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炜
从中国电视剧的整个发展历程来看,伦理道德始终是电视剧叙事的永恒要素。涉及处理人与人、人与社会相互关系时应遵循的道理和准则,这不仅是以伦理为本位的中国传统文化使然,也是现实语境的需求。电视剧《天下兄弟》在全国各电视台的热播再一次证明了伦理叙事电视剧对于当前观众强大的感召力。该剧延续了石钟山《激情燃烧的岁月》中将军事题材与家庭伦理杂糅的创作路子,为观众讲述了一个关于亲情与成长的故事。通过对该剧的考察,我们可以发现当前电视剧常见的伦理叙事模式,为电视剧创作提供相应的参考。叙事策略:伦理与环境之冲突——情感平衡
《天下兄弟》的情节起于一对双胞胎兄弟被分开,一个在贫苦家庭长大,另一个则成了“高干子弟”。两人身份的悬殊为剧情的发展做足了铺垫,从一开始便制造了强烈的悬念。关键是在这一引发事件及后续情节的处理上,我们发现制造伦理与环境尤其是社会环境之间的冲突,是当代电视剧伦理叙事常用的叙事策略,而其中不合于伦理的部分,电视剧则以情感表现来平衡。
《天下兄弟》首先就将父母子女之伦与人物的生存环境进行了对比。王桂香生下双胞胎,大夫杨佩佩买了奶粉给孩子吃,镜头马上切换到农村刘二嘎家,刘二嘎将自己一天的口粮分给了孩子,当孩子们问“妈这次生个弟弟还是妹妹”时,刘二嘎说“生个啥都是张争吃的嘴”。王桂香在送子时表达的都是生存环境对她的困扰:“啥舍得舍不得的,这两个我要都抱回去,兴许一个都活不了”。单从伦理角度我们可以列出对比:伦,养育子女:不伦,送子予他人。因此,王桂香的行为属于“不伦”。正是因为电视剧中将这一“不伦”行为的原因解释为生存环境的困窘,困窘到连活命都成为问题,“不伦”就具有了“迫不得已”的色彩。刘二嘎由试图维护传统伦理到放弃,也是基于这一理由。围绕着伦理与环境之间的冲突,从“送子”到“抢子”到最终“送子”,电视剧都在强调刘二嘎夫妇的“无奈”,重点表现人伦情感的挣扎。
在刘栋当兵的问题上,电视剧再次设置了兄弟姐妹之伦与环境的冲突。姐姐刘草为了让弟弟刘栋当兵放弃了自己的爱情,违心嫁给了村支书的混蛋儿子胡小胡,而做出这个决定的是哥哥刘树。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着“长兄如父”的伦理传统,因此刘树身上承担着双重伦理叙事功能。作为哥哥,他自然不忍心破坏妹妹的幸福,但作为“父亲”,又必须承担着为弟弟找到一条能出人头地的出路的责任。当胡主任提出只要刘草嫁给胡小胡就能让刘栋顺利当兵时,兄妹之伦与“父亲”的责任发生了冲突,而刘树最终选择的是完成父亲的遗愿,牺牲妹妹的幸福。当然,因为刘树做出这个决定违背了兄妹之伦,所以电视剧在接下来的情节处理上又让刘树在其他方面践行兄妹之伦,并尽力地强调人物的情感挣扎。譬如定亲的晚上刘树把自己灌醉、背妹妹出嫁,以及看到妹妹不幸的生活打死了胡小胡而入狱。在这里,刘树首先履行的是“长兄如父”的责任,其次才是兄妹之伦。
因此,电视剧在运用伦理与环境产生冲突的叙事策略时,往往试图用情感的表现《挣扎与冲突》来平衡“不伦”的情节,由此给观众造成“不得已而为之”的“不伦”叙事印象,也借助情感的呈现打动了观众的情感。
维护与背弃:叙事形象的二元对立
在叙事形象的设置上,《天下兄弟》运用的是在伦理叙事中常见的两类角色:维护与背弃伦理的人物形象。这种二元对立的方式对于观众来说是非常易于把握的叙事形象,也能确保电视剧在通俗性上的成功。
刘树的形象是一个典型的维护传统家庭伦理道德的形象。在弟妹们小的时候,刘树为了保护自己的弟妹和同学打架,遭到学校处分;父亲去世后,身为长子的他承担起父亲的责任。为了弟弟刘栋的前程,他不惜牺牲妹妹刘草的幸福。他愧疚无奈,但最终挽救妹妹于水火之中。即使在狱中,他还是在想着自己的弟妹,为田村捐出了自己的眼角膜。这样一个沉默寡言、无怨无悔为家庭牺牲的长兄,在中国电视剧中是最常见的叙事形象。但是,我们也注意到这一类牺牲奉献型的兄长往往没有个人幸福,对于这一类缺乏个体幸福维度的叙事形象,显然也是一种缺失。
刘草这个叙事形象从伦理叙事的角度而言也是具有双重功能的形象,她的形象经历了一个转变的过程。刘草首先是个“贤妻良母”的形象,婚后奉行的正是“夫妇和顺”的传统伦理,但在被毒打流产后终于坚定了离婚的决心。离婚不符于传统伦理,但在当代社会则成为人追求个体幸福的一种方式。刘草的转变事实上也显现了时代变迁中婚姻伦理观念的变化。
电视剧在父母子女之伦这一伦理叙事维度上设置的形象也明显地突出了“父慈子孝”,将父母对子女的关爱、子女对父母的孝顺这种双向伦理精神加以张扬。其实在中国最早的家庭伦理剧《渴望》中,我们就已经看到了伟大的养父母之类的形象。杨佩佩与田团长对养子无私的爱实际上是承继了传统伦理。无论是亲生父母还是养父母,在剧中对子女的爱都深厚动人,王桂香、杨佩佩这两位伟大的母亲同时要把眼角膜捐给田村即是典型例证。而子女对父母的孝顺也贯穿了孩子们的成长历程:小田村为杨佩佩买手油、小刘栋和刘草用鸡蛋换核桃希望给父亲治病;长大后田村与父母之间的书信往来,刘栋关心母亲的眼病、提干后将母亲接来同住……父母对子女的慈爱与奉献,子女对父母的关爱及孝顺,通过这些人物形象的言行,电视剧叙事彰显、呼唤了传统伦理道德的回归。
刘树、刘草、刘栋、田村这一家兄妹,给我们诠释了家庭兄弟姐妹间博大的爱与付出,而电视剧也设置了明显触犯人伦道德基本规范的人物形象与之进行对比,构成一种批判性效果,这个形象就是胡小胡。胡小胡在剧中坏事做尽,不仅游手好闲、喜好赌博,而且连基本的夫妻之伦也不遵守,在外找情人,得知刘草怀孕也没有改善对她的态度。对父亲,他没有起码的恭敬;对刘栋、刘树,胡小胡所做之事也可列入“不义”之列。多行不义必自毙,胡小胡最终死于非命的结局实际上也表达了电视剧对背弃伦理者的基本态度。
在中国当代电视剧的伦理叙事中,对伦理的维护者形象要远远多于背弃者形象,这显然也是因为电视剧作为具有日常性和易得性的文化产品,也承担了文化构建的责任。正是因为如此,电视剧中的伦理叙事形象及相关情节的设置更不能马虎。《天下兄弟》中有一处情节:田村在大火中背着刘栋,眼睁睁地看着石兰在火中受困而没有救她。这个情节让不少观众产生了疑问,在观众看来,田村救刘栋是维护了朋友之伦,但没有救石兰显然也有违夫妇之伦。在网络上我们可以看到“<天下兄弟>中田村为什么不救石兰”的帖子,其中一个回答很有代表性:“编剧一直把戏往曲折、往让人揪心处编,戏中很多事情和人的处理并不是最好的方式,但能让观众揪心,编剧就觉得成功了……”如果电视剧一味地追求情节曲折而忽略了伦理叙事层面的思考,必然会给观众带来困惑。
叙事结局:伦理道德的圆满与现实意义
孟子称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关系的“五伦”
为“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孟子·滕文公上》)。南宋朱熹引程颐的话日:“正伦理,笃恩义,家人之道也。”(《近思录》卷六)在当代中国电视剧中,对父母子女、夫妻、兄弟姐妹、君臣、主仆、同僚等多重人伦关系的展现,包含了丰富的社会生活内容,也活生生地体现着中国的历史与现实、生活与文化。对于叙事结局的处理,实际上仍然是践行了传统伦理道德的有益部分,同时也对随着时代变迁的新型伦理精神给予了展示,显示出了深刻的现实伦理意义。
从兄弟、朋友之伦的维度来讲,《天下兄弟》的伦理叙事正如剧名,无论是真正的亲兄弟还是朋友、战友等等,不管过程如何,最终是互相友爱和睦、互相付出的“兄友弟恭”“朋友有信”。且不说知道真相后兄弟间的互相帮助,单从朋友之伦而言,剧中的情节已经寓意明确。刘栋在不知道田村是自己弟弟的情况下亳不犹豫地献血1200毫升,不计前嫌深夜找寻迷路的高海;大火中田村为救刘栋导致眼睛受伤失明:高海与马林由总是互相作对到最终的临别前涣然冰释……这些实际上都是在呼唤人与人之间的宽容与谅解,赞扬少一些利益纷争、多一些互相关爱的人际伦理关系。
而从父母子女之伦的维度来讲,全剧的结局也为“天伦之乐”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早在第十八集杨佩佩就从战士口中得知刘栋就是田村的孪生兄弟,但是她并没有告诉田村真相。当得知给田村捐献眼角膜的是刘树时,杨佩佩终于鼓足勇气将当年的一切告诉了田村。剧终刘树自由了。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一家人终于团圆了。巧巧生了一对双胞胎,当这样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镜头定格的时候,全剧实际上是对传统的家庭伦理道德予以了肯定。同时我们也注意到,《天下兄弟》叙事结局中伦理的认同与圆满实际上还建立在道德的最终胜利之上。刘栋最终提干是源于胡主任的道德战胜了私情,向军部写了一封措辞诚恳的检举信。刘树的被减刑释放也是因为刘栋、三环找到了当年的目击证人朱小桃和胡主任的主动作证。由此看来,电视剧在跳出家庭、朋友范围以外的人际伦理上,也是在肯定“善”“真”等传统美德的重要意义。在全剧结尾刘家人给刘二嘎祭拜的场景里,刘草的身旁站着的是大宝,这一结局意味着无爱痛苦的婚姻理当结束,人有权利追求新的幸福的婚姻生活。
在当代中国的现实语境中,电视剧的伦理叙事在整体文化建构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而中国的文化传统,更加深了中国电视剧叙事的伦理色彩与内涵,有着深厚的观众心理基础。电视剧在叙事中往往建立了其伦理标准,引导着观众做出特定的伦理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