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和合的复调诗意书写

2009-11-24 07:54罗小凤
诗潮 2009年11期
关键词:周庆荣异域散文诗

罗小凤

读周庆荣的散文诗,仿佛步入一个空灵而奇幻的迷宫,不少诗句常常传达出一种抵达人心最深处的穿透力与感染力。在他的诗笔下,本土文化与异国情调彼此渗透,男女性别角色置换融合于一体,诗与思、感性与理性交相辉映,构成了他散文诗多元和合的复调特色。

中西文化融合的异国情调

周庆荣的文化身份是双重乃至多重的。一直在中国农村长大的他饱浸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基质,同时由于他出身外语系,接触了大量外国诗人如梯斯黛尔、维丽等人的诗歌,并翻译不少外国诗人的作品,因而其诗鲜明地呈现一种本土文化与异域文化交织的复杂情调。二者交融一体,形成了他散文诗里中西文化融合的异国情调。

周庆荣散文诗中的异国情调首先体现在意境的营造上。意境是诗歌区别于散文的内在质素,诗人凭借丰富飘逸的想象力,通过创设想象化情境,营造了一个富有异国情调和异域色彩的诗歌世界。意象是构造意境的基本元素,是每个诗人情感投射的接受载体,亦是诗人内在心智状态的反映。周庆荣诗中许多意象都与异域文化紧密结合,如“月亮树”“佛罗里达的雨”“伊里亚那人的花园”“安妮妈妈”等意象均取自异域文化背景,营构了富有异国情调的异域诗境。《飞不走的蝴蝶》一辑诗是写给母亲、诗写母爱记忆的,但农村的童年记忆已经被异域文化所融汇甚至遮蔽,他所展露的是一个外国母亲与女儿之间的母爱记忆,处处充溢着异国生活气息,如“记得你叫过我猫咪,我叫一声就跑开了;你还叫过我法绒犬,后来,我真的像犬一样地独自在家园外遥远的路途上逡巡。”(《飞不走的蝴蝶》)“妈妈,你和爸爸收到舞会邀请,整个下午,你们忙碌着在一张发光的硬纸片上,画上让我欣喜的图案。”(《化妆舞会》)……诗歌世界中的诗人已经不再生活在中国,他所创设的情境完全异域化,中西文化的交融使周诗人的异国情调无处不在地流淌于诗行间。

周庆荣的异国情调其次体现在诗歌题材的择取上,诗人笔下处处可见异国人名、地名,如约翰(《爱是一棵月亮树》、丽娜(《虚幻的渴望》)、汉斯(《记忆,在阿尔法斯山麓》)、比利(《你不是我的》)等人名成为诗人的抒情对象,这种以外国人为抒情对象的言说策略,使其抒情内容和风格必然无可避免地充满了异域情调,诗中人、事、情、理甚至言说思维都带着异域视界。而阿尔法斯山、克林那小镇、欧罗巴、都德姆山、加勒比海湾等地名都来自外国,诗人虽然没有特意摹写异域风土人情,但诗行间却时常无意地展现了富有异域风情的场景,如《晚钟》中阿伽侬神庙的晚钟、《幸福时代》中佛罗里达的雨水、《雾中的思绪》里“凯特山头奔泻而下的水”、《会说话的海贝》中加勒比海湾精美的海贝、《海滩》中圣·锡尼的海滩等,读其诗仿如跟随诗人笔端所至掠影系列异域风情。

再者,在诗歌内蕴的构建上,诗人善于化用外国典故,如《那喀所斯》中的“那喀所斯”,《星星》中“忘川的水”“忘神”,《母亲谷》中“潘多拉的匣子”、《紫气在你心头》中“雅菲克斯”等等,诗人以一个中国诗人的诗意理解与阐释运用这些典故,异国情调跃然于诗行。

诗情哲思交融的智性光辉

周庆荣是一个性情中人,每一句话都仿佛一行诗,言谈举止间皆萦绕着一种诗的“紫气”,因而其诗至情至性、至纯至真,恬淡中自有一份凝重,朴实中自有一种醇厚。读他的诗,仿佛饱尝一顿情感的盛宴,那些亲情、友情、爱情以及对弱势人群的关爱,对自然对生活对人生的体悟之情,都让人禁不住一阵阵感动。

纯挚的情感是打开读者心灵的闸门,真率的性灵是深入读者灵魂的钥匙。古代著名文论家钟嵘曾认为:“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只有至情至性的文字才能引人共鸣,才能摆脱枯萎的命运。《爱是一棵月亮树》《如果你是我的丈夫》《我的心,是沙漠中的鸟》《你不是我的》等对爱情的体悟,《飞不走的蝴蝶》《黑暗里的歌声》《晚钟》《金色的阳光》等对母爱记忆的回味,《悲哀的眼睛》《印第安舞蛇女》等对底层人生存景况和命运的人性关怀,《父爱的温情》一辑中对孩子深挚的爱……他抒发着对生活的点滴感悟,打捞着行走于岁月中的丝丝灵感,都至情至性,真切而感人,毫无造作之感。

然而,一个真正的诗人不能只停留于感性的体验层面,而应上升到理性的体悟境界和哲思层面。正如海德格尔所说:“一切冥想的思都是诗,一切创作的诗都是思。思与诗是邻居。”①刘小枫也曾说:“诗是存在的歌唱,生命本身的言说。”诗,如果只是感性的情感触碰,没有深潜的内心撼动,那就算不得好诗。诗,是诗人生命体验的语言投影,诗人都企求在诗中寻找真实而自由的自我,从而实现灵魂的救赎与精神的皈依,周庆荣的诗便做到了这一点。他在至情至性的感性诗情基础上完成了诗歌构架上的理性腾接,他以诗人的敏感和悟性对现实生命状态和个人生存空间,以及内心现实的喧嚣进行冷静的理性思考,使其诗闪耀着或淡或深的哲性光辉。如《我们》中深蕴了对人与人关系的思考,对自我存在的探索,对人类这个群体的本质追问,诸如“也许正因为这点,‘我是极其渺小又卑微,我们是否注定要集合在一块,甚至要与那些本不能同时登上同一舞台的人默契配合?”这类富有哲理的句子无不引人深思;《永远的合一》思考着人与人能否真正合一的问题,“距离,是永远的合一”有如哲言般耐人寻味;《悲哀的眼睛》通过对乞丐命运的书写,叩问了当下生活中许多本质性的问题,如“生活与爱情是广告,是么?一方愿买;另一方愿卖,交易就成了。但如果有人突然出很高的价钱,于是就有一方孤独。你输在价钱低上,输在贫困上,于是你就成为乞丐,是么?”《繁星的王国》《菩提树下》《门》《化妆舞会》等诗都无不闪耀着哲性光辉。感性与理性、诗与思交融契合,形成了周庆荣独特的诗风。

男女性别置换的异性情结

男女性别角色相置换,以女性视角和心理感受书写女性体验,是周庆荣诗歌特点中非常鲜明的又一个“异数”。江弱水在评价何其芳时曾指出何其芳具有“异性情结”,古代许多男性文人都有此情结。周庆荣非常善于模仿女性心理、以性别角色置换书写女性体验,他自己坦然承认数十章散文诗是在仿女性情绪的情形下写就。②据笔者粗略统计,在《周庆荣散文诗选》中的两百多首诗中,约有五分之三的诗带有这种仿女性情绪的“异性情结”。

事实上,“每个人身上都或隐或显地天生具有某些异性的特质”,③荣格对此曾用“阿尼姆斯”与“阿尼玛”这对阴阳两极的原型来说明人类心灵的两重性:“不管在男性还是女性身上,都伏居着一个异性形象”。④江弱水认为:“人类的性别取向,本不受先天的生理的规限,其潜在的异性气质虽被日常经验所压抑,但分裂的另一性的自我每欲在深层次的意识中寻求实现,而不自觉的流露出某种女性的男性化意态,或男性的女性化情思”,⑤周庆荣外表阳刚而坚韧,生活的锤炼似乎已经铸就他这个硬汉子的“铜墙铁壁”,但其内心却深藏着柔弱的女性气质,许多诗中他有意避开以男性视角对男性生命体验的书写,而完全置换了性别角色,站在女性立场上去体验爱情、亲情、人情,如《爱是一棵月亮树》不是书写男性对于爱的体验,而是以女性视角去看待爱情,“我的红红的唇”“我的柔嫩的小手向你张开,如莲花蓓蕾刚刚绽放”等鲜明的女性身份的标识彰显了他对于女性爱情心理的揣摩和模仿,而且在许多其他诗中,这种揣摩和模仿都是同样惟妙惟肖、丝丝入扣的,如《你没有走远》中“有一个疑问常常扰乱我的睡眠,长长的裙裾把地板扫得光滑。抱着枕头,在窗前伫立,好久好久,我找不回自己”,《片刻的欢乐》中“为了这片刻的欢乐,我已经把时间全部用在梳妆上了,上帝屡次低语,告诫我别这样了,但你是我心中真正的上帝!”《未曾许下的诺言》中“少女的情怀,站立成黑夜中一排排笼罩阴影的树木”“一个少女,一个二十岁的姑娘,难道被谎言召唤,来到这充满死亡的地方?”……如果不知道作者性别,读者肯定会以为此乃出自女性手笔,爱情中女人对爱的犹疑、期待、焦灼、敏感、脆弱等微妙心理被诗人把握得丝毫不差,《如果你是我的丈夫》《风儿,你轻轻地吹》《夏天的花园》《你没有走远》等诗都或明或暗或隐或显地书写了女性体验。在《飞不走的蝴蝶》这一辑诗写母爱的诗中,诗人塑造了温柔、慈爱的安妮妈妈形象,而诗中的“我”是安妮妈妈的女儿,诗人展露了女儿对母爱记忆的点滴回忆与体验,完全置换成了女性视角。

正如周庆荣自己所说:“‘格丽娜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名字或笔名,它已经成为一个结合体,成为对中西文化及男女性格相融合的一种尝试”,⑥诗人正是在中西文化、男女性格、感性与理性、诗与思的多元融合中多声部地构筑了自己复调的诗歌艺术城堡。当然,一个人的优点有时候常常亦成为他的缺点,周庆荣富于想象和激情,他早期的散文诗构建了一个唯美空灵、浪漫缥缈而理想激越的诗意世界,但却缺少现实性,仿佛空中楼阁,漂亮、精致,但大多与现实生活距离较远。周庆荣自己也意识到“我的思想空灵得并不归落于实地”,异国情调和异性情结让他那一时期的诗只能成为一道美丽的风景,而无法贴近时代和现实的脉搏,这不能不又是一大遗憾。我注意到他近几年的作品已明显转身,选择一种平静朴素的语言对当下生活进行“有意义”的表达。

注:

*所谓“格丽娜时期”,来源于“格丽娜”。诗人的《爱是一棵月亮树》“最早是用英文写的,是以一个无中生有的女性名字写完的。于是便有了Marry Greener,即‘May We Greener的谐音,直译便是“愿我们更绿”。见《周庆荣散文诗选》,江苏文艺出版社,2006年3月出版,P3

①[德]海德格尔:《诗语言思》,彭富春译,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年出版,P6

②周庆荣:《周庆荣散文诗选》,江苏文艺出版社,2006年3月出版,P3

③⑥江弱水:《中西同步与位移——现代诗人丛论》,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8月第1版,P96

④⑤荣格:《心理学与文学》,冯川、苏克译,三联书店,1987,P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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