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林广记（四十九）

许习文

李可染慎言，晚年尤口不臧否人物。曾有客问中国当代水墨以谁为最?可染曰：山水首推陆俨少，花鸟则林风眠，人物则关良。以李可染慎重之品性，如此坦诚对当代画家之评价，殊为少见。言词虽简，然可见其艺术观点，颇堪玩味。

美籍华人收藏家曹仲英，现任美国中华艺术基金会主席，收藏中国古书画甚富，于近世黄宾虹尤有癖嗜。凡拍场中黄宾虹精品之作，悉重金收入囊中，朋侪戏称为“扫黄”。

某岁纽约拍卖，曹仲英专程赴会。偶遇王已千，王知曹专为其中之弘仁册页而来，谓曹曰：“我不会令你轻易得手!”盖王也垂青此册，志在必得。不意拍至此册时，王已千于座上鼾声大作，酣然睡去。弘册终为曹仲英贱值所得。及槌声下时，王已千猛醒，懊恼不已，拄杖至曹跟前曰：“曹先生今晚要摆酒庆贺!”溥心畲美丰姿，重仪表，出门会客必妆扮齐整。虽眉毛也必化妆，一丝不苟。

近世岭南文物鉴藏界，博学多才，在诸多领域成就突出者，殊不多见。黄咏雩集诗人、学者、考古家、文物鉴藏家、工商实业家于一身，成就卓著。为近世岭南之佼佼者。其遗著有《芋园诗稿》、《天蠁词》等。近黄氏子孙为方便后人阅读，遂斥资重印《天蠁词》，以广流传。请广西师范大学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黄汉清翻译评注，然其误释之多，不可卒读，略举一二，以证其误。如集中之《阿那曲》四首咏西湖之人物，评注竟误释其二。《阿那曲》本为七言绝句，唐人以入乐府。故后世以为词牌。黄咏雩《阿那曲》云：

蟋蟀金盘方仰齿，江山已在秋声里；

闲情输与半闲人，乌帽稳囊斜映水。

评注者谓：“斗完蟋蟀又博骰，全不知满目山河已在秋声中，闲情逸致总是留给一半清闲一半劳作的人。”又谓：“作者游葛岭，自然想起在这里炼丹的道学家葛洪。”殊不知此诗为讽贾似道而作，与葛洪无涉。贾似道喜斗蟋蟑，筑半闲堂，旧址在今之葛岭。

又《阿那曲》：

强欲过河呼不起，英雄祗合闲中死。

骑驴归去又何人?一枕清凉春睡美!

评注者谓：骑驴指的是唐代诗人李贺呕心沥血写诗的事。并翻译成现代汉语说：“古代那位强硬渡河的狂夫，终究是要死的。即使是英雄也不应刻意追求轰轰烈烈。他也可以安静地死去。那个悠闲地骑驴酝酿诗句然后归去的人是谁?还是趁着清凉的春天，作一个白昼的美梦吧!”真是错得离谱。此实为咏韩世忠事，秦桧杀岳飞，满朝文武不敢言，独韩世患当面质问，岳飞何罪?秦桧以“莫须有”对，韩世忠忿然曰：“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自此闭门谢客，绝口不言兵，时骑驴携酒，从一二奚童，踯躅于西湖之畔，自号清凉居士。类似错误，书中比比皆是，评注者强作解人，读罢为之掩卷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