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肃清
满街的灯光在车窗外流动。
焦娇眼睛的余光,瞅见隔离层的那边,乘车的客人那双贪婪的目光在看她。她没有恼怒或者害怕,她觉得很得意,她知道自己长得很美丽,白里透红的脸,鸭蛋型状的脸,嫩的一掐就会流水儿的脸,梦一样亮亮的眸子,云一样的黑黑的披发,好看。长得好看就是让人看的嘛。她扭过头,对正在看她的客人灿烂地一笑。
客人倒觉得不好意思了,不好意思地回避了一下她的目光。然后说:你还是个姑娘吧?姑娘开出租很新奇。
焦娇说:新奇啥呀?
客人说:坐漂亮姑娘的车不觉得累。
焦娇说:那你就多坐一会儿。
客人开始大胆地和焦娇聊天了,他问她有没有对象了?长这么漂亮怎么还没有对象?
她说没碰到如意的郎君。
他问什么样的郎君你才如意呀?焦娇说和别的男人不一样的男人,独一无二的。
客人说,你看我像不像独一无二的男人?
焦娇扭过头认真地瞅了他一下,没有说话,只是梦一样地笑了笑。客人开始谈性的话题,侃到佛洛伊德,就是研究性的专家。
焦娇说:真看不出来,你还是有学问的人呢。客人说:咳,都商品社会了,生意人出卖商品,戏子出卖感情,政客出卖良心,女孩子出卖原始生殖资源,算不得惊奇,算不得惊奇。
焦娇说,你看过冯梦龙的《拍案惊奇》没有?好几本书呢,合起来叫三言两拍,《桃花扇》,《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卖油郎独占花魁》,都编成戏了吧?
客人说:都是妓女,都是卑贱的人。
焦娇说她们并不卑贱,最卑贱的和最高贵的联在一起。
客人说:哎呀,你还真有学问,有学问的漂亮姑娘,敢于大胆谈性的漂亮姑娘,我真是破天荒地遇到。
焦娇说:性最美丽,中国人就是爱把最美丽的遮掩起来,外国人就不,莎士比亚的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性,他是大戏剧家。中国就一个人说出了真理:食色性也,是孔夫子说的吧,所以孔夫人是圣人。
客人若有所思,那双眼睛更明亮地在焦娇的脸上闪烁着。他悄声地说:多可惜吧,这么好看这么有知识的姑娘开的士,可惜!这样吧,我想约你找一间房子谈一谈,好吗?
焦娇说:这辆车不就是一间流动的房子吗?谈吧,看我们能不能谈得拢。
客人好像很惊喜,说谈得拢,我们怎么都能谈得拢。说不定我能谈成你的如意郎君。
的士这时候开到了一个静僻的地方,客人说:停下来歇歇吧,开一天车够累了,让人怜花惜玉,你缺钱花吗?我有。
焦娇说:我知道你还是谈性,别把性和钱连在一起,性不在钱之上,也不在钱之下,性是在钱之外。
说得客人愣神儿。车还在匀速地开着……
焦娇说:你们男人呀,都是好色,对不对?当然,爱美之心人人有之,可以理解。我想起了一首诗歌叫《陌上桑》,里面有这么几句: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悄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我像不像罗敷?客人说像。
焦娇说诗里还有两句呢: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客人说:你不是还没有对象吗?
焦娇说:将来,将来我自然会有啊,我还真想你能成为我的如意郎君,可你不能。
客人问为什么?焦娇说,你不是独一无二,你和别的男人一样。然后焦娇给他讲了好多男人向他调情的故事。客人有些扫兴,不说话了。
车还在匀速地行驶着……焦娇说,她真想嫁给一个男人。
客人问是谁?焦娇说,是孔夫子,食色性也,是孔夫子说的吧?可孔夫子没性的绯闻。
客人说:白说!给你白说了一路。停车停车!你这是往哪儿开呀?
焦娇说:我正要问你,你到底要到哪儿去?
客人说了一个地点,可他要到的这个地点早过了许多路程。只好掉头而回。
到目的地之后,焦娇撕了的票,这让客人咋舌,十分沮丧地付出了一大笔的票钱。
焦娇的头伸在车窗外,看着沮丧地走去的客人的身影说:如果你意犹未尽,什么时候到我的学校来谈吧,我是首都师范大学哲學系的学生,我是替我哥哥开一班出租,记住,我是哲学系99二班,叫焦娇。
客人愣了,然后停下来回过头,然后又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