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 凡
2009年的6月10日,已是凌晨4点。我一直枯坐着无所事事。荧屏上,韩剧里的俊男靓女们不厌其烦地上演着王子和灰姑娘的矫情故事;现实中,我结束了残酷的高考,却依旧心烦意乱,不知所措。高考结束的这个晚上,我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一切都那么冷清而无趣。想象中出现过无数次狂欢的场景,却一次都未曾发生。我的后高三生活在这异样的冷清中悄然开始。
在接下来的数天里,微妙的紧张感时常如小虫般冷不丁地叮蜇着我的心——无法摆脱,纠缠不清。单调而冗长的时间又渐渐将我拉向了虚空的边缘。有那么一些时候,我甚至完全忘却了时间和空间,似乎回到了一种原始蒙昧的生活状态。我没有因为骤然的放松而失重,反而更加精力充沛,只是无处释放罢了。回头想想,这样的生活,多过一天,都是罪过。
母亲实在无法容忍我的颓废与无所事事,硬是强拉着我去了不远的一座小城。同行的几个中年妇女都是信佛之人,提议到当地有名的息心寺去捐些香火。出于好奇,更是由于某种难言的微妙心理作祟,我便随她们一起去了。穿过寺庙幽暗的边门,忽然觉得别有洞天。母亲无向佛之心,但到了这样的地方,也虔诚起来,花了20元买了一炷所谓的“金榜题名”香,不由分说递到我手中。在数次扑灭烛火之后,手中的香终于点燃了,散发出浓郁而香甜的气息。烟雾里的世界,恍惚而神秘,那里也许有我不知道和想知道的一切。
穿过大殿的时候,我被一个生意人拽住不放,她极力向我推荐一种用来祈福的“幸福扣”,我有些心动。可当我看见这个女人从脚下抽出一只硕大而丑陋的纸箱子,满箱的“幸福扣”上都堂而皇之地写着“祝金榜题名”时,我突然觉得有些可笑。那种横亘在多少家长与学子心中的愿望,与眼前这些某个低矮作坊里每天批量生产出的渺小而廉价的物件实在难以匹配。但是最后我还是付了钱——我知道,我是在为我心中的不安与恐惧买单。
母亲虔诚地在每一座佛像前跪拜,却懒得过问这些神各是掌管何事,还自慰说佛都是相通的。庙里的长明灯发出温暖的光晕,一切都那么安宁而祥和。母亲并未细说她的愿望,但我知道,每一个,都与我有关,都与高考有关。后高三时代的生活,不过就是努力让自己浸泡在梦想和意念之中,战战兢兢地活着。还好,有人如此地陪伴我,不着声色。
公布成绩的那天,我一个人在外地。母亲打来电话,问我是否想提前知道分数。我只说一定要等我回来。母亲在那头答应着,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急躁——被我故意忽略的急躁。我赶回家时,早已暮色四合,没有任何好或不好的预兆,家里平静得让人窒息。我拨通查询电话,只有占线声。母亲坐在我身边,安静地看着我。每每到了这样可能伤筋动骨的时刻,我总能显出异常的冷静来,甚至是冷漠。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以为我只是在联系一位久未谋面的老朋友。这样的场景应该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但没有一次如此刻骨铭心。
这样的折磨,一辈子一次就够了,所幸的是结果遂了人愿。母亲早已笑靥如花,眼里噙着时隐时现的泪水,宛如秋水,眼角的鱼尾纹如初夏盛开的玫瑰,在那一刻撩动了我年少的心。我突然觉得,那些所有的努力和期盼不过就是为了这一刻,和这个女人眼里的那一汪秋水。
我对考试的成功多少有些措手不及。因为我向来是一个对成功缺乏安全感的人,我总以为,这一刻成功的人在下一刻就会失败。这种想法酿造的结果便是我极力劝说母亲低调再低调。她笑而不语。母亲和外人说话时,语气故作轻描淡写,但骄傲和喜悦早就欲盖弥彰,溢满双眸,渴盼着所有人的钦羡。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所谓的低调正在剥夺母亲收获祝福的权利以及这一生只有一次的机缘。也许我真的错了。其实那种人为的低调,与母亲理应获得的幸福感受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有时候,成功不过就是一种感受罢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母亲有时候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这样的结果足以让我感恩这场高考,是它真正结束了我十九年的混沌生活,为我展开无限广阔的未来。我失去过,所以更珍惜拥有。我深知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我所能做的就是珍惜,珍惜眼前的无限春色。
母亲在厨房里用红枣蒸着米饭,再将绽开的红枣仔细地埋进了我的碗里,直到溢出甜味来。母亲看着我吃完饭,硬是要我把红枣吃完,我只能照做。此刻,我的唇齿留香,所有的味道在最后都融为一体,只有香甜。那一刻,包括后来的日子里,我明白,此刻生活的香甜足以消融过往的所有苦涩,一枚红枣,串起了我的后高三时代。
“其实,那天我在你之前就知道结果了。”夜里,母亲对我轻声地说。
编后:郝凡,江苏省盐城市高考文科状元。已与北京大学签约,将攻读其文科实验班——元培班。本文真实再现了她在高考结束到得悉考分时的那段心路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