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奥克利:非洲挽歌(1959—)

2009-11-24 07:54邱华栋
西湖 2009年11期
关键词:克利尼日利亚饥饿

邱华栋

尼日利亚!尼日利亚!

在我的印象里,尼日利亚英语小说家的活跃程度,是仅次于印度英语小说家的,这些来自黑非洲的“说故事的人”和印度小说家一样会讲故事。尼日利亚英语文学是非洲文学中最强劲的一支,她已经向世界贡献了图图奥拉、阿契贝、索因卡等享誉全球的重要作家,而且,尼日利亚英语文学还后继有人,不断有新人冒出来,去摘取英语文坛的重要奖项,他们构成了阵容整齐的老中青三代英语小说家。这其中,本•奥克利就是一个重要的、不可忽视的小说家。和索因卡等老作家相比,本•奥克利算是一个“中生代”,1991年,他凭借英语长篇小说《饥饿的路》而获得了英语文坛最高奖“布克小说奖”,时年32岁,那部小说从此成为非洲英语小说经典,也丰富了整个英语文学本身。如今,本•奥克利也才刚刚50挂零,正是创作力旺盛的好时候。

在详细谈论本•奥克利之前,我先简单地说说女小说家阿迪切。因为尼日利亚的“新生代”作家也十分活跃,2007年,年仅29岁的尼日利亚女小说家阿迪切凭借自己的长篇小说《半轮黄月》,获得了专门颁发给女作家的“橘子文学奖”,再度使人们对尼日利亚作家刮目相看。橘子文学奖的授奖词中说:“阿迪切的小说展现了其巨大的感染力、野心和写作技巧,我们很高兴这样一部叙述非洲苦难和生存的小说能够获奖。”小说《半轮黄月》是关于尼日利亚历史的,小说中充满了对时间的印象和对战争的记忆,小说故事的背景是1967年至1970年之间在尼日利亚爆发的内战。正是这场内战,使尼日利亚至今仍旧处于一种文化上的撕裂和伤痛中。小说描绘了这场战争带给尼日利亚人民的深重灾难和心灵创伤。本来,这已经是老辈作家的题材了,像索因卡等老作家曾经用文学描绘了那场他们亲身经历的内战,如今,内战过去快40年了,人们都在淡忘那场战争,可是年轻的女作家阿迪切没有忘记,因为,在内战期间,尼日利亚这么一个不算很大的国家,就有近300万人失去了生命,战争后遗症几乎涉及到了每一个家庭。像阿迪切,她的祖父祖母都是在这场战争中遇难的。阿迪切后来离开了尼日利亚,在美国耶鲁大学非洲研究系攻读学位,是美国给她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和优越的物质条件,使她可以重新打量祖国。阿迪切认为,如今,全球化的“世界是平的”这么一个伪命题,很容易使人们忘记了非洲、亚洲一些国家的社会问题和贫富分化,在全球化的力量主导下,很多东西被遮蔽了,而她作为非洲新一代小说家,写作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要改变西方社会对非洲的误读。但是,阿迪切本人没有经历过内战的可怕岁月。在上学的时候,她发现学校的课本至今对那场民族内战只字未提,在描述那一段历史的时候,出现了空白叙述,一下子就从1967年直接跳到了1970年,中间三年什么都没有说。那么,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阿迪切后来十分想知道的。于是,在写《半轮黄月》这部长篇小说之前,阿迪切与她的父亲多次深谈,把她父亲不愿意再回顾的那些痛苦记忆重新挖掘出来。她觉得,对于新一代人而言,小说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承担历史教科书的功能的。因此,她激情满怀地写出了《半轮黄月》,重新讲述了尼日利亚的故事。

处于非洲东南部的尼日利亚历史悠久,是非洲的古老国家之一,早在一千多年以前,这里就有了灿烂的部落文化。我就一直很纳闷,尼日利亚为什么会涌现这么多引起世界关注的作家,原来,尼日利亚素有“非洲黑人文化诞生地”之称,比如,尼日利亚有举世闻名的诺克文化、伊费文化和贝宁文化。这些古代文化在非洲乃至全世界都是独树一帜的。那么,什么是尼日利亚的诺克文化呢?1943年,在尼日利亚中部乔斯高原边缘的一个名叫诺克的小村庄里,考古学家挖掘出了一个赤陶人头像。之后,考古学家在今天的尼日利亚中部北抵扎里亚、南至阿布贾、西达卡杜纳河、东接卡齐纳河的大约8万多平方公里的范围内,陆续发现了160多件风格相同的陶器、陶塑、青铜雕塑、象牙雕刻、铁制品、木雕、石器,以及人和动物的塑像等等,由此,一种古老文化就被命名为“诺克文化”了。诺克文化大约起源于公元前10世纪,兴盛于公元前5世纪到公元1世纪之间数百年,是非洲灿烂的古代文明的标志性阶段,诺克文化的产生和兴盛,标志着非洲已经从石器时代进入到了铁器时代。这是非常重要的发现。

尼日利亚的另外一种古老文化是伊费文化。伊费是尼日利亚西南部的一个城镇,也是全尼日利亚的一个宗教中心。在历史上,这里曾是强大的伊费土邦的统辖地。1938到1939年,考古学家在伊费出土了大量的铜制品和陶器。其中,很多出土文物被碳14鉴定为是公元8至18世纪的东西,时间跨度长达千年。其中,尤其以8世纪的手工制品最为生动,再现出人类的铜雕艺术发展的一个高峰。在伊费出土的那些工艺品做工精细、形象逼真、栩栩如生,有的甚至带有抽象的风格,可以说是黑非洲乃至世界上少见的艺术佳品。伊费文化的存在,使侵占非洲数百年的老牌欧洲殖民主义者所散布的“非洲文化是西方人带来”的谬论不攻自破。 除了上述两种古老的非洲原始本土文化,尼日利亚还有活着的约鲁巴文化,以独特的民间信仰、民俗和口头传说为特征,带有神秘、神奇和魔幻性。

因此,可想而知,本•奥克利身处这样一种文化中,自然会深受其影响。1959年,本•奥克利出生于尼日利亚港口城市拉各斯的一个乌尔霍伯族家庭,他的父母亲属于当地殷实的中产阶层。在幼年时期,本•奥克利就受到了来自父系和母系的家族亲戚们带给他的约鲁巴文化中的神话传说和口头文学的影响。后来,本•奥克利来到了伦敦读小学。在他7岁的时候,父亲又带他回到了尼日利亚。中学毕业之后,本•奥克利曾经在一家店铺中当店员,18岁移居到英国,在艾塞克斯大学攻读比较文学。这是他走上文学道路之前的简单履历。

本•奥克利属于早慧的作家,在他19岁的时候,就写出了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鲜花和阴影》,此书于两年后的1980年出版,获得了一些评论家的注意。这部小说以尼日利亚的当代现实为背景,讲述了尼日利亚的移民在英国的生活,以他自身的经验为素材,描述了非洲人在宗主国的文化身份的分裂感。在英国,他一边在大学里勤奋读书,一边努力写作,把自己对尼日利亚约鲁巴文化的理解和掌握、对尼日利亚当代现实的敏锐观察和英语20世纪的现代主义文学技巧结合起来,试图创作出一种别开生面的非洲英语新小说。

本•奥克利于1981年出版了他的第二部长篇小说《内部景观》,从书名上就可以看出来,这是一部描绘尼日利亚的作品。小说以1970年尼日利亚内战结束之后的社会现实作为叙述的背景,塑造了几个家庭中的青年人的命运,将尼日利亚的部族分裂、政治动荡的现实呈现得毫厘毕现。1986年,他出版了短篇小说集《圣殿中的意外事件》,其中收录了10多个短篇小说,大部分也取材于1967—1970年尼日利亚那场惨绝人寰的内战所造成的对个体生命的伤害,复原了尼日利亚人的记忆残缺。同时,这部小说还将鬼魂世界、现实生活、历史文化和神话传统结合起来,带有着尼日利亚文化和英语文学传统结合起来的神奇力量和形式感,备受关注,显示了他独特的小说面貌,因此,这部短篇小说集获得了英联邦国家非洲文学奖、法国《巴黎评论》杂志颁发的“阿加汗小说奖”,在英国和法国都受到了瞩目,本•奥克利由此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非洲文学新星,被欧洲文坛所广泛注意。

1989年,本•奥克利出版了短篇小说集《晚钟声中的新星》,继续描绘古老的尼日利亚传统文化在当代尼日利亚人生活中的影响。小说中,那些传统习俗如同集体无意识和深层的文化心理积淀,沉淀在尼日利亚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中。小说带有鲜明的尼日利亚本土文化的奇观性,很受欧洲文学评论家的追捧。本•奥克利的短篇小说情节紧凑而又带有魔幻性,所使用的英语是一种混杂的英语,在这一点上和拉什迪有些相似。他将黑非洲古老的传说结合当代英语,铸造出一种新的文学语言,以别致的词汇、句子和叙述,给英语文学带来了强大的活力。

非洲的“饥饿之路”

每个作家都会有一部代表作。1991年,本•奥克利出版了他的长篇小说《饥饿的路》。这是一部相当厚重的作品,出版之后,获得了广泛的好评,被视为是他的代表作,不仅摘取了最高英语文学奖“布克小说奖”,而且还被认为是非洲裔作家写出的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这部小说规模不小,翻译成中文有40万字,共分三卷、八个部分、52章。小说以尼日利亚约鲁巴文化中关于“阿库比”的神话传说作为核心意象,来展开其独特的故事结构和叙事。由于尼日利亚大部分地区还保持着原始传统的生活方式,医疗条件差,导致婴儿死亡率较高,那些夭折的婴孩在约鲁巴文化传说中会转化成婴孩幽灵,这些婴孩幽灵在幽灵国王的命令下,要继续投胎到人间,又在未成年的情况下突然夭折,成为不断转世的孩子,这就是“阿库比”的传说。而且,阿库比们在投胎前都已经在冥界商量好了,一旦投胎到人世间,就要尽快脱离人间苦海,重新回到鬼魂世界里去。于是,阿库比就这样不断地往返于幽灵鬼魂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

《饥饿的路》中的叙事者是第一人称,他也是小说中重要的主人公,是一个阿库比。在小说的一开始,他就投胎到一个尼日利亚穷苦人的家里。他的父亲曾经作为英国军队的雇佣军,前往亚洲,参加了英军在缅甸的镇压当地民族独立运动的行动,退伍之后,在尼日利亚小镇上的家里当搬运工。他的母亲是一个小商贩,平时主要靠贩卖一些生活用品过活,维持家用。这一家人虽然贫穷,但是生活还是祥和平静的。父母亲也很爱这个孩子,因此,投胎到这家的阿库比就很不忍心离开他们,不断推迟回到冥界去和阿库比们相聚的时间。但是,其他的阿库比就经常来纠缠他,要他尽快离开人世。最后,这个小阿库比终于得了重病,死亡之后被父母亲装进了棺材里入殓了。结果,幽灵国王怜悯他的父母亲的仁慈和善,就又让这个阿库比还阳了,他从棺材里站起来,复活了,引起了大家的惊慌。重新复生的阿库比备受父母宠爱,他父母亲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拉扎路,这个名字和《圣经》中死了四天又奇迹般复活的拉撒路相接近。而他的母亲则昵称他为“阿扎罗”。

于是,整部小说就是通过阿扎罗的遭遇和他的视线变化,来审视和呈现尼日利亚的当代历史、现实政治和传统文化的。阿扎罗在冥界中那些不断催促和诱惑他的阿库比们的纠缠下,顽强地生活在一个动荡不安、一片飘摇的世界上。他一方面要抵挡阿库比们化身为各种功力越来越强的阿库比们的引诱,同时,他还在经历着尼日利亚动荡的现实生活的洗礼。比如,他亲眼看到了尼日利亚的穷人党和富人党之间的争斗,看到了政客和富豪的帮凶们的嘴脸,看到了大量普通人生活的穷困和悲惨。他眼看着苦难不断地降临到他的父母亲和周围人的头上,感到了困惑和痛苦,同时,对亲情十分依恋,不愿意失去这人世的牵挂。阿扎罗看到了尼日利亚的现实世界被巫师所统摄,整个世界也陷入权力所带来的混乱和暴政中。

阿扎罗的父亲由于从过军,身体强壮,后来是一名孔武有力的搬运工。一次,他参加了带有赌命性质的拳击比赛,结果被对手打伤,很快就死去了。在小说中,他的灵魂几经周折回到了家中,他对家人说:“我的妻子和儿子,你们听着。在我沉睡期间,我看见了许多奇妙的东西。我们的祖先教会我许多哲学。我的父亲‘道路祭司在我面前出现,告诫我务必把门打开。我的心必须打开。我的生命必须打开。一条打开的路永远不会饥饿。奇异的时光就要到来。”在这里,小说点题了——一条饥饿的道路打开之后就不再饥饿了。阿扎罗明白了,他决定不再返回冥界,他要在人间那条饥饿的路上坚强奔走、在人世间继续成长,并且去接受人所面临的各种挑战。

从总体气质和风格上说,《饥饿的路》是一部具有尼日利亚本土文化传统风格的魔幻之书。小说利用了阿库比的传说,将现实的世界和鬼魂幽灵的世界完全混淆起来,使我们看到了黑非洲的苦难和历史悲情。小说中的现实世界和鬼魂世界在篇幅、结构和情节上,都是等量齐观的,也就是说,人和鬼的世界是平行的。这是这部小说最令人叫绝的地方。大量的阿库比在两个世界之间自由穿梭,因此带有着强烈的神话、传说和魔幻色彩,让我在阅读时感到惊奇和欣悦。小说中隐含了对尼日利亚社会现实的批判,对整个非洲的现实处境也都做了深入的呈现:在小说中,阿库比本身就是一个隐喻,象征着20世纪中的非洲国家纷纷独立之后,人民争取人权、民主、自由和富裕的梦想的夭折、诞生、再夭折、再诞生,象征着非洲人民为了美好生活的那种不断在现实面前碰壁,又不断地再生并且充满了渴望的社会现实。这就是这部小说的核心思想。

在小说中,路也是一个巨大的象征。《饥饿的路》这个书名,据说来自于索因卡的一首诗《黎明之歌》的句子:“可能你永远不会走了/那时饥饿的/道路在等待着。”在小说中,路是一个活的物体,路和人一样存在在世界上,并 不断地生长。在小说的开头这样写道:“起先是一条河。河变成了路。路向四面八方延伸,连通了整个世界。因为曾经是河,路一直没能摆脱饥饿。”阿扎罗的父亲在他小的时候给他讲述,大路之王的胃口特别大,人们要不断给它献祭,只有这样才可以满足它的贪婪,因此,路上才有那么多的带来死亡的车祸。如今,由于大路王吃了带有毒性的祭品发了狂,开始吃掉树木、石头、房屋和更多的人们,人已经控制不住路王了。在这里,我们可以猜测,“大路王”也许在暗示欧洲殖民主义者带给非洲的那条走向“非洲现代文明”的路,可是,恰恰是这条路,是以血腥、贪婪、资本和罪恶为特征形成的。因此,这部小说寓意丰富复杂,十分隐晦,值得深入挖掘和探讨,玩味和品读。小说还非常具有形式感,写法上明显受到1960年代以来的拉丁美洲作家作品的影响,不同的是它有是非洲本土文化催生的结果。

我觉得,与《饥饿的路》在想象力和气势上接近的小说,有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和萨尔曼•拉什迪的《午夜的孩子》。我注意到,这三部小说都有着大量神奇魔幻的情节,三部小说分别以尼日利亚约鲁巴神话体系、拉丁美洲印地安神话体系和南亚印度湿婆神话体系作为小说背后的文化支撑,使这几部小说成为20世纪诞生的最有想象力和魔幻色彩的小说。不过,和其他两部小说相比,本•奥克利显然利用了更多的文化和文学资源,他既借鉴了拉丁美洲的魔幻现实主义,又挪用了非洲传统的神话传说,还使用了《圣经》故事等等欧洲文明符号,在几种强有力的文化体系的支撑下,本•奥克利写出了一部呈现了非洲古老文化和丰富现实的小说力作。

非洲的歌:挽歌

在非洲那块得天独厚的土地上,美好的动物和人共同生活在大地之上,却不断遭受外来的侵略和自身的分崩离析,因此,是一块苦难和欢欣交集的大陆。描述这样一块大陆上的人的故事,是具有挑战性、奇观性和独特性的。在《饥饿的路》获得了巨大成功之后,本•奥克利意识到他找到了一条独特的写作之路。于是,他接连出版了多部以非洲约鲁巴文化为基础,展现非洲独特历史和现实面貌的小说。其中,有继续以“阿库比”传说作为小说叙事者的尝试。1992年,本•奥克利出版了小说《非洲挽歌》。这是一部描述非洲苦难的小说,里面引用了一段诗歌:“我们是上苍造就的奇迹/注定要品尝时间的苦果/我们珍贵无比/终有一天,我们的苦难/将会化做世上美妙绝伦的事物。”因此,非洲神话、民间传说构成了小说的底色,而本•奥克利所探讨的,都是非洲人的命运的可能性。这一点,在他后来的小说《魔幻之歌》(1993)、《神灵为之惊异》(1995)、《危险的爱情》(1996)都有所表现,都有所侧重和加强。因此,这些小说尽管在力度和广度上无法和《饥饿的路》相比,但是仍旧不断地在欧洲的英语文坛上获得嘉许。

本•奥克利需要不断地超越自我。自《饥饿的路》出版之后,他好像活在了这部小说的阴影之下,人们觉得他很难超越那部作品。但是他要做的,就是一定要超越自我。1998年6月,本•奥克利出版了长篇小说《无限的财富》。他把这部小说的背景放到了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即将结束时期的尼日利亚,小说的叙事者仍旧是《饥饿的路》那个可以不断地在人间和冥界往返的阿库比——阿扎罗,如今,他离开了父母亲,前往尼日利亚的森林地带,看到了尼日利亚原始传统文化的神奇巫术和仪式、文化遗存和符号。但是,他父亲发现儿子失踪了,感到很愤怒,他母亲的精神也开始不安起来。在这个时期,统治国家的白人统治者被迫要把政权交给独立之后的本土政客,当政客和军阀们掌权之后就开始了,一场席卷全国的暴乱发生了。于是,活人在游行示威,而死人也从坟墓里走出来参加游行——小说描绘了1960年代之后尼日利亚取得独立,但是导致了军阀混战、政客互相倾轧、政府腐败横生的社会现实。本•奥克利在写这部小说的时候,依旧采用了非洲式的魔幻现实主义手法,将各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和事物,都描述为尼日利亚现实社会中的故事:女人变成了蝴蝶,死人复活在人间,神灵和鬼魂出现在活人的生活中,所有的人和动物都能对当代尼日利亚社会发生影响,小说中到处都是离奇的想象和超现实的描绘,而根基则是对尼日利亚政治局势和社会现实的强烈批判与担忧情绪。我觉得,这部小说重复了《饥饿的路》中的主题和写作技法,感染力和艺术表现手法明显减弱了。可惜的是,本•奥克利本打算完成一次对自己的超越,但是超越变成了一次复制,尽管这一次的复制并没有失去其很高的水准,可见,超越自我是多么的困难。

2007年,48岁的本•奥克利出版了长篇小说新作《星书》。这部小说完全是虚构的,本•奥克利把小说的背景放到了想象中的古代社会。在那个年代,世界上没有全球化、没有任何能够影响我们生活的科学技术的出现,世界是原始的。在非洲一个国家里,魔术是这个国家的人民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小说以四个章节,交织出一幅织锦一样的画面,描绘了西方殖民主义者来到非洲之前的文化状态。第一部分,讲述一个王子喜欢一个少女,但是他最终不能在纲纪败坏的国家里独善其身,郁郁寡欢地丧失了理想,无法带领百姓走向美好生活。小说的第二个部分,则描绘了王子喜欢的一个少女,她来自一个会魔法的家族,这个家族以令人叫绝的魔法,使人们产生了欣悦和狂喜,发疯和狂乱。在小说的第三个部分,则和第一个部分开始呼应,讲述有一股白色的风来了,开始影响和吹拂这个国家,于是,他们原来具有的魔法逐渐失去了效果,他们中间的一些人,也不再相信那些部落魔术了。王子从颓废中醒过来,担当了神秘少女的父亲、部落首领的助手,不过,他们都无力抵抗那“白色的风”所带来的巨大破坏。这“白色的风”刚开始温和而缓慢,但是很快就肆虐起来,破坏了这个非洲国家的一切信仰体系和百姓的日常生活。可以说,整部小说是用象征主义的手法写成,带有梦幻色彩。而那“白色的风”,显然是象征了欧洲殖民主义者的白人文化对非洲的入侵。这仍旧是一部探讨非洲文化和西方文化相遇之后发生的悲剧的小说,呈现出本•奥克利有能力继续思考非洲文化、历史和现实处境,并对此进行批判性呈现。

本•奥克利才50岁,就已经出版了十多部长篇小说和一些短篇小说集、散文随笔集、文学评论集,是一个多面手。如今,作为访问作家,他常年居留在英国,担任了剑桥大学三一学院的文学教授,讲授非洲文学和写作。本•奥克利创造出了“非洲魔幻现实主义”这么一种小说,他的根基牢牢地扎在尼日利亚的约鲁巴文化传统之中,还吸收和借鉴了《圣经》传说与英语现代文学的技巧,还应该是“神话原型理论”在非洲的一种文学响应。他以非洲民间神话作为创作的出发点,结合尼日利亚的独特现实和历史,编织出花团锦簇、令人眼花缭乱的神奇的小说来,我们对他的关注应该持续下去。

(责编:吴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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