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能涛
一、“宽松教育”开始转轨
2008年2月15日,日本文部科学省颁布了新的《学习指导要领》。与1998年的《学习指导要领》相比,新的《学习指导要领》最大的变化是,基本舍弃了旧要领中“宽松教育”的概念,改为着重强调提高学生的实际学力,规定要在中小学加强语言、数理、外语、传统文化和道德教育等科目的教育和学习。
为此,实施的措施主要有三:一是增加课时。小学六年间的总课时从5 367课时增加到5 645课时,净增278课时,其中算术、理科占209课时。初中三年,增加到3 045课时,增加105课时。二是增加和调整学习内容。如在数理方面,原小学二年级讲授的时刻读法提到一年级,六年级学习的“立方体、长方体”的内容提前到四年级;五年级恢复“宽松教育”时所舍弃的梯形面积、多边形的内容;把现在高中阶段学习的数学不等式、球形面积和体积、理科的离子等内容移到初中阶段学习;高中的数据分析由选修改为必修等。日本小学原来不设外语课,此次新《学习指导要领》规定要在小学五、六年级开设每周1课时的英语;初中阶段掌握的英语词汇量从900个增加到1 200个左右等。另外,新《学习指导要领》全面实施后,为落实2006年底新修订的《教育基本法》中对中小学生加强尊重传统与文化、“公共精神”和“爱国”教育的要求,国语和社会等科目的课时和学习内容也要相应增加。三是减少了综合学习时间。小学从430课时减少到了280课时,初中从220课时减到190课时,删除了原有155~280课时的选修科目。
在基础教育方面,日本实施较为严格的中央集权制度,日本文部科学省为确保全国达到一定的教育水准,根据《教育基本法》制定的《学习指导要领》是中小学必须遵从的指导纲领。根据计划,新《学习指导要领》的实施,小学从2011学年全面开始,初中从2012学年开始,高级中学从2013学年开始。但考虑到提高中小学生数理学力水平的迫切性,小学和初中从2009学年4月新学期就提前开始增加数理科目的课时。小学每周增加1课时,初中从被减少的选修和综合学习时间里增加,总课时暂时不变。高中数理科课时从2012学年起增加。尽管日本文部科学省声称,新《学习指导要领》只是根据《教育基本法》和《学校教育法》对1998年《学习指导要领》的修正,1998年要领中的一些基本理念仍将坚持,但一般人还是认为,新要领的实施,标志着在基础教育领域实施了十年的“宽松教育”教育改革开始转轨。
二、“宽松教育”黯然收场
日本“宽松教育”的思路,萌生于20世纪80年代,是出于对六七十年代基础教育领域中竞争过酷、教育形式呆板、束缚学生全面发展等问题的反思。经过多年的酝酿,形成了1998年《学习指导要领》。该要领的核心理念和基本思路,就是通过“宽松教育”的方式,给学生以更多的空间,发挥学生的个性特长,着重培养学生“自我学习和独立思考能力”,进而增强个人的“生存能力”。“宽松教育”的措施主要是:精选和调整教学内容,压缩课时,将约1/3的教学内容删减或上调到高年级;调整课时比例,缩减必修课,扩大选择学习幅度,新设综合学习时间;扩大学校对教学的裁量幅度;实施1周5日制等。
但这一被称为符合社会发展趋势、足以重塑日本的改革一出台,便命运多舛,引发日本社会的激烈争论。一些专家和大学教授率先发难,以当时日本大学生学力整体下降的统计数据,挞伐20世纪80年代来的“宽松教育”,认为如按照“宽松教育”继续实施下去,将使日本失去赖以繁荣发展并引以自豪的基础,导致学生和国民素质的下降,削弱日本的国际竞争力。专家们的批评,触动了具有强烈危机意识的日本国民的神经;孩子们在“宽松教育”环境下知识水平和学习意欲的下降,也在社会上引起了广泛的不安和担心。因此,赞同改革的人数迅速下降。民意测验表明,赞同《学习指导要领》的人,很快由公布初期的过半数、降到3年过渡期结束时的不足1/3。与此相比,持反对意见的人增加到近70%,中小学生家长反对者更高。
各种要求停止实施《学习指导要领》的声音被迅速放大,日本基础教育的改革举步维艰;改革的推行者日本文部科学省,成为众矢之的。众口铄金,文部科学省自身也似乎失去了信心,忙不迭地紧急出台了一些补救性措施:先是宣布将《学习指导要领》最高上限标准变为必须达到的最低标准;接着又修改中小学教科书的审定标准,允许教材中编入超出《学习指导要领》范围的发展性学习内容;之后,又要求全国学习塾——补习学校每周星期六向中小学生开放;2002年1月,新上任的文部科学大臣远山敦子,更在新年讲话中公开称“不要宽松,要学习能力”。这些都进一步动摇了改革的合理性和正当性,增加了人们的疑虑。各种补习机构迅速发展,赚得钵满盆满;以严格标榜的名牌私立中学人满为患。补习市场的高价,使社会经济差别带来新的教育不公平,也为社会所诟病。在日的华人也感到了改革风浪的冲击:为子女能逃脱国内沉重的负担而享受“宽松教育”的宽慰尚未散尽,又不得不侵占孩子因宽松而得到的时间,把孩子送进补习学校,甚至送回国内。
各种国际学力调查更是给改革雪上加霜。战后各项指标一直在世界名列前茅的日本中小学生,学习时间急剧减少,学习意欲低下。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发布的国际学生评估项目(PISA)等各种国际学力调查显示,日本学生在数学、阅读、科学中成绩的名次每况愈下。由2000年的第一、第八、第二,掉到2003年的第六、第十四、第二,再下跌到2006年的第十、第十五、第五,社会舆论一片哗然。以2006年底2007年初日本众参两院通过的《教育基本法》修正案为界点,“宽松教育”走到尽头,不得不黯然收场。
三、“宽松教育”受挫的原因及启示
应当说,日本1998年《学习指导要领》中提出的基础教育改革的思路和理念,不管是从教育学本身,还是从社会需求和世界发展趋势讲,都是具有一定创新意识和前瞻性的。改革黯淡收场,是设计者所始料不及的。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
首先,社会思想认识问题。社会认同度低是“宽松教育”夭折的最重要的原因。日本是亚洲基础教育发展最早、最发达的国家。在这个过程中,虽然吸收了西方现代教育的观念和体制,但东方传统的教育理念和做法,如强调教师在学习过程中的教导和示范作用、刻苦学习是掌握知识的必要条件和基本态度等,依然根深蒂固。宽松教育所展现的理念和做法,对习惯了传统教育思维的人,特别是对老一代和学生家长来说,接受起来有一定难度,即便是教育第一线的教师和管理者也是如此。《学习指导要领》的实施,离不开教师们的努力和家长的配合。这两部分人群如不明其意,或怀有抵触情绪,或习惯于传统方式,不能成为改革的拥护者和积极实践者,也就很难有理想的结果。日本中央教育审议会在总结“宽松教育”实施的经验教训时,把没有向教师和家长讲清“生存能力”的涵义及必要性作为首位。2009年新《学习指导要领》提前启动,社会一片沉静,似乎也从反面证明了传统观念影响的深厚及其强大历史惯性的存在。
其次,体制问题。日本以学历社会著称,国民长期生活、浸淫在这种氛围和环境中。高等教育的大众化甚至“全入时代”,并未改变比较意义上的优质高等教育稀有状态。名牌大学在就业市场上的优势和社会声誉,依然受到社会的追捧和看重。中小学实施“宽松教育”改革,但高等教育,特别是名牌大学的入门的选拔机制和标准并未随之变革。“宽松教育”培养的能力难以在进入大学的竞争中被体现和量化,如同叫好不叫座的影视作品。国民教育体系中的出发与终点的错位,成为制约“宽松教育”改革成功的死结。
再次,对“宽松教育”的难度估计不足。从教育学的角度看,“宽松教育”所追求的理念和效果,实际上是一种在更高层面开展的教育。它既对学校的管理者和第一线的教师有着更高的要求,同时也需要相关配套措施加以保障。在这方面,改革的推行者虽然有所认识,并为此采取了不少措施,不少地方也创造出了不错的经验,取得了很好的成果,但就整体来讲,改革仍显粗糙急躁,相关配套措施未能跟上。如开设综合学习课,调动学生学习热情,培养学生发现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以及对知识的综合运用等都是不错的想法,但该课程既无教材又没有评价标准,使很多教师不知所错。教师不适应新的教育方式,指导能力缺失,现场管理跟不上,指导不到位,仅靠学生的自主自律,很容易造成学生放任自流,学习意欲和成绩下降,进而导致学力水平的下降、“班级崩坏”。日本中央教育审议会总结认为,“宽松教育”过于强调了学生的自主性,束缚了教师在教学指导中的手脚,普遍没弄清综合学习时间在教学中的意义,也是改革未能顺利开展的重要原因。
最后,“宽松教育”本身也有可检讨之处。“宽松教育”的一些理念和做法,适合孩子生理发展和爱玩、好奇的天性,着重开发孩子的兴趣的取向是值得肯定的。在学生抽象逻辑思维尚未发展、理解能力较差、自控力弱的中小学,过多强调“自我学习和独立思考能力”,忽视机械记忆的作用,过量削减课时和内容,设立过多的综合学习和选修课,在某种程度上也违背了从具体形象思维到抽象逻辑思维、机械记忆到理解记忆的认知规律。近些年,欧美国家开始注意加强中小学生基础知识的学习,也是很好的佐证。日本中央教育审议会认为“宽松教育”基本教学时间削减过多,导致学生基础性知识欠缺,使思考能力、表现能力的培养失去基础等,对此也做了反省。
“宽松教育”在日本的遭遇,有许多经验教训值得总结。改革如果不遵循一定的规律,或脱离社会现实,或操之过急,都是不可取的。
作者单位 中国驻日本福冈总领事馆
(责任编辑 王永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