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 文
给本文定这么一个题目。在我多少有点儿无奈,谁叫人家莎士比亚名气那么大呢!依着现在的风气,一见名头来得大的,就赶紧要去攀龙附凤的:人家有个精彩逗笑的《虎口脱险》,咱们也来个号称“中国《虎口脱险》的《举起手来》,只可惜想象力太贫乏;人家有个轰动了中国的《大长今》,咱们也来个据说要超过它的《大国医》,只可惜播出后竟如“泥牛人海无消息”。但我现在把关汉卿叫作“中国的莎士比亚”,心里其实是不怎么服气的:关汉卿比之于莎士比亚,就好比“双峰并峙,二水分流”;而且,死于1300年左右的关汉卿,要比死于1616年的莎士比亚早三百年左右,如果论资排辈起来,该把莎士比亚称为“英国的关汉卿”才对。
他们两位都是在城市平民的生活中成长起来,都是具有剧场演出体验的剧作家,只不过关汉卿活着的时候,名声要比莎士比亚在世时大得多。恩格斯把莎士比亚誉为“在思维能力、热情和性格方面,在多才多艺和学识渊博方面的巨人”。而文学史家刘大杰也指出:“关汉卿在中国戏曲史上的地位,有同于莎士比亚在英国戏曲史上的地位”。我们一般都习惯于称道所谓“唐诗、宋词、元曲”,实际上“元曲”中除了由短的“小令”和长的“套数”组成的“散曲”之外,还有一种更加重要的,有宾白、有歌曲、有故事情节、有人物动作的“杂剧”。前者其实和词差不多,后者却是戏剧了,所以从文体的发展来说,后者是更加重要的变革;如果要准确地概括唐、宋、元三朝的文学特色,那就应该誉之为“唐诗、宋词、元杂剧”。而元杂剧最杰出的作家,则非关汉卿莫属。他不仅杂剧创作的数量位居第一,而且作品的艺术水准也很高,其代表作《窦娥冤》更成为永恒的经典。关汉卿在当时的大都戏剧界,显然已成为一面旗帜,与他同时的大都作家高文秀被称为“小汉卿”,比他稍晚的南方作家沈和甫则被称为“蛮子汉卿”。
莎土比亚一生写了三十几个剧本,类型包括悲剧、喜剧和历史剧;关汉卿剧本的品种亦如莎士比亚,却一共写了六十几个。所亏于莎翁者。一是其作品完整留传下来的只有十二个;二是作为汉语文学作品,远不如英语文学作品的流传那样广,当然这与历史和语言等多种因素有关,但终究成为令人遗憾的事情了。
现在来谈谈他们的代表作。就拿关汉卿的《窦娥冤》和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来说,都显示出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特色,都创造出个性鲜明的人物典型,都表现出戏剧情节的丰富性和生动性,都在悲剧中融进了喜剧的因素,都不乏次要人物的插科打诨,都在其母语的文学锻造上显示出炉火纯青的功夫。莎士比亚的戏剧一般都用无韵诗体写成,其语言丰富灵活,生动优美,尤其是特别善用比喻。有人统计,莎士比亚作品的词汇量多达一万七千多个。据拉法格回忆,马克思曾特别把莎士比亚具有特殊风格的词句搜寻出来,并加以分类,用于学习英语。尽管我们只能通过汉语译文来体会莎士比亚的语言美,但我们仍然能强烈地感受到那种崇高的力量、昂扬的激隋和诗意的境界。
至于欣赏关汉卿的戏剧语言,那就更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审美享受了:当窦娥蒙受天大的冤屈被绑赴刑场时,她唱道:“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茴怕硬欺软,却元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这段唱词中的文字对偶、音韵节奏、呼告责问和感慨叹息都是如此地声情并茂,而又通俗易懂。所以我觉得,元曲中有些精彩的片段,也很适宜于孩子的理解和背诵,其艺术熏陶的效果,恐怕并不比唐诗和宋词差。
莎士比亚戏剧的语言以说白著称,尤以主人公的长篇独白闻名;而关汉卿乃至整个中国古代戏剧的语言,却主要在唱词上下功夫,有时真是写得美不胜收!也许正因为这样的特点,中国的话剧后来并没有得到充分的发展,现在则更趋衰微了。
关汉卿与莎士比亚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在戏剧的结构与篇幅上差不多。莎剧一般是五幕,关剧一般是四折,由于篇幅较短,一个晚上就可以演完。胡适认为:这“正是它们的长处。我们只看见那表面上的简单。不知道那背后正有绝大的剪裁手段。”而当时在南方盛行的南戏以及后来的明代传奇,则动辄几十的韵,如《琵琶记》、《牡丹亭》、《桃花扇》之类,长得没法演,观众也看不下去,其实写得精彩的往往也不过几韵而已。由此我又想到现在的长篇电视连续剧,像《大宅门》那样耐看的精品实在是凤毛麟角;近期的如《走西口》和《望族》,看了几集就兴味索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