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阻击了“收购案”？

张　静

“没有环境的时候造环境，当有了环境的时候，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约束跨国公司，创造一个公平的竞争环境。”

春节期间一家团聚，和君创业的总裁李肃还为可口可乐收购汇源的事，与身为著名经济学家的表哥闹了点意见。

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汇可恋”突然爆出后，以顺鑫农业为首的国内饮料企业向商务部递交了收购汇源的三个替代方案，以阻止这起并购。挑起“合纵连横”的牵头人，便是李肃。

在举国皆知的“达娃之争”中，抓住达能的法律漏洞，购进光明乳业100股股票，开辟第二战场策动“小股东革命”，然后回师娃哈哈，与宗庆后一起连打政治战、法律战、文化战、道德战、舆论战、外交战、管理战、回购战的，还是李肃。

在去年10月份闹得沸沸扬扬的“天府可乐向百事可乐追讨品牌”事件中, 细心的人同样发现了李肃的身影。

封口门

“2008年9月，我在报上一看到可口可乐收购汇源的消息，第一件事就是与天府可乐的创始人李培全联系，在重庆听他讲述了可口可乐与百事可乐联手消灭天府品牌的内幕。”李肃在接受《新民周刊》专访时说。

1988年李肃在给李培全做顾问时，就四处反对可口可乐扼杀中国民族品牌的饮料企业。此后参与乐凯与柯达之争、卷入达娃之争、反对可口可乐收购汇源，应该都是源于20年前的“天府情结”。

“当时百事可乐把天府可乐的厂买走以后，这块牌子几乎销声匿迹。回忆完这段历史，我们认识到，两大跨国可乐公司所为虽然形式不同，但本质却完全一样。我当时就对李培全说：‘无论如何咱们都应该认认真真去做一件事，就是收回天府可乐品牌。你看民众情绪如此沸腾，咱们可以借反对汇源并购的势去打一场民族产业的保卫战。而且天府可乐的前车之鉴，就是汇源的后事之师。借着你这件事，通过大规模传播，也可以积极推动中国民族意识的觉醒。”

为了搅局“汇可恋”，李肃开始在各种各样的场所传播他的观点。没想到可口可乐之战刚刚露头，就领教了“封口门”。

2008年9月5日，新浪网主办的《财经会客厅》在线直播栏目邀请李肃谈谈反兼并，出差在外的李肃推荐了与他配合默契的老搭档——钱卫清律师，他以力挺“娃哈哈讼战达能”一役而闻名。

“2008年9月4日晚，我们专门讨论了在节目中说什么，我在连线中跟他怎么配合。访谈的时候他可硬了，从法律、国家经济安全、民意上旗帜鲜明地表示不看好这次收购，顺利通过商务部审查的难度很大。 ”

谁知节目结束后，钱卫清突然告诉李肃，他所在的大成律师事务所是可口可乐公司收购汇源案件的法律顾问。他要撤出在新浪網站所发表的一切言论，解除与和君创业的顾问关系，不再参与任何涉及可口可乐公司垄断式并购与保护国家经济安全的相关公益活动。

“据我所知是可口可乐来抗议了，严重质疑大成律师事务所身为他们的法律顾问，所里的律师居然出镜指责他们，并断言这起并购肯定做不成，质问为什么大成还接这案子？”

几小时后，钱卫清的在线言论被网站删除。

“封口门”一出，李肃立刻抓住机会死攻可口可乐，将其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钱卫清很无奈，他们事务所也很尴尬，但是我认为那一仗我打赢了，对社会舆论的影响非常明显，保护民族品牌的呼声渐高。”

牵手“牵手”

如果说善于抓眼球的李肃是利用“封口门”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来攻击可口可乐，成功地站到了第一线，人们尚摸不清这“第三方”究竟要干什么，他的第二个行动便已经越过了发议论，而直接进入了操作层面。

“我们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帮助牵手果汁维护自己的权益。我们给顺鑫农业做过顾问，了解到他们很关注这件事，于是我就找到了李维昌董事长。”

2008年9月8日，李维昌、牵手果汁的总经理侯亚利与李肃一行四人，在北京昆仑饭店做了一次深入的交流。“我们一块儿探讨了一下这件事的趋势。李维昌对可口可乐兼并汇源充满了担忧，侯亚利的看法更为激进，认定这是对牵手的毁灭性打击。也会给中国饮料企业带来巨大的变数。当时在会上定下来，由牵手果汁先发表声明反对收购，和君创业马上购买顺鑫100股股份，以独立股东的身份来支持，两条线并进。”

在这次会议上，他们还曾探讨过一个很重要的替代方案，就是将汇源的资产和品牌分离，品牌由中国企业购买，拍卖的钱归可口可乐都可以。“我还提出是不是可以设立一些条件，让顺鑫接下汇源的品牌。比如顺义区白给了汇源2000亩地，拍卖的时候，规定只有北京的或顺义的企业可以参加，而符合条件的就只有顺鑫一家。

根据既定方案，9月15日，侯亚利在北京对媒体发表了反对可口可乐并购汇源的意见。随后，和君创业在上海召开了记者招待会声援。

“我们宣布，国内多家果汁企业将在30天内联名上书商务部，要求商务部就此项收购召开听证会，并向商务部递交三个替代方案，包括：一、将汇源分拆出售，由中国各大企业分别购买；二、将汇源的资产和品牌分离，品牌由中国企业购买；三、组织一个人民币基金共同购买。”其中，“不排除采用以私募基金方式汇集180亿元甚至更多资金参与竞购汇源品牌”的说法引起了轰动。

正热火朝天的时候，形势突然急转直下。一个月时间已过，联名上书毫无动静。顺鑫农业的董秘田建国也向媒体澄清，顺鑫农业从来没有反对过这场收购。

“顺鑫农业有关人士告诉我，牵手受到来自各方面的强大压力。有人托话过来，大意是这场并购成了，有可能两家一起把它掐死，合不成，也能伙着把它掐死。为了生存，不要再惹是生非。其间还有一位领导发了话。”

劝告者一再拿苏泊尔的并购举例。鉴于苏泊尔在国内炊具行业的龙头地位，其“强强联手”遭到了业内广泛的抵制。在苏泊尔公布和SEB的合作案不久，2006年8月29日，爱仕达就联同双喜等6家同行企业在北京成立了反苏联盟，并向中国五金制品协会及国家商务部、工商总局、发改委、证监会、外管局等发出声明，集体反对这项“危及行业企业生存”的垄断抽血式并购，呼吁主管部门立刻对该并购案进行反垄断调查。“尽管如此，2007年4月11日，商务部还是批准了苏泊尔的兼并。之后，苏泊尔对当年联合抗击的这些企业都实施了全面打击的政策。”

“按道理性命攸关的关键时刻，牵手果汁却在竞争对手的压力面前退缩下去，这不正常，可见这两家企业在行业内的影响力。而这样一来就把我们陷入了尴尬的境地。考虑来考虑去，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就把两个‘封口门合在一起，高调发布了一封《致可口可乐董事长的信》，从反垄断，国家经济安全、中国民族情绪几个方面动摇可口可乐的‘军心。其中最重要的一个观点，就是根据2006年的《外商投资企业并购境内企业管理暂行规定》，注册在离境群岛上的汇源果汁属于特殊目的公司，仍被视为中国企业。汇源就算过了反垄断大关，还有国家经济安全这一槛。

此次公开信发布的时间点颇为讲究。可口可乐在2008年9月19日前向商务部提交了反垄断的申报材料，根据反垄断法第25条规定，商务部收到申报材料后，有一个30天的初步审查期，如果认为情况清楚对竞争没有影响，可以不予进一步审查，反之，则应进入进一步审查，审查为期90天。

公开信

这封信发完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李肃是在静等。在他对抗可口可乐的过程中，自始至终有一明一暗两条线，那条暗线便是天府可乐。

“我从天府可乐的遭遇入手，写下《我为什么要反对可口可乐收购汇源》一文，在《中国企业家》杂志以及人民网等多家媒体发表后，引起了强烈的社会反响，社会舆论的注意力一下子聚焦到天府可乐的身上。2008年中秋，我和汤浩奔赴重庆开记者招待会，推动天府可乐集团从百事可乐手中讨回品牌。两万多人参加的盛会‘中国品牌节把天府的事当作重要的讨论主题，重庆党报5次发文。后来《经济日报》找我们，说此事得到了常委级批示，《经济日报》准备组织专门的社评。”

如火如荼之时，李肃再次遭到打击。“今年春节以后，我们一直在探讨这件事的政治动向，暂时搁置了下来。两会召开之前，我们的主要的行动是和‘大学生关注可口可乐小组合写了一封信，也就是此后向媒体公开的《就可口可乐并购汇源给商务部陈德铭部长的信》的原本。”

和君创业在信中痛陳：“当前美国的贸易保护主义不断抬头，美国国会制定了直接打击中国经济的法案，然而中国的许多国民却并无强烈反应。在此严峻的国际经济形势下，我国的一些政府主管部门机构却屡次明显地偏袒美国可口可乐公司并购中国汇源果汁，既不公平也不公开地组织反垄断听证，否认国家经济安全问题的存在。这种错误的倾向如果发展为最终批准收购汇源和拱手让出中国的果汁市场，会对中国扩大内需和应对当前全球危机的政策，产生严重的不良影响。”

“我们把这封信交给了原国家统计局局长李德水。2006年两会期间，李德水有过一次十分精彩的发言。他用大量的统计数据讲到了国外公司对中国企业的控制，引起了广泛的重视。《国家经济安全法》得以迅速制定，三个月颁布，五个月实施，创造了中国立法的奇迹。李德水在看完信之后，把它带到了两会上去。”

从4：0到1：3

从天府可乐、达娃之争到对抗可口可乐并购汇源，李肃感觉到中国饮料行业发生的三大并购，标志着中国民族意识、民族产业成长的过程发生了极其重大的三个改变。

“20年前，4个阶层是都反对我们呼吁民族意识。民众要崇洋，政府要开放的，企业要傍大款的，精英们觉得改革开放就是要引进外资，那时候的主旋律不是扶植民族品牌，而是打破封锁、表现开放。到了达娃之争，我们基本看到了势均力敌的两种声音。中国的民族意识被突然刺激起来了，多数民众越来越具有民族产业的意识。政府是在摇的，不涉外的企业家相当一部分支持宗庆后。而到可口可乐并购汇源这件事，我看得特明白，民众、企业家、政府最后达成了一致，唯独相当数量的精英知识分子受到蓝色文化的影响比较大，还生活在20年前。他们在这30年并没有完成日本明治维新时期国民心态的转变。”

一位联合国官员曾经告诉李肃：“全世界的发展中国家的政府，担负的重要责任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是不一样的。没有环境的时候造环境，当有了环境的时候，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约束跨国公司，创造一个公平的竞争环境，因为跨国公司的财力、能力已经大到了不约束，无论如何都没有平等可谈的地步，它能影响政府、控制媒体。”

“在这件事情上，参与反对可口可乐的人很多的，比如原《经济日报》社社长艾丰，他们‘品牌中国这些人都是坚定不移反对可口可乐，也有社会各阶层去发议论。我们认为，其中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们并不是务虚的理论派，而是把可口可乐当作一个对抗性的对象，做了很多局去影响决策。”

“两手准备”的李肃也在准备如果商务部批了该怎么办。“就算它批了，我们也要坚持不懈闹十年，在中国抵制可口可乐。”

在李肃看来，并购被否决后，最惨的应该是朱新礼。

“他将碰到三大矛盾。一是朱新礼执意将汇源卖给可口可乐，而且已经被说成是外国公司了，怎么再打民族品牌的大旗？二是企业和高管已经被‘卖过一回了，让员工再信他有多难。如何再重塑企业凝聚力？ 第三，接下来直面的就是要和可口可乐正面交兵。”

而此时的李肃居然向朱新礼伸去了“橄榄枝”：“我请人带话，说想他度过这个危机，理直气壮地让老百姓来喝我们的民族品牌。”

李肃打算如何“扭转乾坤”？另一条暗线浮出水面。

“交换条件就一个，朱新礼把天府可乐拿下来，我们一起跟百事可乐打一仗，只有这么做才能救得了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