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书贵
李大爷家的那棵木槿花,是单棵孤植,树干粗壮,枝叶茂盛,几乎占据半个庭院。每年夏季,木槿花开的时候,那鹅掌般肥大的叶子,绿里泛黑,含油欲滴,一只只胖胖的花苞从那茁壮枝条的叶腋处拱出来,憋红的小脸迅速地膨胀着,紫红色的花儿不经意间便满枝满树,纷披陆离。这时,到李大爷家赏花,便成为邻里活动中的保留节目。
我记忆中的李大爷,时年已是近七十岁的老人了。他身材魁梧,一米八几的个头,腰板挺挺直直,银须皓首,须发都是短短的,面孔白里泛红,健康而年轻态;虽为世代农民,终年粗布衣衫,穿戴却也整整齐齐,显得干净利索。这样的农民形象,在五六十年代的中国农村,实不多见。李大爷不善言语,多少还有点木讷,但种田却是一把好手。快七十岁的人了,还时扶犁操耙。他扶耩播种小麦,不但下种均匀,而且沟条笔直如线打;定好一亩用多少种子,能够做到斤两不差。农活十八般武艺,他是样样都拿得下。他的家是个土四合院,坐南朝北,前屋是过堂及磨房,后屋是居室,东西是院墙及厨房,是所很传统的农家小院,只是院里的那棵木槿花,便使得院落显得与众不同。那时,庄稼人忙的是土里刨食,整年累月为温饱操劳,谁家有闲情逸致种花养草?于是,李大爷家的那棵很有年头的木槿花,便成为村里的一景,也成了我们一帮爱“拈花惹草”光屁股小子光顾的对象。
无忧无虑的我们全然不懂得父辈生活的艰辛,上树捉知了,下河逮泥鳅,钻到庄稼地里捉迷藏,整天玩得一身泥一身汗,且乐此不疲。木槿花开的季节,李大爷家的那棵木槿花成了对我们最大的诱惑。我们的兴趣一下子全被吸引过去,先是爬墙头观花,这时是君子动眼不动手。我们爬墙头的动静惊动了李大爷,他走出居室,两手向上扬着,像赶鸭子撵鸡一样把我们哄下墙去,待李大爷回屋后,我们又爬上墙,这样的拉锯战有时一天能有几次。我们潜进院子折花,一般选在雨天。木槿花经过雨水的沐浴,叶儿更加嫩,花儿更加鲜,那一片片紫红色的花瓣像婴儿伸出的小手,那鲜黄的花蕊像一束喷发的火焰,招惹的我们眼馋心动。也许李大爷正在室内打盹儿吧,趁院内没人,我们便从虚掩的厅门鱼贯而入,借着雨幕的掩护,折下花枝就跑。这时,我们的背后就会传来李大爷的吆喝声:“跑,看不打烂你们的屁股!”也仅此而已。我每每捧着战利品回家,将花枝插在盛满清水的小玻璃瓶里,双手捧着小脸会呆呆地看上半天,这可能是我一天时间里最老实的时候。一向教导我们饿死不作贼的母亲,明知花的来处,也只是笑笑,有时还走近看上一眼,说,这花儿是可以插活的。看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是可以让人忘情的。母亲没有告诉我花枝的扦插方法,她没有时间。我试图在院里插了几次,均没有成活,也就不了了之。后来,我进了学校:再后来,又走出了村庄。有一年回乡探亲,我想起了李大爷家的那棵木槿花,前去探访,已是人去物空。李大爷去世多年,那棵给我们童年带来欢乐的木槿花也不存在了。问之,说是在那极左的年代,被当作资产阶级的东西给连根铲除了。惜哉,李大爷家的那棵木槿花!
如今,木槿花已经随处可见了,但我总觉得叶儿都没有李大爷家的那棵木槿花葱绿鲜肥,花儿也没有李大爷家的那棵木槿花硕大夺目。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