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 泓
摘要:中国山水画发展至清代,以“四王”为首的复古、仿古派成为画坛领袖,在创作领域保持着一种沿承性,但缺乏突破与创新的精神。《搜尽奇峰打草稿图卷》正是从这一沉闷的历史背景中如一匹黑马脱颖而出,用富有战斗力的语言与精神成为了留传于世的名作。本文从石涛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游历写生经验,他的特殊身世、经历与个性,他不泥古的绘画思想、富有革新精神的创作方法等方面对这一惊世之作展开了详细的论述。
关键词:境界;造化;心源;笔墨
石涛,俗姓朱,名若极,法号超济、原济,字石涛。其善画山水、花卉,兼工人物,以山水画成就为最高;是清代画坛最有影响的革新文人画家之一,与弘仁、髡残、八大并称为“清四僧”,是中国绘画史上杰出的画家兼绘画理论家。
中国山水画发展至明清,虽然山水画坛派别林立,但总体上缺乏再创造精神。尤其是清代300年画坛风貌深受董其昌南北宗画论影响,以“四王”为首的复古、仿古派为画坛首领,缺少改革与创造的新风尚。而石涛正是顺应了这种社会变革的需要,成为近代山水画之巨匠。
《搜尽奇峰打草稿图卷》作于康熙三十年,时年石涛51岁,正处于他艺术创作的成熟时期。此画长285.5cm,宽42.8cm,纸本,墨笔画,是石涛不朽的代表巨作。全图以水墨山水横向展开,右侧从上竖排用隶书题有“搜尽奇峰打草稿图卷”字样,画末左侧又有长款题云:“郭河阳论画:山有可望者、可游者、可居者,……不立一法,是吾宗也;不舍一法,是吾旨也。学者知之乎?时辛未二月,余将南还,客且憨斋,宫纸余案,主人慎庵先生索画并识请教。清湘枝下人、石涛元济。”我曾对此画手摹心追,深感其博大精深,奥妙无穷。
石涛山水画之所以能达到神遇迹化的境界,首先是因为他遍游名山大川,身临其境后所得。《搜尽奇峰打草稿图卷》正是石涛大半生之山川风物体验积累一朝显迹于笔端之所成。石涛幼年所定居的全洲,正是湘水发源之地,他后来游遍西湖、两广、江南等地,留下大量的山水册子。石涛数上黄山,以黄山为师友,自称“余得黄山之性,不必指定其名”,其一生作有多幅《黄山图》。石涛在审美直观感受的基础上,赋予自然山川以强烈的感情色彩。同时,石涛在艺术创作过程中,对客观事物亦作精心的思考。他认为画山水,不能把所看到的景物全搬到画面上,必须有所取舍剪裁与提炼加工。不取舍剪裁,表现就达不到简练概括的目的;不提炼加工,表现就不会充分、深刻。不能为线条而线条,要发挥线条描绘物象的能力;且不能为墨色而墨色,要发挥墨色表现感受的作用;不要为画山而画山,要把山屹立的雄姿描绘出来;不要一味模仿古人,要借鉴他们合乎规律的经验;不要照搬当代画家的笔墨,力求不让别人的东西遮蔽自己的眼睛。这种艺术创作的思想,始终贯穿在他的实践之中,直至达到“山川脱胎于予也,予脱胎于山川也,搜尽奇峰打草稿也,山川与予神遇而迹化也,所以终归之于大涤也”之境界。《搜尽奇峰打草稿图卷》远观其势则浑厚苍莽、大气磅礴,山之丰神俊逸、跌宕起伏,水之明秀清丽、浩荡缥缈尽收眼底;近观则屋舍俨然,断桥清丽;千里江山游走于笔墨之间,不得不使人惊叹!
石涛曾云:“墨非蒙养不灵,笔非生活不神。”石涛山水能取得如此大的成就,与其坎坷、痛苦而矛盾的人生经历有一定的关系,也是他学而广、思而深的结果。石涛,是明王室后裔,却身逢乱世,正值国破家亡之际,为保全性命,幼年出家为僧,自幼受禅学熏陶。《石涛画语录》曾谈到“远尘”和“脱俗”:“夫画贵乎思,思其一则心有所著而快。”“心淡若无者,愚去智生,俗除清至也。”画家不能为物欲和尘世所蒙扰,专心一致才能有所成就。但石涛并不完全受佛门清规戒律制约,他内心不失高旷奇志,渴望有所作为,曾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自勉,积极实践“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士人准则。康熙两次南巡,石涛都曾接驾,并以满腔热情作《海晏河清图》呈帝。尔后赴京三年,广交达官显贵,可终未得偿心愿而回扬州,但其萦心世事之志始终未曾泯灭。石涛的一生中,也数次还俗,所以经历了平常百姓无法体会到的荣辱哀乐。丰富的生活经历给其艺术以滋养,积极向上的精神予其艺术以动力,深厚的禅道等文化修养使其充满哲学智慧和批判精神。《搜尽奇峰打草稿图卷》作于1691年,正是石涛艺术感悟、生活经历等各方面都积累得比较成熟之时。
石涛提倡“我自用我法”。他认为画是精神之产品,提出古人、今人、某家法、笔墨、造化皆为我服务,无疑给当时呆板的仿古、复古画坛带去强劲的新风。石涛主张“有法必有化……一知其法,即功于化”,疾呼“笔墨当随时代”。比如同是学倪云林,石涛不仅能领会其清冷的精神状态,更能领悟其旷远的哲理内涵。他曾在题跋中批评院派画家说:“倪高士画如河浪溪石,随转随应,出乎自然,而一段空灵清润之气,冷冷逼人。后世徒摹其枯索寒险处,此画之所以无远神也。”石涛能得古人之心,故其作品如《搜尽奇峰打草稿图卷》,比同时代人更有个性与内涵。
石涛认为构图不只是位置的经营,更要深入“境界”。他曾说山水构图,拘泥于三叠两段之法,似乎是个缺点,但自然界中就有这种景观,吴、越之间江水所隔,就是这样的景致。所谓“三叠”,就是第一层是地,第二层是树,第三层是山;所谓“两段”,就是近景在下,山在上。有的画家往往又把云画在两者之间,把一幅画硬性截成两段。采用三叠两段方法,容易使画显得死板而无生机,必须用特殊的手段,打破陈规、独出心裁,才见奇效,如能灵活运用这一布局,即使千山万壑,甚至再复杂的情况,也不会落入俗套。如果近景、中云、后山之间的关系处理得巧妙,纵使某个局部略有小失,那也是无伤大局的。
《搜尽奇峰打草稿图卷》构图缜密,“分疆”与“截取”严格而有变化,山势险峻处、纤细处、平缓处,各有不同的取景,深远、高远、平远兼而用之;山、石、峰互不雷同,姿态变化万千,尽脱前人窠臼;顶天立地之构图方法,更为自石涛始。
石涛对笔墨亦深有研究。他曾应友人之求谈论笔法,以“三入”“三格”“三胜”概括。“三入”为用笔之法,即立、侧、画;“三格”为落笔之法,即力、易、变;“三胜”为笔墨关系,即变于水、运于墨、受于蒙,并认为“山不变不醒,墨不运不透”。他既能细笔工写,又能“乱头粗服”,一幅画之内,往往精细互用,巧拙相生。石涛用墨,善于随情就景,生动多变,深得写意画风精髓,将墨色生动与师法自然相联系。石涛对皴法亦有详细论述,他认为山的不同形状要运用不同的皴法来表现。画家首先要体验各种山峰巨石的性情风貌,再主动地、创造性地用皴法。观《搜尽奇峰打草稿图卷》,作者顺应山石的自然变化,用笔勾线,中锋、侧锋兼用,笔多波折,折带皴、披麻皴、荷叶皴并用,秀劲凝重,笔随峰转,线随意行,气脉相连。用墨干、湿、浓、淡、渴兼施,峰峦石面大多以淡墨晕染,渴墨皴擦,远山用墨色渲染,整幅画贯穿以浓墨苔点。在笔的曲直长短、墨的氤氲变幻、点的浓密疏淡相互结合中,贯穿着肆恣狂劲、泼辣生动的艺术个性,怎能不令人惊叹。此图树林、枝叶的画法也丰富多样,有点叶树、夹叶树、鹿角枝、蟹爪枝;有平正伸展、立势端正、雄健茂盛的松树,也有参差离合、大小斜正、灵动生气的丛树,亦有刚劲繁盛的野草;有介字点、垂笔点、混点、破笔点、横笔点、夹叶点和松叶点等,虚实轻重,繁简聚散,浑然天成。树林山石间用直线条画以屋舍、小桥、行人、舟子,无不生动灵巧,卓然一体。
艺术来源于生活,突破于创造。博观约取、厚积薄发,才能终成大器。《搜尽奇峰打草稿图卷》不正是石涛艺术实践、艺术理论之最佳体现吗?恰如何绍基所评:“画至苦瓜和尚,奇变狡狯,无所不有矣。”石涛确为近现代中国画开拓了新视野。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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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杭州师范大学美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