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 艳
从Facebook上无意中传开的个人照片,到监测我们购物习惯的“网络臭虫”,互联网技术正史无前例地向公众曝光我们的隐私。
盖尔·海曼不常上Facebook。为联系朋友起见,家住亚特兰大的她3月份在Facebook上开了个账户。不过她用得不多,常常几天或几个星期才查看一回。
但在6月下旬,她接到了一个表弟的电话。后者称,应她在Facebook上发来的紧急借钱请求,他已将2000块汇往伦敦。只是越思量,他越觉得该给她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此时的海曼还在乔冶亚州,闻讯吓坏了。有人竟破解了她的密码,掌控了她的账户,发送欺诈性的要求。“他们告诉我在Facebook上的朋友,我被抢劫了,现在正在一家医院,急等用钱。”她说。
好在她表弟及时联系了西部联盟,在伦敦的骗子把钱卷走之前,取消了转账。海曼至今仍有点儿胆寒。她没有再打开自己的Facebook账户,但仍希望有朝一日能重回网上。她表示,“经过这次遭遇,我对网上做事有了不同的看法。”
隐私侵犯正成为数码时代最严峻的问题,而海曼账户遭到的入侵是其中最恶劣的形式。随着我们花费越来越多的时间上网,向社交网络及其他以网络为根据地的实体交托最隐秘的信息,互联网正在成为我们的主要交流方式,我们的档案柜,我们存储照片、光碟和信件的盒子,以及我们珍贵文件的保险箱。
迫在眉睫的问题是:互联网有多安全呢?
互联网:空前强大的隐私杀手
越来越多的专家认为,网络不太安全。理由是,随着越来越深地陷入互联网时代,我们每天都在向公共领域上缴更多的隐私。这事大多时候并无害处。比如我们用e-mail发给朋友一个犀利的笑话,这个笑话随之被到处散播,直至某一时刻,摩尔多瓦半个国家的人口都领略了我们的幽默感。
很多情况下,这事只是烦人。比如当你上网买东西,一个名为“网络臭虫”的软件程序会监测你的采购,然后拟出一个关于你购买习惯的档案卖给商家。忽然之间,你会发现信箱已被铺天盖地的新西兰牛肉电子订单和自卷型花园软管这类广告塞得爆满。
而有些事是有害的,像海曼身份被盗事件,或我们在个人网站上贴出的一张照片,我们自以为有趣,却不料10年之后,它在一场工作面试中成为了我们的终结者。
也许所有这些都是我们为进步而付出的代价。毕竟,互联网是通往“好”的难以置信的力量。键盘轻轻一敲,无尽的信息和潜在的交流就接踵而至。为此失去一点点隐私难道不值得吗?就如升阳公司(Sun Microsystems)的创始人之一——斯科特·麦克尼利10年前说过的大名鼎鼎的话:“无论如何,你的隐私为零。习惯吧。”
但很多人并不希望因为在网上购物、社交、付账单而使人生变得太过透明。对他们来说,互联网时代隐私遭受的侵蚀威胁着我们情绪和财务的健康状况以及我们作为人的基本尊严。
“一次又一次,我们为联络而交换隐私的热忱被执法部门、教师、招生人员、教练、雇主及不露面的公司所滥用。”哈尔涅兹维奇在“偷窥日记:我们如何学习热爱窥伺自己和邻人”中如是说。
当然,隐私这玩意儿,自打人类历史上第一批穴居者在石壁上互相摹画,就已开始沦丧了。现代技术进一步缩小了谨慎的参数:还记得那些使用公用线路的拨号电话,那些在线上偷听你说话的邻人吗?
然后就是相机,长焦镜头,内置相机的手机。每个人似乎都在窥伺:政府以捉拿罪犯为名,在街角安装监控摄像机监视我们的行动;雇主可以读我们的e-mail;当我们带着E-Zpass经过电子计费器,一份活动记录就已生成,有朝一日它可能会在离婚案件中闪亮登场。
事实上,与史上任何一门技术相比,互联网都具有将我们私人信息更多曝光给公众的潜力。这部分取决于该媒介的性质。尽管很多关于你的信息一直都在公众视线之内,但人们要在图书馆尘土飞扬的角落里,政府档案里,或塞在某个日久年深的抽屉里的信件中找到,可就难得多了。而如今,只需鼠标轻轻一点,大多这类资讯在世界的任何一隅都唾手可得。
当心:你也是自身隐私的掘墓人
时下,尽管有些年轻人在网上张贴令人尴尬的图片,或其他高度个人的信息,大多数人并未抛弃对隐私的渴望。通常,他们会作出他们认为合理的权衡——只为特定原因交换自身信息,如加入一个网站或进行商业交易,并对所交换信息的数量慎而又慎。
但麻烦在于,他们意识不到有多少个人信息被收集和分享了。人们所泄露的远远多于他们所知道的。信息到处都能被收集,就如很多面包碎屑,提供了一场数据的盛宴。
以纽约福德姆法学院的乔尔-雷登堡及其学生为例。每一年,雷登堡教授都会给学生交待一个任务:揭示我们的生活在数码时代有多公开化。他让学生搜罗出有关某个人的一切。唯一的前提是:信息必须来自互联网,并且免费。
今年的议题是最高法院法官,安东尼·斯卡利亚。此人曾言,宪法赋予隐私的权利微乎其微,包括在线隐私权。
学生们都有可能查了些什么呢?市县政府的资料库(这些机构渐趋在网上保存档案);税及选民登记信息;按揭详情,包括某人欠了借贷人多少钱。在一些县,每座房子的精确布局都能在网上找到。谷歌提供街景和住宅的卫星图像。大学校友通讯录上包含着大量个人信息。
当地报纸上的新闻故事是另一个丰富的渠道,如刊登出来的出生和死亡通知。结婚公告是了解婚前姓氏的绝佳渠道,这将带来车载斗量的新信息。
在短短时间内,学生们篡出了一份洋洋洒洒长达15页的卷宗(瑞登伯称决不会公之于众),包括该法官的家庭地址,住宅电话,妻子的e-mail地址,爱看的电影,甚至爱吃的食物。
“信息可以基于非常重要而合理的原因被一点一滴,小心翼翼地泄露给公众,但当你出于某种目的将其整合在一起,你会发现它们所承载的意义与当初被泄露时大相径庭。”瑞登伯说。
眼下做这事的仅仅是好奇的学生。试想,若是有人蓄意在互联网上窥伺他人的隐私,并以此为生呢?
“10年前,私家侦探需要作非常深入的调查以获取的资料,如今人们都不约而同放到了网上。”纽约PaIlorium调查公司理事史蒂芬·兰巴姆感叹。“而且我指的是任何东西——姓名,住址,年龄,宗教,性取向,政见,吸毒与否,读什么书,吃什么东西,听什么音乐。”
正如兰巴姆所说,很多人心甘情愿地给出了个人信息。只是他们没有料到,看到这些信息的人数有时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想想眼下社交网络界的执牛耳者——Facebook吧。这家公司起初的定位只是为大学生服务,然而刚刚走过5个春秋,它就已在全球拥有超过2.5亿会员,并仍在飞速成长。
“人们想展示自身,想被人了解,
想被人看到。”涅兹维奇说:“生命的钟摆朝着孤独与隔绝摆动得太远,于是很滑稽地,我们试图利用这些突然出现的社交媒介,追回我们生活在小镇上时曾经有过的感觉。”
可以肯定的是,大多数人对在Facebook上发表些什么都比较谨慎。波士顿大学新闻系研究生艾莎·阿利姆就是这些人之一。她在个人主页上罗列了繁多的信息——热衷的电影和音乐,教育和工作背景,e-mail和博客地址;但那些无法单靠谷歌搜索其姓名就能得到的信息,她都讳莫如深。
她不公开自己的年龄,不发表宗教或政治观点。没有家庭住址。没有电话号码。“我的方针是,网上的东西,就是公共的信息。”她说。“你不能埋怨别人访问你的信息。如果不希望这种事发生,你首先就不该将它们上传。”
在华盛顿一家法律宣传组织工作的玛苏玛-侯赛因,对此画出了更为严格的界线。随着每个人网络档案在互联网上与日俱增的能见度,她决定分享越来越少的信息。工作,只字不提。电话号码,三缄其口。她正打算把仅有的几张上传照片也撤下,因为人们从他人档案里下载她的照片可谓易如反掌。
“我不希望轻易就被人找到。”她说。“一个从未谋面的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居然知道你的亲朋好友是谁,太恐怖了。”
约翰·索厄斯爵士是英国秘密间谍机构军情6处即将上任的头儿。他无疑太理解这种感受了。今年7月,一家英国报纸报道称,约翰爵士的太太连基本隐私设置都没启用,就在Facebook上曝光了家中的诸多详情,包括其在伦敦的公寓地址,孩子和父母的去向。这些信息可以被多达2.5亿人看到。其中一张照片显示,约翰爵士,现任英国驻联合国大使,曲线毕露地穿着速比涛泳裤。
Facebook上其他隐私的披露就没那么善意,也麻烦多了。去年秋天,新英格兰爱国者足球队一个18岁啦啦队队长的照片流落在Facebook上。据一些新闻报道,照片中的这位啦啦队队长站在一个酩酊大醉、浑身不堪的涂鸦的男人旁边搔首弄姿。这些照片显然是在当地大学的万圣节派对中拍摄的。但她被爱国者炒了鱿鱼。
捍卫在线隐私:一场逐日拉开的战役
人人都听说过大学运动员因被拍到喝酒的照片而遭运动队开除的故事,听说过那些私人医疗履历被莫名其妙公开的人,以及像海曼这样身份被盗的案子。这些(网络)侵犯相对比较少见。
专家们担心的是更普遍的事情,即便它们没那么阴险。仔细想想“行为广告”吧。人们网上行为的信息被暗中收集后,就会有广告针对他们发放。主要的罪魁祸首就是网络臭虫——一种追踪用户网上活动的标签。它们尾随用户从一个站点到另一个站点,编制出某人好恶的档案,然后卖给商家。加州伯克利大学6月发布的一项研究结果显示,所有前50个最多被访问的网站在一个月内都有1至100个网络臭虫隐匿其中。光是谷歌就在前100名网站上安置了92个网虫。
问题是,我们如何在继续使用互联网的同时,在我们的网络玻璃屋里维系一条隐私的帘幕?最简单的答案是:彻底杜绝网络。但在一个互联的世界里,这似乎行不通,甚至很不理性。一些专家担心,如果人们对网上隐私太过偏执,可能会有害处。“我们需要不但在钱上,还要在我们的私人信息上信任银行。”纽约大学传媒文化及交流专业教授海伦·尼森鲍姆说。
作为起步,很多人试图通过完善服务条款来确保一定程度的隐私。这些条款通常包括捍卫隐私的承诺。当我们在一个网站上注册时,这是我们常常会碰到的政策。
问题是大多数人都只点击“接受”键而不去读。读了的又常常希望自己没有读。那些条款仿佛是用乌尔都语写成的,也并不总是透露人们放弃隐私的后果。
“隐私政策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艰深。”匹兹堡卡内基梅隆大学的教授亚历山德罗。阿奎斯蒂说,“它们更多地是保护公司而非消费者。这真可悲。”
在来自联邦贸易委员会和民间团体的压力下,公司们正努力清除网络梵语。包括AT&T;和美国在线在内的一家工业团体正在设计新的隐私须知。
这个夏天,Facebook宣布它将改变自身的隐私政策,给用户一个方便的渠道去控制谁能看到他们分享的信息。这大概是件好事。要知道,今年7月,加拿大和澳大利亚政府隐私委员会指控Facebook在保护用户方面力度不够,潜在触犯了隐私法。
“我们要让人们更易于以他们希望的方式行事,”朱尔斯·波洛尼斯基说,他是“隐私之未来”论坛——一个位于华盛顿特区、由AT&T;公司、美国在线、英特尔、易趣和Facebook支持的智囊团——的副主席和董事。“是的,我可以和我的朋友开个愚蠢的玩笑。他们能很容易地看到。但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很容易地让它消失。”
广告商也对批评做出反应。今年夏初,四家主要广告贸易协会宣布,将建议其会员指引用户到某个站点,了解哪些关于他们的信息已被收集,这些信息将被如何使用,如果他们希望,可以选择退出列表。
有些人建议另辟蹊径,采用“电子诱饵”这种方式去对抗诡秘监测。尼森鲍姆女士和她的一个研究生为网络浏览器设计了一个名为“别跟踪我”的可下载程序。它会自动发送出大批量假搜索疑问,而真正的搜索将隐匿其中,从而避免网络臭虫收集冲浪模式信息。
另外,华盛顿大学正在开发一个名为“Vanish”的程序,可以令e-mail信息在一段时间后变得不可读,以免被无限期存储。
最后,保护隐私的最可靠途径,恐怕无过于社会冷漠了。早在1990年代,比尔‘克林顿承认其在青年时代吸过大麻曾引发了一个小型丑闻。而当巴拉克‘奥巴马在2007年承认自己作过同样的事时,就连脱口秀节目都已懒得品评。如今的人看来宽容多了。
在这样一种世风下,我们曾为搞笑发布过的“桌上之舞”照片,也许不会在几十年后卷土重来,让我们难堪。正如迈阿密大学法学教授帕特里夏·阿布里尔所言:“也许我们会变得更易于接受。”换句话说,没准儿我们都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