多。具体地说,他非常喜爱饱含中华传统文化,历史悠久的漆器工艺,并由此促进了御制漆器的制作和发展。又由于雍正帝任用了办事得力,具有较高艺术修养的怡亲王允祥统管造办处,使得这一时期御制漆器的制作,在康熙朝基础上有质和量的提高,呈现了新的面貌。雍正皇帝对漆器制作有诸多要求,具体是“精细”“文雅”“入骨”“轻妙”,这从传世作品中可得到印证。
《清官内务府档案总汇》是清官造办处各作坊的制造实录,清官各类工艺品制造均详记在案,漆器亦在其中。本人查阅了相关部分,并结合传世实物进行研究,对雍正御制漆器有一定的了解和认识。
从档案上看,雍正时期御制漆器的品种有描金漆、描彩漆、描油、一色漆、填漆、波罗漆、螺甸漆等,胎质绝大部分仍是木胎,另外还有少量的铅、铜、皮、竹、瓷、卷胎和脱胎。而在故宫博物院的传世实物中,目前来看,品种只有描金漆、描金彩漆、描彩漆和浑金漆。为表述清晰,在此按实物品种,并结合有关档案资料分别进行介绍和说明。
描金漆
描金漆就是在一色漆地上加描金花纹的做法,其中黑漆地最常见,其次是朱漆地或紫漆地。根据档案记载,雍正时期制作了大量的描金漆器物,这其中又分仿洋漆技法和中国传统技法两种。
所谓仿洋漆,就是指仿制日本称之为“莳绘”的黑漆描金工艺。“莳绘”主要是在制胎和用金工艺上优于我国传统的描金漆工艺,它具有胎薄体轻、久不变形、金漆光亮的特点。雍正帝一向钟爱深沉凝重的黑色,这在同期的画珐琅、瓷器中多有体现。而仿洋漆的艺术表现,正是以黑漆为基色,上面描饰金色的花纹,这种深沉凝重又光华富丽的艺术风格,自然受到雍正帝的赏识,因而使仿洋漆成为这一时期的主要工艺品种,得以良好的发展。这在档案记载中多有体现。档案中记载,为了满足宫廷对仿洋漆器物的需要,雍正七年,皇帝下令,在圆明园修造地窖,增设作坊,以扩大生产,提高制作量。雍正帝还在日理万机中,亲自过问修造地窖的有关细节,反映出他对仿洋漆工艺的关注。
从档案上看,雍正时期用仿洋漆制作过书桌、书格、箱子、香几、柱杖、冠架、痰盂、碗、钵、各式盘、碟、盒子等数百件。然而令人遗憾的是,由于雍乾二朝的仿洋漆绝大部分都不做铭文,因此难以识别出它们的具体年代。然而我们利用档案资料,还是识别出了一些雍正器。从这数件作品来看,其金漆光亮,胎体周正,堪与日本金漆相媲美,说明雍正时期在研制仿洋漆方面取得了成功。
黑漆描金袱系纹长方形盒(图一,参展作品)。此盒宛如被一块包袱皮包裹着,蝴蝶结和褶皱浑然一体,形象逼真。盒主体裸露的部分以仿洋漆工艺制成,即在黑漆地上饰描金折枝的佛手、石榴,桃实,寓意多福、多子、多寿,习称“三多图”。包袱皮上的花纹以描彩漆与描油相结合的工艺制成,即在银灰色地上彩绘朵花和寿字构成的锦纹。在此根据盒子主体部分的装饰工艺将其划人仿洋漆类别。
档案中制作包袱式盒的记录有两次,共制成13件。
①雍正五年郎中海望奉旨:朕看得尔追办处所进的活计俱是朕交下着做的活计,现今造办处匠役有几百名,何必旷闲?尔等寻些活计与他们做。于三月初十日画得包袱式盒样一张,呈裕亲王看,奉王谕:尔等酌量做。于十月二十九日做得各色彩漆锦样包袱盒九件,怡亲王、信郡王呈进讫。
②雍正十年首领萨木哈持出洋漆包袱式盒二件,说宫殿监督领侍陈福传旨:此盒样式甚好,照样将黑、红漆盒做些,画花卉漆盒亦做些。再,盒一件底上有窟窿,不必照此样做。钦此。于十一年五月初一日照样做得漆盒=对,并原样一对,司库常保、首领萨木哈呈进讫。
此后档中再无制作袱系盒的记录。因此档案记录帮助我们解决了这件袱系纹盒的时代归属问题。包袱纹的装饰源于生活中的一种现象,它首先出现在日本的漆工艺作品中,雍正时期对此有所借鉴,同时还运用到其他工艺的作品中,如珐琅器中的瓶、鼻烟壶等,成为了工艺品的装饰题材之一,对乾隆朝及后来都产生了影响。
黑漆描金菊花锦纹冠架(图二)。其顶部呈扁圆球状,由镂空的两个半圆体相合而成。一侧设有开关,可开合,内部用于放置香料。立柱下有圆座,座下六垂云足。冠架通体在黑漆地上饰描金花纹,由上至下分别为菊花锦纹、如意云纹、缠枝花卉及团寿字。此冠架玲珑剔透,描绘细腻,符合雍正朝工艺品“精细”“秀气”的特点。
该器与上述系袱纹盒一样,是通过档案资料确定年代的。档案中有这样的记载:“雍正三年九月十五日,太监刘希文交洋漆冠架一件,传旨,照此样做几件。”“于四年二月四日做得洋漆帽架三件。”此冠架在故宫博物院藏品中独一无二,由此可见它与档案中命做之器是对应的。但由于没有款识,过去曾笼统地定位清中期,现档案证明,是雍正朝所制无疑,而且是照着“洋漆冠架”做的。
黑漆描金山水楼阁图手炉(图三,参展作品)。手炉为不规则却又对称的长圆形,提梁弯曲形状与炉身造型相仿佛。器身四面开光,两两相对。光内黑漆地,上面以金漆分别描绘各异的山水图景。画面构图讲究,布局疏朗。远山近石、亭台楼榭、草木飞鸟等物象都描绘得细致入微,宛如工笔画一般,将风光旖旎的山水图景浓缩在盈寸之中,仍有飘渺深远的意境。光外边饰则用描金彩漆的技法描绘缠枝花卉纹,与开光内的主纹形成反差,有相辅相成之意。口沿内悬挂铜胆,用以燃炭。盖面是以铜丝编结成的密网制成,用以通风换气。底心一圆孔,用以散热。
手炉是文人雅士几案上冬季常备的设置,用于暖手输血,以便书写绘画。它一般以圆、椭圆形为基本形状。其结构分外壳和内胆两层。外壳可根据需要
运用不同的工艺进行制作和装饰。内胆为铜制,架于外壳的口沿之上,以备染炭。热量通过内外两层之间的空气进行传导,使外壳既温暖又不烫手。该件手炉漆面光滑,内胆没有使用痕迹,由此分析制作的初衷便是精美的陈设品,而不是实用器。
黑漆描金百寿字纹碗(图四,参展作品)。碗圆形,直口,圈足。器身内外在黑漆地上饰描金的花纹。外壁满绘异体寿字百个,寿字分四周交错排列,字数自下而上依次为17、23、29、31个,相合恰为百寿。内底中心描绘团花纹一个,内壁绘团花纹四个,其间又以团寿字相间隔,互为对称。外底中心描金双线长方框,内书“大清雍正年制”三竖行楷书款。
在中国传统观念中有所谓的“五福”。《尚书·洪范》云:“一日寿,二日富,三日康宁,四日修好德,五日考终命”。寿即长寿,乃五福之首,因此寿字不仅字意延伸丰富,字体变化多端,更成为人们吉祥观念中最重要的乇题和象征。所以以寿字做装饰自古有之,在清代则更多。
该碗1925年典查给号为“丽”字,查“故宫博物院院藏文物编号代字汇编”,“丽”字号的原藏地点是古董房。由此可见,其早就被视为古董珍玩收藏起来了。
这只碗外壁上的描金寿字十分光灿,显然运用的是仿洋漆的技法。然而碗的胎体尽管轻薄,但从足沿磕缺之处可以清晰看到,胎体制作运用的则是我国传统的,也是在档案中多有记载的“杉木卷胎”再糊麻布的做法。因此可以说这只碗是中外两种技法相结合的产物。
雍正时期在大量制作仿洋漆的同时,仍保留着传统的描金漆工艺的制作。传统的描金漆工艺主要是在光泽度和平滑度上不如仿洋漆,但仍不失宫廷御用器物富丽堂皇的气派。根据档案记载,以传统的描金漆工艺制作的器物,大致膳桌,小到碗盘都有,其中大部分以黑漆作地,红漆作地的也兼而有之。
黑漆描金双凤纹碗(图五)。碗圆形,直口,圈足,内外均在黑漆地上饰描金花纹。外壁是翩翩飞舞的双风,其间以宝相花相隔。腹下部环饰焦叶纹。内壁为描金银云蝠纹。流云如带,蝙蝠飞翔其间。外底中心描金双线长方框,内书“大清雍正年制”楷书款。该碗磨划较重,但隐约可见精致之美。
红漆描金蝠寿纹大捧盒(图六)。盒圆形,平顶,圈足。胎厚。金不磨光,为中国传统做法。通体在红漆地上饰金漆花纹。顶部饰四只展翼蝙蝠围绕着中央的太极圈,上下壁分别饰八个团寿字,其轮廓和纹理均以黑漆勾描。外底中心饰折枝双桃,桃的上方横行描金楷书“雍正年制”款。这种在桃实和灵芝间做款的方式是雍正时期显著特点。该器之大为雍正朝盒子之首。口径达56厘米。它的花纹不是用笔描绘出来的,而是用浑金漆的方法平涂上去的,饰纹比例大,空间大,显得粗犷豪放,这不同于雍正时期纹饰刻画精细的主流,具有独特的艺术风格。
描金彩漆
描金彩漆是中国传统髹漆技法之一,是描金与描彩漆相结合的一种复合工艺,具有色彩丰富、华丽美观的装饰效果。
从雍正朝漆作档案上看,始终就没有“描金彩漆”这一名词,但却有可靠的传世作品。这一问题在档案与实物对照之后就可释然。原因是当时将描金彩漆与描彩漆一并称为了“彩漆”,有例为证。
描金彩漆云龙纹菊瓣式盘(图七)。盘呈椭圆形,菊瓣口,随形圈足。通体在紫红色漆地上,饰描金彩漆的花纹。盘内底随形描金开光,光内饰五龙戏珠及飘荡的云朵,龙首都朝向着中央滚动的火珠,似在嬉戏玩耍。底部饰浪花飞溅的海水。外壁每瓣饰一姿态各异的龙纹。外底黑光漆,中心刀刻填金双竖行“雍正年制”楷书款。该盘图案运用的是多种深浅不同的色漆彩绘而成,具有晕染的视觉效果。档案记载“雍正八年十二月十三日漆作附油作,首领太监杜进朝交来菊花瓣式彩漆五龙捧寿盘一件,说总管太监吕具朝传,着照样做十件。记此。于九年十一月初一日照样做得红漆菊花瓣式彩漆五龙捧寿盘十件并原样盘一件,柏唐阿李六十交首领太监徐进朝持去讫”。档案中所说的“彩漆”,对应的现存实物是描金彩漆。
描金彩漆云龙纹双圆式盘(图八)。盘的形状为双圆相交式,浅壁,矮圈足。通体在朱红色漆地上饰描金彩漆的花纹。盘内底描金开光,盘心饰以云纹围绕的团寿字,外围是三条游龙及飘动的带状云纹,龙身弯曲自然,生动活泼。外壁一侧描金楷书“雍正年制”款。档案记载:“雍正元年正月初四日漆作,总管太监张起麟交海棠式茶盘一件。传旨:照此盘大小改做双圆式朱红漆画二龙戏珠花样茶盘几件。钦此。本日总管太监张起麟启知怡亲王,奉王谕:照此茶盘大小多画样子几张,看准时再做。遵此。”至于最后做了多少次多少件我们并不知道,但这一件是仅存的,是传世孤品,弥足珍贵,更是雍正朝“秀气”的代表作品。
描彩漆
描彩漆就是在一色漆地上用多种色漆描饰花纹的做法。描彩漆不限于用漆,还可以用油,即漆、油可并施。所以描彩漆色彩丰富鲜艳,表现力强。从档案上看,雍正时期做了大量的描彩漆作品,但正如前面所讲,这里面还包含着相当数量的描金彩漆。虽然档案上不分明,但实物的工艺品种是不难区分的。目前已知故宫博物院所藏雍正时期描彩漆作品有两种,其一为带有款识的圭式盘,其二为不带款识的团龙纹圆盒。
描彩漆桂花翠鸟纹圭式盘(图九)。其造型近似古代玉圭,平底、浅壁。通体髹朱红色漆,盘内以绿、浅绿、赭、黑、黄、银灰等色漆彩绘花鸟图一幅。盘内底绘一株桂花树,枝干挺拔,花叶繁茂。下面以盛开的芙蓉和野菊花相衬。一只翠鸟站立枝头,俯首寻觅。外底黑光漆,中心阴刻填金单竖行“雍正年制”楷书款。该盘在近似长方形的盘地上描绘了一幅生动活泼、写实的花鸟画,色彩和谐,布局繁简恰到好处,具有国画韵味。它摒弃了规范化的装饰方式,采用绘画艺术的表现形式,这在漆器工艺中罕见。此盘制作亦见档案:“雍正三年正月八日,总管太监张起麟交圭式红漆盘一件,怡亲王谕:照样放长十分做十件。”“于十二月二十四日做得圭式红漆盘十件。”如今故宫博物院珍藏着五件造型相同的圭式盘。它们均是花鸟图案,内容不同,但风格完全一致,桂花翠鸟纹盘是保存最完好的一件。
描彩漆团龙纹盒(图十)。圆形,小平顶,矮圈足。通体以黑漆为地,以红、黄、灰、深绿等色漆描饰花纹。通体团龙25个,犹如团花一般。盒内及外底均为黑漆洒金。该盒从造型到用色,尽显雍正朝追逐的“雅致”。
浑金漆
浑金漆为我国传统髹漆技法之一,明代有之,但没有实物流传。它的做法是以一色金漆做地,另一色金漆饰花纹,并以黑漆勾勒轮廓和纹理。雍正档案中记载的金漆,指的就是浑金漆。浑金漆的制造量很少,仅制作过书格、戒急用“忍”字吊牌和盒子。
浑金漆花卉纹圆盒(图十一,参展作品)。小平顶,矮圈足。器表以两色金漆髹饰而成,浅色作地,深色绘图。盖面中心饰大花一朵,四周的缠枝花卉枝叶翻转与之相连,上下壁亦饰缠枝花纹。上下口沿、足边均饰几何形锦纹。均以黑漆勾勒轮廓、纹理。器里为红漆洒金。外底中心饰折枝双桃,桃的上面阴刻填蓝“雍正年制”楷书款。此盒表面虽然已有磨损,但仍能想象出崭新时的灿烂。故宫博物院所藏如是圆盒共8件,从品相上看,是一次性完成的活计。此外还有三件,在工艺、款识以及里子的装饰上都与之完全相同,只是器表花纹为蝙蝠寿字,尺寸略小。非常遗憾,在清宫活计档的漆作中没有找到与它们相对应的制作记录,但毋庸置疑,它们是雍正朝浑金漆的代表作品,而且也是仅存的。
以上所讲雍正朝御制漆器四类十二件,虽仅是档案中记载的很少一部分,但仍能反映其基本面貌。可以看出雍正朝御制漆器在康熙朝的基础上有所发展和创新,如冠架、圭式盘、椭圆形菊瓣式盘、双圆式盘等造型别开生面,隽秀雅致,富有创意。装饰图案笔意清新,有的具有绘画艺术的表现力。色彩上除善用黑色外,还常常使用漆器上少有的银灰色、叶绿色,从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具有显著的时代特征。雍正朝漆器仍有尚未识别出来的,相信随着研究的深入,会有更多没有款识的雍正朝御制漆器被识别出来,公诸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