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若紫
樱花都开败了,纷纷扬扬地撒了一地,操场旁不见了一树粉红,取而代之的是日益繁茂的绿叶。
你说樱花的花期那么短,开放好像只是为了凋零。那么,我们的相遇是否也只是为了别离呢?
爬山虎在教学楼一侧的墙壁上疯长,远远望去好像一片墨绿的鱼鳞,毕业生们在操场拍考试用的照片,每个人脸上都有掩饰不住的疲倦,却都在相机定格的一刻努力微笑。画面如此熟悉,像一部在脑海里放映了许多遍的电影。一年前,在这样的场景下,你对我说,“明年,我们也要这样了吧?”你的声音很轻,像自言自语。
我转过头看见你眼中的憧憬,夕阳洒在你的瞳孔里像一块易碎的琥珀。你说,“小卉,我们可要考同一所美术学院哦?”我点点头,“一定,一定。”
曾经的一幕幕像摇晃过后的啤酒沫,争先恐后地从心底翻涌上来。抽屉里是你画过的油画和素描,你用过的2B铅笔,还有你送我的油画笔,自你走后我没有在碰过,我怕一不小心抹掉了你留在这里唯一的印记。
还记得心情不好时,我就拽着你去海边,你总是无奈地笑笑说:“我这个好学生都被你带坏了。”午后的沙滩美得出奇,橙红的太阳把天地都染成一片琉璃的光泽,你拿着画笔在画布上用心地描绘,整个世界如你画布上的风景一般,像一处易碎的梦境。
你看见了我书包里那份不及格的数学试卷,你说,“小卉,这样下去可不行。”我背对着你没有说话,手指在沙子上划着一道道乱七八糟的图案,你拍拍我的肩膀说,“没关系,我帮你补习就是了。”或许只有你才可以面对这张试卷说出一句“没关系”了。
我们都喜欢画画,喜欢画纸里的另一个世界。每年春天,你都会用鲜艳的颜料来画那棵开在操场里的樱花树,粉白的花朵在你的画笔下绽放开去,画里画外都是一样的美好。你说,“只有在画布上,这些鲜艳的花才不会开败。”
而我的画则是另一种风格,我喜欢用冷色来画教学楼旁一个阴晦的角落,那里有墨绿的爬山虎和一面灰色的水泥墙,有凌乱的涂鸦。我曾在那面墙上写下“永不分离”。
之后的一天,母亲看着我不见起色的成绩单说,“你别学画画了,影响学习,浪费时间,你看看你的成绩像什么样子!”
那天我史无前例地和妈妈吵了架,我提高说话分贝扯着嗓子喊,“画画和学习有什么关系?你休想阻止我画画!”我一摔门跑进卧室,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你,我在电话这头向你哭诉心里的委屈与不甘。你用一贯的幽默口吻对我说,“小卉,不要放弃哦,天才画家都是这么练成的。”我被你的话逗笑了,我说,“我段小卉是未来的大画家,怎么可能为这点事情退缩呢?”
晚上我拉着你逃掉了晚自习,我们在冷清的街道上闲逛,夜晚的风很凉,我们穿着学校的短袖制服瑟瑟发抖。你说,你妈妈要陪你去参加北京的全国美术比赛。
我沉默了一下,说,“真的啊,恭喜你喽。”冷风一阵阵钻进领口,我抬起头看见你的脸在霓虹闪烁下变得斑斑驳驳。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羡慕你。
你去北京比赛的那段时间,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纠结,上课时会下意识地回头看你空空的座位,然后会听见讲台上老师大声点我的名字:“段小卉,认真听讲!” 有时候会因为测验不及格被老班叫进办公室谈话。他说,“你能好好学习吗?别整天无所事事!你看看你的成绩,真叫人失望!”我低着头没有说一句话,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流下来。我想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看着我的成绩单说“没关系,不要放弃”了。
你从北京回来,拿着金灿灿的奖杯和红色获奖证书,我看着你发呆了,很久才吐出一句话,“你很棒嘛,恭喜喽。”你笑着拍拍我的头说,“要是你去参加比赛,也一定会获奖的。”我知道你在安慰我,心里是满满的感动。你一句安慰的话,对我来说也是莫大的鼓励和肯定。
有一天,你说你妈妈要你转学,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了。那一刻我好像听见什么东西在我心里轰然倒地,满世界都是破碎的声音。我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看见我沉默着有点儿生气了,你说:“段小卉,我都要走了,你怎么不表个态啊?”
我也急了,朝你喊到:“你要我表什么态啊?难道我还要大哭一场不成!”
你说:“段小卉,你真是莫名其妙。”然后你就走开了,只留下一个被夕阳拉得好长的背影,樱花瓣在你身后撒了一地,美丽而决绝。
你不知道,我当时真的是又气又难过,想说的话憋在心里说不出来,并不是我不在乎,而是太在乎。放学后,我自己一个人跑到海边,觉得年少的感情真是一场俗套的戏。海岸线处太阳又落了,金色的海水开始退潮,美丽如同太阳留下的眼泪。我想,好多人正在上演着我们的故事吧。
你送我的画笔还安静地躺在抽屉里,回忆着两个年少的孩子曾经的时光。我们在风雨里被吹打得摇摇晃晃的约定和梦想,回忆起来的时候依旧在脑海里泛着影影绰绰的光,才隐隐约约地明白,成长的定义就是一场又一场的告别。
樱花又一次飘零了,如同年少时像花儿一样绽放的梦想和约定。开了一季,又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