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旧事(散文组章)

2009-11-02 10:03刘靖林
当代教育 2009年3期
关键词:祖母

书事

贫穷人家的子女,要读书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小的时候就听家乡的人们常说:穷人不离猪,富人不离书。是啊,在靠着锄头犁耙过活的农村,要用点钱除了喂猪养鸡还有什么办法。在新中国成立前,读书那真的就是富人的事了。即便是偏乡僻壤,知识的重要人们也还是知道的,解放以后,书学费便宜,所以在我能记事的时候起,我们家乡大多数人家的小孩,无论如何都是要拿去读两年书的,以图今后成人了至少能认一个倒正,认得钱和秤,不至于在简单的交易中吃亏。

在我们家乡能体现出知识的重要性的另一个重要时刻就是隆重程度绝不亚于春节的鬼节“七月半”。农历的七月初十到十三,家家都要贡上祖宗的牌位,还要用白纸封上冥钱,叫做封包,然后在包面上写“中元化财”之类的一些包文,格式和称呼都很有讲究,能够记住的死去的亲人都要至少写上一个包,至亲的就封得厚一些而且多写几个。每逢这个节日,家里没有识字人的就要到处去请人写包,据说有的写包人会起有私心,帮人家写包时却写给了自己家的老祖人,不识字的主人家白忙半天原来却祭了别人的祖,最后还得赔上一顿饭和许多感谢的言语。所以当然还是自己读点书好。

我初入学的时候,从小带我长大的祖母的话还记忆犹新:“好好地读啊,以后能提笔写几个包给我就好了。”我后来考上了大学,成了我们那个小乡恢复高考后的第一个大学生,这是我的祖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这是那辈子祖人积的德啊,这么大的寨子没听说哪家的孩子能到那么远去读书,你却考得上贵阳的学校!”我给她老人家说明我要到贵阳去读书了的时候,她这样充满感慨地对我说。

现在想来,我对读书的兴趣和强烈的上进心,与我幼时祖母的教育分不开的。我最先知道读书这件事,可能源于祖母给我讲的关于我曾祖父的故事——

小姑娘,年纪小,趁小读书好不好。诗与书,无价宝……

我没有见过我的曾祖父,这是我祖母每每讲到我曾祖父的故事时模仿他原来的调子唱的《小姑娘歌》,歌的意思是劝小姑娘读书的。据说我曾祖父老年的时候每天早上还未起床时就要唱这样一些劝善的歌,可惜祖母给我讲的时候我太年幼,现在已记不起了。但是,这几句却是永远记了下来,我虽不是小姑娘,然而从这好听的歌中我懂得了读书是一件好事。

我家在我高祖的那个时代以前曾经有过许多田地产,我的曾祖父是清朝年间的读书人,因为年轻时好赌,输去了不少家产,后来分给我祖父辈的几个弟兄,祖父除分得的以外又购置了一些,但已经仅能自力为生了,谈不上富裕。但我不明白的是,我的曾祖父是一个重视读书的人,我的祖父为什么没有读书,而且作为长子,为什么会是几弟兄中唯一没有读书的人。祖父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用我祖母的话说他是木叶落地都怕打着头的人。新中国成立前,我们那个大家族住的刘家寨子为了防范外匪侵扰,曾动员每家购买一支枪,我祖父买来却不敢打,一拿着枪,手就是抖抖的,于是只好送给了别人家。这样的人我想应该是可以读书的,我没有问过祖母关于我祖父何以没有读书的事,当然或许问了她也不知道,所以这就成了一个谜。

曾祖父去世的时候大概是新中国成立前夕,他除了年轻时好赌这个败家的大缺点外,人是很善良的,到弥留之际也不忘祝福儿孙们几句话:“幺们儿们,银水来了,这里一股,那里一股,那里又是一股,快看啊,好多好多的银水啊。”说了这些话后他老人家就闭上了眼睛。儿时从祖母那里听到这些曾祖父的临终话语时,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现在看来,这是多么富有诗意的祝福之辞啊!祖父却是在三年困难时期告别人世的。祖父去世时我父亲仅七岁,正是入学的年龄,可惜遇上这样的大不幸,读书就成了不可能的事。据说我们家的堂房学校曾借用来做过教室,我父亲却因生活所迫每天要上山干活而不可能读书。但很想读书的父亲还是“偷着”学了一些字的,他几乎能认完我的小学一年级时书上的字,所以还不算绝对的文盲。

“你们这一代再不读书,我们家就有三代人没有读书了。”到我快七岁时我的祖母这样说。

后来我就读书了,初初领到书的时候,那新书的味道真香,忍不住用脸贴着书仔细的嗅起来。书包是母亲用黄布和青布做成的,黄布的主体,青布的背带,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也是很不错的了,但我还是羡慕着其他同学买来的比较扎实的帆布书包,直到初中以后,我才有了一个帆布书包。我自小就不多言语,人们对我这样很老实的孩子的成绩会很好这样一个问题一直觉得奇怪,而对书的热爱和理解却只有我自己清楚。每年级读过的书和做的作业,我都认真地收拾保存好,直到8年前老家的房子还未失火的时候,我小学一年级到高中的课本都还是完好无损的。我有幸逢着一个极为认真负责的启蒙老师,他叫李相经,他把我们教到小学毕业后,又单独教我们的语文课,直到初中三年级才换了新老师。李老师也觉着我老实,所以尽管成绩好也只是给我安了一个小组长的职务,直到初二我才当了学习委员。班长兼学习委员是一个漂亮机敏而且学习好的女生,后来转学到水城去了。副班长则是一个比较调皮的大男孩,成绩也非常的糟糕,当时我们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当上副班长,现在想来应是老师的良苦用心,这是一种“安抚政策”,让这个副班长来管纪律居然很有效。

我到毕节读书简直是一件特别偶然的事,1981年遇到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灾,我们的学校被水冲垮了,要到很远的一个生产队借公房上课,黑黑的公房里很闭闷,非常不习惯。正巧我到毕节的亲戚家拿麦种,顺便问一下是否可找到学校读书,来到七小的戴帽初中打听,好心的肖校长听说我们的学校被水冲垮的事后,请当时初中的班主任老师考我一下,我现场交了一篇作文,老师认为还可以,我就这样到城里读书了。我想,如果没有这样一次机遇,我的人生道路将又是另外的一番景况,或许我还会继续读书,可是在不同的地方读书不一定就能够殊途同归,学习的效果姑且不论,由于周围人际环境的影响不一样,填报学校的志愿选择都会是不一样的,从事的职业当然也就会不同。“世事如棋真是不假”,一步棋的不同往往就会导致完全不同的后果。

我读书是认真的,但却基本上不占用我必须睡觉的时间,或者说是因为我的瞌睡太大,自我无法控制所以不能用更多的时间来学习。这也是我体形偏胖的一个重要原因。记得高中时住校,好多次都睡过了头以致于迟到,边提着书包上路,边扣衣服的扣子走过操场,有一次还被班主任老师把我从床上纠了起来,出尽了洋相。

工作以后,因为各种事务和应酬,读的书很少,连睡觉前必须读书人眠的习惯也没有了,常有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看到一些上了年纪的“忘年交”朋友仍不辍读书,很是自愧,所以最近开始读一些古典文章,找到了一些感觉:这样一个火热的夏日,站在蓝湛湛的海边,教我如何不赤膊一游?!

祖母

祖母离我们而去已是9年的时间了。

这9年间,我不时都会有想写写文字来纪念祖母的冲动,可是总因这样那样的原因而没有提笔。今年春节回老家,再又忆起关于祖母的许多事来,我想,这篇文章是必须得写了。

因为一次火灾的缘故,关于祖母的可作纪念的东西已没有什么了,甚至是要找她用过的一件物品也没有办法,我们可看到的,就是在大山上的一冢坟茔,与青山绿树相伴,可听鸟声风声。其实,本该是有一件物品的,就是我的一件比较破旧的棉衣,因为破旧,在我1986年上大学时都是确定不想带到学校里去的。我要到离家三里多的地方去等车,在我到等车地点大约一个小时后,年迈的祖母拄着拐杖,手弯里夹着一件衣物慢慢地移动着她的曾被包裹过的小脚走来了,她带来的就是那件棉衣,并说:“出门在外,马上就是冬天,棉衣不带上可不行!”这件棉衣就这样带到大学里,然而,我还是因为它实在太破旧了没有穿它,只是把它藏起来,看到它就想到祖母,想到家,想到遥远的地方有许多割舍不下的牵挂。可惜毕业的时候,没有估计到这棉衣的充分价值,因为要带的东西多而把它扔了。那是一件咖啡色的棉衣,在我穿过的衣服中因为有了这个故事,所以对它的记忆就最清楚。

可以说我是在祖母的怀抱里长大的。我小的时候,还属于大集体的时代,爸爸妈妈都忙于山上的活路,祖母常常带着我同伯伯家的一个姐姐,除了管我们的生活,带我们到处串寨玩外,她还时常给我们讲她知道的天南地北的事,祖母活到90多岁,除了到过一次毕节外,没有到过其他更远的地方,所以她的故事多半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另外也有她自己经历的,还有上辈人言传下来的。祖母那时就开始教我们自立自强的道理了,她要求我们勤劳,教我们要自己学些本事:“长大了总不能长期靠别人,靠哥靠弟靠不着,靠娘靠爷无下落。”

祖母是一个很坚强的人。祖父在四十岁上就去世了,那时我父亲还不到10岁。她长祖父一岁,所以她就常讲一句算命先生那里听来的没有科学依据的话:“儿们,只有男大十,不能女大一。这句话是真的啊。”祖母硬着头皮把我父亲拉扯长大,在那个比较困难的年代,过着非常艰难的生活。祖母不识字,但她的经历让她懂得知识的重要性,她没能供我父亲读书,这是她最遗憾的一件事情,所以她交待父亲一定要让我们读书。

祖母出生时是清朝的末代皇帝统治的那个年代,一生经历了几朝变更,可在大山里生长的她不知道多少山外的事,最清楚的就是新中国成立前后两个概念,因为打土豪分田地这样的活动搞得轰轰烈烈,那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新中国成立后最让祖母感慨的就是真正的过上了太平世界的日子,不用再到处去躲土匪了。然而,祖母的一生实在是没有过上可以称之为幸福的“生活”。她最好过的日子就是农村土地承包后吃上了饱饭,她最庆幸的就是自己的身体还健康到,老都没有拖累年轻人。

我参加工作以后,带两个弟弟到城里读书,本来工资不高,手头也是很拮据的,一年虽要回家看上几次,可也没有能力让祖母的生活过得好些,只是给她买了很少的一些物品或吃的东西,她却经常的挂在嘴上念叨,为有这样一个孙子而感到非常的自豪和满足。记得有一次,我给她买了一个痰盂,看上去比较精致的。可后来才知道,她舍不得用它来作痰盂,而是找了一个盖子来盖它,用来制作酸菜。我想,祖母肯定是认为,拿它做痰盂就是对这样好的东西的糟蹋。

在祖母将要离开人世的最后几年,我回家的时候,她曾好几次要求我给她照一张相片以作纪念,可是,我回家好几次总是不记得带相机,后来我也曾将此事委托给我同姓的一个堂哥,然而最终他也没将此事完成,不知是忘记了还是什么原因。所以到最后我的祖母还是连遗像都没有一张。她去世时我回老家去参加办丧事,发觉这件事的时候才感得这个无法弥补的遗憾对于本来就有相机的我实在是太不应该。

而今,祖母的形象就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了。不过,祖母是永远活在我的记忆中的。每年的清明前后,我总是尽可能的抽时间去给她扫墓。每到这段时期,祖母总会拄着她的拐杖,移动着她的包裹过的小脚走进我的梦里来,面容还是那样慈祥和蔼。

元旦点滴

元旦节,就是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这个概念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与我一道在农村长大的伙伴们,小的时候都只知道春节,春节是农历年。在我们家乡是非常隆重的,进入冬月,就有人家杀年猪了,进入腊月,更是家家户户都忙乎着年货。少儿时我们常常盼着春节的到来,一是喜欢那热闹的气氛,另外就是可以吃上好的东西。

至于元旦,那是与我们无关的。知道元旦是个节日,那还是读书以后的事。因为这天公社的干部和学校的教师们都要放假,我们也不需去上学,所以就记得了这件事,而且那时我这样想,这元旦就是干部们的节日。

当然要说这元旦节与我们绝对无关那也不太切实,在那个物资特别紧缺的年代,元旦这样的节日里就要定量供应一些平常无法买到的生活用品或副食品,一般是以户为单位凭票供应,我们自然能分享过这元旦带来的好处。可有时发的票也会不起作用,这多是因为供销社销售人员的关系户多了,货在私底下走了路,后面的人家自然就只有自认倒霉。记得有一年的元旦我的祖母去买供应的煤油,看到她转回来在离家三百来米的距离处,我就听到了两个玻璃瓶碰撞发出的响亮声音,那时我读唐诗正上瘾,也时常自作聪明地写诗,那些“诗句”当时自认为很妙,现在看来却是好笑得很。那次我就即兴作了一首《祖母打油》的所谓诗:

油瓶互相击,发出叮当声。

遥闻叮当响,必是空瓶瓶。

不合平仄不说,连韵都不合,顺口溜都算不上。不过我却深深地记住了这首诗,原因是它的预见准确:等祖母回来一问,果然没有买到煤油。白天为自己写了这样一首好诗而庆幸,到了晚上,点着竹子的亮槁洗脚时才晓得这没有煤油的夜晚是多么的难熬。因此,每逢元旦,我就爱记起这个故事,当然也忆起仙逝的祖母来,就会想起她提着油瓶慢慢走来的样子。

光阴似箭,一晃已是二十多年。家乡已告别了依靠煤油照明的日子,而当年需要找点关系才能买到的东西已是遍街能买。我对于元旦的理解也不再那样简单好笑。作为节日,元旦对我只有一天的假期,而作为一年的开始,我却要调整一下心态来对待,凡事只要没有好的开头就泄气了一半,所以说对于任何事物的开始我们都马虎不得。

这是我过了好多个元旦以后才知道的。

远去的牛影

在我们老家,多数男孩能为大人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放牛。我自然也是,五六岁时就和小伙伴们一道,拿着细细的牛鞭追着牛屁股跑了。

冬天的庄稼不多,选一处草好的山,牛到了山上,就让它们漫山遍野的去各取所需,而我们则选择一处避风的小湾、小沟或者岩洞,生起火来,烤热了身体后,就在大大的火灰堆里埋上家里带来的洋芋和包谷籽。不一会,包谷就会噼噼啪啪的炸出花来,边吃着包谷,洋芋的香味就会偷偷散发出来。山里的“味”同家里的就是不一样,吃起来就是要香些。

而在夏天,则是把牛拴在一处青草茂密的荒地或沟边,牛绳的长度要让它害不着庄稼地,看牛的人就可钻到深山里去寻找野味了。野草莓、杨梅,或是远远就喷出香味的野地瓜,饱餐一顿后,也是牛吃饱的时候了,而且牛往往不耐烦限制它自由的绳索,开始跳啊蹦啊地拉扯着。好在绳索一般拴在牛兜耳上,兜耳绳是通过牛鼻子的,一拉牛就疼痛。俗话说,牛服兜耳马服笼头,所以只要拴得稳当和牢实,力气再大的牛也无法抗拒这鼻子的疼痛。也有尚未打鼻眼上兜耳的年幼的牛,绳子就拴住两只牛角,那就难保证了,有时难免挣脱绳索去害人家的庄稼,到饱餐一顿野味回来的时候,牛早已被受害的人家赶了去,关住作“人质”了。那可是件了不得的事——牧童们十有八九要迎来父亲一顿粗暴的体罚,然后去给受害人家说情,通常要加倍赔偿一些损失才能把牛领回来。

放牛的孩子们总期待着十月初一,传说这天是牛王菩萨的生日,每家每户都要用新收割的糯米来打磁粑。大米磁粑大大小小都有,其中少不了几个形状特别的,中间有一个空心圆,那就是牛角粑了。牛角粑正好可以套在牛角上,然后采来大把的牵牛花捆插在牛头上,牵着牛去遛一圈,回来后就把牛角粑取下来给牛吃了,以感谢它一年的辛勤劳动。

我初牧牛是在“大集体”的时候,我们家喂一头弯角的牯牛,调皮极了,它欺侮我力气小,隔三差五总要发一次癫狂,绕山转水的大跑一圈,令人哭笑不得。后来换养一头母牛,就温驯多了。这母牛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就分给了我家。它隔年要产一头崽,而且又能耕地,所以就在我家养了十多年。我上学以后,就没有空闲专门牧牛了。好在我们家离学校近,就早晚割一背草来喂它。草是老的嫩的都割,木叶也割,牛会选择着吃的,吃剩的就烂着肥圈。养牛的时间长了,这牛也会同人产生感情,以致后来我到远方读书放假回家,到圈边一站,它就会立即起立,摇尾伸头的走过来舔我的手,好像是好久不见的老朋友,这时,我感动得立即选一把嫩嫩的草递给它嘴边,它就含着草边摆头边慢慢地吃,不时还调过头去看看刚出世不久的害羞的小牛崽,然后看看我,好像是对牛崽说:“我们的小主人回来了”。

大概是两年前的冬天,为我们家生了五六个牛崽,耕作了十多年的母牛老了。特别是得过一场病后,走路都很不方便了,父亲就把它买给一个牛贩子,换得能买几包尿素的钱。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忧伤地想:它肯定是含着泪走的,而且多半是去了屠宰场……

1993-12-8

关于酒和回忆

还只有几岁的时候,看着大人们吆五喝六地喝酒很好玩,就抢着喝,进嘴时虽是辣辣的,却还喝了五六钱。有长者夸说:“此子将来必是一仙!”至今虽没有那么深的造化,也还饮得几杯,而且倒杯而进,从不溢出嘴角,因而得到一些关于酒的启示。

精于社交的人们常说“烟开路酒搭桥”,只要端着酒就会有那么多话可说,而且多半能推心置腹。所以品上“二两”就远胜于递上一支烟的分量,还可能因此遇到某方面的知音。我就有几个这样结交的朋友,初初相识,酒桌上猜几拳就亲密许多,话语投机,以后就互相来往起来。有的酒友现已戒酒或很节制了,却依是来往甚密,常促膝到夜深更尽。海阔天空无不谈及,兴趣大增,于是又令其破戒品一二两,盛情难却,于是戒酒成为空谈。久别重逢的故人,须干上几杯才带劲,慢慢地品饮着拉家常,才能畅快地表达阔别的心境。

单身独处,闲极无聊之时举杯,还能“搪塞”去许多拉拉杂杂的念头。年龄大了,想的事多了,避免“浪费智力”,久而方知此法绝妙。有喜事临门,或遇朋友生日,或依依惜别等举杯一祝,逢知己饮,那豪爽劲,有时飘飘然“逸醉”欲仙。不管怎样,能在走过的人生旅途上打上一些粉点,回想起来总还是美丽的。

在贵州大学读书时,贵州民院的火锅在学生中颇负盛名,我是常客。学友们常常十几个围坐煤油炉边,举一满碗碰杯饮尽,接着划为两边打“南北战”。边说笑边吃火锅喝白干,保温瓶装酒,极少有人不醉。我常常得到海量老友聂云关照,所以那样热火的劲头,却还勉强清醒几回。老友阿飚,常同我对饮,我们极少做菜,买些花生牛肉干等物就着饮,有时也去饭店老板家炒几个菜改善改善生活。不时还背上酒壶,到花溪公园那宁静的河边邀月共饮。也有漆黑的夜晚去的时候,我俩就在钓翁们星星点点的手电光的陪伴下边饮边谈。与阿飚的话题,最爱谈论未来的设想,他是一个雄心勃勃的有志之士,我也受到许多感染。彼时,更有花溪水的清脆流声,随酒“饮进”心的深处。这种宁静就美丽得永远难忘。阿飚是黔西南人,毕业了,天各一方,来往信函渐渐稀少。独自举杯就想起他,这时就看看天空,与他“神饮”一番,心里问一问:“阿飚,近况可好?”

将要告别大学的那段时间,学友们几乎每晚相邀共饮,祝语是那时流行贵阳的一句话:“人到二十几,雄起就雄起!”一是同学们都想干脆利落地干上几杯告别酒,再就是共祝大家拿出青年人的朝气来走向社会,干一番事业。每每忆及学校围墙后面老板家白干供不应求的那些难忘夜晚,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劲,想起一事无成又焦躁无比,总怕辜负了朋友们那些美好祝福。闲时,翻翻同学录,照片上那一双双充满真诚信赖的眼睛又给我以力量,顿时信心倍增。背负着这样的鞭策,于是便会看几本有用的书或写几段文字。

天涯海角的朋友已难再重逢,忆忆那些醉人的夜晚,忆忆那些不复再来的校园时日,梦也还醉,心也还醉!

1990年冬天

故乡小河

尽管岁月的沧桑变化改变了许多东西,家门前那条小河,还是一如既往地四季流淌着。

除了发大水的时候,小河的水总是清澈见底。每年的春季以后,我们就喜欢光着脚丫在里面涉水,天热的时候,就从河里搬来石头砌成一个坝坎,把水堵至半腰高,就可以在里面游泳了。家乡的孩子多半会游泳,就是从这河里学到的。因为水浅,所以孩子在里面游泳是绝对安全的,特别火热的夏日里浸泡在河里就不想出来,甚而有月色的夜里还有成群结队的学生们相约到河里洗澡避暑,有些时候到了下半夜还会有游泳的青少年学生们嘻笑的声音传来。河里常常会有鱼儿游动,都是半斤以下的小鱼,孩子们常常堆一个浅浅的水坝,然后割来青草,先堵住坝的漏洞,然后用草卷从上游往下卷,边卷裹着,边把石缝里的鱼吓出来,逐渐卷到坝的一角,就可以活捉一堆鱼,多时可以有几十尾,少时也有几尾,很少有落空的时候。那个时候还没有生态和环保的意识,公社的一些干部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种叫“鱼疼精”或者“鱼腾精”的药,从源头倒下去,鱼们就不论大小满河地漂起来,这样几次过后,河里的鱼就绝种了。直到如今,河里都还很难见到鱼的影子。

这条小河也是由小逐渐地变得宽大的。现在的河床比我们儿时所见到的要宽得多了,而据我的祖母说,她们年轻的时候这小河还没有资格叫做河,而是一条小沟,大人可以一步就跨过去,刺藜的树枝可以从沟两边交叉在一起,形成一个篷子,刺藜结果的时候,她们曾经在沟上过去过来的摘着刺藜。

小河有两个源头,一个是来自叫龙滩沟的一个大井里,一个就是离我们家不远的黑龙滩。黑龙滩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滩水深绿得差点接近墨水的颜色,用祖母的话说就是“绿霞绿映”的,看上去很吓人,小孩子一个人时往往不敢从那里经过。黑龙滩据说是旧社会人们在天干年月打龙滩祭祀的地方,传说要请来道士作法,敲锣打鼓,杀猪羊以祭水神,祈求降雨。我们可以想见那个靠天吃饭年代的人们求雨的虔诚心情,对于当时愚昧与无知的人们来说,偶尔碰上下雨自然是祭祀的效果,如果求不来雨,那就表示这方人得罪了神而该受到干旱的惩罚。所以要经过龙滩边的路时,大人们往往要求小孩不要乱说话,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在大人们的传说里,这个龙滩里真的住着神仙,有时还会听到里面敲锣鼓的声音,以前荒年的时候,烧上几炷香和几张冥钱,祈求一番后还可以从里面向水神借出粮食来,不过第二年要如数奉还。后来借不出粮食来的原因是有人借了米却用糠去还,水神吃过亏后就不再借粮给凡人了。

不久前再到这个黑龙滩一看,水仍然不停地流淌着,龙滩却已被山水卷来的泥沙淤积平了,确切地说,已不再像一个龙滩的样子,里面纵有水神,也无藏身之所了。

龙滩没有了,河里的鱼儿没有了,只是传说仍像河水一样的流淌着。传说的生命似乎近于永恒,龙滩和鱼儿的生命却是真的终结了。

依靠自己

做人本不应该为自己定一个框框,那样会起到束手碍脚的作用,不值倡导。然而做人应是各自有个原则,这是人在社会上个性的行为。人生于世,了解自我,立足自我,发挥自我,这是在人生舞台上如何演好自身角色的关键。

自16岁从农村到城里读书,我起初寄居于城郊我的外公家,外婆虽是继外婆,但也应是至亲。然而,终归不是自己的家,时间长了,就有了寄人篱下的感觉,开始的时候大家对我都很客气的,什么东西都要先分给我这个“小外”,逐渐地,舅舅姨妈们发现我吃饭比较厉害,特别是在有些不太多的东西上占据了他们本应有的份额,比如当时不算太丰产的红薯等,多一个人来分,自然就少了。更兼老师每天都布置得有作业,除了周末帮着干些地里的活或跟着外公到城里挑粪外,几乎就没有时间参与他们劳动,这样时间一长,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一些冷言冷语。什么“论在锅边添一斗不在锅边添一口”,“带来的生活费和粮食根本就不够吃”,“一天只知道读书不会帮着多干点活”,等等,这样的话语本来听起来就很不是滋味,何况是耳朵听到的频率高达一天好几次,但是我还是把心里的难受隐忍下来的,直到一年多以后,我的高一念了两三个月的时候,大舅把生活费退给我叫我重新找地方住时我才离开了外公家。这一年多的经历让我过早地明白了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能完全的依靠于任何人,必须靠自己这样一个道理,所以自己得有一种正确地对待生活的态度,有一个比较切合自己的生活目标。

人必须靠自己,就是后来我们从书报上学到的“自尊、自信、自立、自强”这个道理。后来在对弟妹们的教育中,我也是把这“四自”原则当作最主要的素质教育内容。在两个弟弟分别考上大学和中专的时候,由于当时的经济状况无法支付他们比中学要昂贵得多的学费和生活费用,我一方面想法凑集钱,另一方面鼓励他们勤工俭学。两个弟弟也居然找到了比较适合自己的勤工俭学的方法,一个当家教,一个则学习无线电修理,而且几乎能自给。然而,最关键的还是锻炼了他们独立生存的能力,幺兄弟在临近毕业时就会自己到处去找工作了;大兄弟在参加工作以后业余搞修理的收入比在单位上领的工资还要高,固然是有些苦累,但是也还充实。

现在,又面临了对下一代的教育问题,这独立生存能力的锻炼和“四自”的原则也还是不可少的,减少孩子对家庭和父辈的依赖思想,让独立意识支撑孩子成长。

教育孩子自立自强,这是我们这个社会所必需的,尤其是绝大多数家庭都是独生子女,这样一个时代更少不了这个内容。而对于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亦应倡导依靠自己,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自我照顾,以减轻年轻人的负担,让他们有尽可能多的精力投入社会工作,每位老人都这样想和这样做了,形成一个群体的合力,对社会的进步无疑是有推动作用的。

当然,尊老爱幼是我们中华民族优良的传统,那是不可丢的,但依靠自己的这种倡导并不与之矛盾,不论年轻人还是老年人,依靠自己都是各人站在自我的角度来为自己为他人考虑问题,而做有利于社会的事。

有了依靠自己的心理准备,再练就团队的协作精神,培养一颗爱心关怀着你身边的人和事,你就不会奢求别人关心,而又却因为不时得到了朋友的帮助而快乐无比,就会感到这个世界真的充满了爱。

难了的情缘

二十三年酒一樽,笑谈当年苦与辛。曾与邻人骑凳饮,却将须白感后生。三千桃李开天涯,四季芬芳入梦村。山岭横斜诸峰醉,皆因酒兑故人情。

年逾半百的启孝先生是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者,他献身教育事业几十年,所以见面的时候我们都习惯地称他杨老师。杨老师不仅是教师,还当过多年的学校校长,另外还常以其深厚的文学功底和老道的笔力,写一些文学批评类的评论文章和散文,他的这些文章被多家报刊杂志发表,所以他在毕节文艺界早就是有些名气的人了。我们这些小字辈未认识他时就知道他的名字了。久仰先生学识,幸好毕节城不算太大,所以数年前得以结识启孝先生,之后还成了很要好的忘年交,不时聚会叙叙,常常得到他的教诲,受益匪浅。他和同他常有来往的几位长者的经历都是人生大书,随便翻开一页都可以让我大长见识。在遇到困难和挫折的时候,从他们那里学到的知识就会发挥作用,何况我们这个时代的困难同他们经历了的那些比较起来算得了什么呢?

用多情来描述启孝先生那当然是不妥的,但启孝先生很重感情,友谊在他这样的长者身上才算真正体现出了应有的价值。记得初识启孝先生是在一次很偶然的朋友聚会的宴席上,在比较随和的气氛中他把我称作“光明记者”,那意思是他在报上所看到的我的文章多是一些报道好人好事和工作成就的,我的笔下总是形势一片大好,所以他这样说。此后在一起的机会渐渐的多起来,朋友间有什么大物小事他也都是有请必到的,朋友交办的事他一概尽力,从未有过敷衍的托辞,他甚至不远万里,为所尊敬的老人送去寿辰的祝福。他的至交炎伦先生是少有的学识渊博的儒商,尤对历史有独到的研究,不时还会总结出一些经验或提出一些自己的观点来,我们常常聆听他的高论而得到启示。在一次启孝先生不在的场合,友人们谈及启孝先生,都盛赞其厚道,炎伦先生接过话头说。“启孝是个可以托孤的人,这是很不容易的。”历史上有名的托孤事件就是三国时期刘备临终时把儿子刘禅托付给诸葛亮的这件事,炎伦先生一言尽道了启孝先生人品。

启孝先生年事非少,足力却健,有事的时候不论上山下河他都不逊于青年,他的步伐是稳重的,有时尽管天空下着雨,他也不会有意急趋,更不会故作老迈而慢下来。这种性情既像一个钓者,更像一位颇具功力的书法家,运作起来有一种厚重的神韵。后来我才惊讶地发现,启孝先生的人生道路也是这样的稳健地走过来的,这就是在他所经历过的那么曲折而荆棘丛生的路上他没有摔跟斗的原因。这种步态可是经历了多少磨练才塑造成形的啊!

就像老树必生年轮,启孝先生的脸上也记录了岁月的沧桑,与树不同的是那沧桑中的智慧和气度。在他的生命里,有一个地方,却不是快乐老家。那是他倾洒过爱恨,曾经有过热血沸腾也有过失望和迷惘,当然也曾经萌生过希望和培植过梦想的地方。一个人的一生就那么几十年,他却在那里奋斗了23年,所以这里就成了他心中永远的惦记和难忘。这个地方就是毕节市的生机镇。

生机是一个很好的名字,但杨老师在那里生活的那些年却不像这个名字那样的富有生机。他是“文革”中到那里当知青的,后来就扎根在那里了,主要从事教书育人的工作。他在那个地方教了人家几代人,从爷爷教到孙子。他同当地老百姓同甘苦共命运,产生了深厚感情,可以说他的生命也同时融入了这里的山山水水,与这里的人情事物生命相依、情感相依。上个世纪90年代,他终于因为工作的调动回到毕节城里来。

然而,同生机这个地方他已产生了不了的情缘,他多次返回那里去看朋友乡亲,去寻找他带不走的感情源头。旧历的年前春节将至的时候,他又出资购买纸张笔墨,邀请地区书协的书法家们,到生机义务为老百姓书写春联。在一个场天,金榜、前明、晓政等七名书法家激情挥毫近四个小时,成百上千的乡亲的开心笑意让杨老师及其同行的老伴感到了欣慰。杨老师更为高兴的是,他工作过的学校已经旧貌换新颜,他的学生们在各行各业都有了自己的成就,他的感觉就是种桃人自己尝到了桃子味道的心情。

此次生机之行有幸得到启孝先生相约,共同受到他的行为的感动,并分享了他的幸福,感动之时班门弄斧平仄难济地作了首小诗,之后觉着很不够味,因作是文以备忘。

稻谷飘香

要生活就得吃饭,所以说稻谷对于我们来说就是非常重要的。“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古人的这首悯农诗,道尽了种田人的艰辛。自幼生活在农村,对于养活我们的这种植物,我是怀有深深的感情的。

“寂寞小桥和梦过,稻田深处草虫鸣。”这是宋人写早上出行的诗。我是最能理解这两句诗其中的味道的,原因是我家就住寨子的最前面,我家前面就是一大坝稻田。曾经有过很多次在稻田里行走的感觉,夜里,时时听到各种昆虫们奏响乐曲和青蛙们有节奏地“念书”声音。田里还有很多田螺和黄鳝,都是现在都市里很畅销的东西,可惜那时的村民们还不懂得这些东西可以食用,也就让它们自生自灭。

秋天的稻田最是美丽,满目黄澄澄的是绿叶支撑着的沉甸甸的稻穗,细看都一穗一穗地弯弯的“靠肩搭臂”的站着。不过这样的美丽不仅仅是秋天的到来那样的简单,更重要的是经历了许多种田人亲手操作的工序,才有这样的结果。先是犁田,然后打秧田、播种,待秧苗长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就开始插秧,之后要施肥,要薅两道秧,还要除秕,防虫防害,等等,非常的麻烦。

对于水稻,作家杨石在《禾苗篇》里描写得仔细而且形象:“你见过秋季水稻扬花时的壮观情景么?这真是大自然的奇迹。短短几天工夫,禾穗就从禾叶下面涌上来,高出一筹,笔直挺秀,亭亭玉立,很快就用自己乳白色的薄绒,遮盖着碧绿的田野。稻花有点像丹桂,只有半粒米那样大,却异常精致。在晾花时节,向着午间的太阳,它开得像个小银铃,挂在穗上,颤颤巍巍的,十分动人。微风过处,似乎还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扑鼻而来。”对这景致我深有感受,小时我常常不自觉地享受到那一坝子稻谷的清香之味,当时不以为然,待我远离家乡之后,才觉得那种味道的珍贵。而且稻田里还有秧鸡,小孩们常常从稻田深处捣了秧鸡的窝,还拿了它的蛋来,据说那蛋可以治老年人的头晕,所以都送给老人们吃,至于有无效果,那没有考证过。后来才知道秧鸡就是鹌鹑,不过是野生的罢了。

“秋收满坝稻谷香的时节”,生产队就要安排人看谷子了,主要是防止麻雀吃谷子。那时,我家草房的屋檐下,就常有麻雀飞来做窝。我仔细观察过,麻雀们往往是早出晚归,极少有中途回窝的,傍晚的时候,麻雀们先要在树枝上叽叽喳喳的闹上一阵子,才各自回到自己的窝去。大人们管这种现象叫做麻雀闹林。上初中时,我的一位老师爱把同学们不遵守纪律布满噪声的自习课比喻为“耗子嫁女”,我也爱把这种现象同老师的说法联系起来,我想,这麻雀是不是也嫁女?

我从小学的时候起就趁假期帮助大人们看谷子拿工分了。麻雀这种鸟也还是有些聪明的,离人近的地方还可以用吼声吓跑它,远一些的地方就成群结队的大胆地吃,再大的声音也不管用,如果要跑去赶,那就太费事了,所以就得准备一个弹弓,我也为此自制了一个弹弓。

现在,不知从何时起,麻雀们就悄悄地销声匿迹了,种田人当然也省了看谷子的活路,不过,没有了麻雀的稻田似乎也太清静了些。有时我也疑心是不是看谷子人的弹弓惹的祸,把这麻雀家庭赶尽杀绝了?不过,我又细想,我的弹弓因为我的枪法太差,从未打死过一只麻雀,所以也就心安理得起来。然而,走过秋天的田野,看着金黄的稻浪翻涌的时候,还是会不自觉地想起麻雀来,这以人为敌、偷袭过稻谷的麻雀,好像是“坏人”进了历史,虽然现在已是受保护的动物,却仍有点“遗臭万年”的味道了。

“救军粮”的味道

救军粮,是我再熟悉不过的野果。

“青枝枝,绿叶叶,红葫芦,装小麦。”这是我们自小就常说给别人猜的谜语,谜底就是救军粮。

救军粮传说是因救过三国时蜀兵的命而得名,是否真实未作考证。然而,在农村,大集体时代的困难时期把它当粮充饥确实是常有的事。

因生长的土质和接受阳光的不同,救军粮本身有着不同的味道,有甜酸的,有酸涩的,有苦涩的,甜酸的当然最好。救军粮可做成粑粑,味道仍然脱不了酸味,所以常常要用玉米面掺和,做出来的粑粑味道才更好吃。

春天,救军粮花开的时节,救军粮树生长得多的山上就是白花花的一片。救军粮的花细碎而不太漂亮,一般人都不会很欣赏,而且树上有刺,所以极少受到破坏,到成熟时就保全了满树的果。果子呈葫芦状,可是很小,先青色,渐次转白,而后转红,熟透时就是深红的。

救军粮本身的味道各有不同,在不同的条件下吃它的味道更是不同的。

缺粮的时候,得到一个救军粮的粑粑,那可真是美味,总是很舍不得地慢慢品尝,到山上遇到成熟的救军粮,就要敞开肚子吃个够。在那个时候,有救军粮的地方就是有福气的地方。而当常有饱饭吃的时候,就会觉得救军粮的味道实在是酸了,难吃,所以山上的救军粮也就无人采摘,让它熟透烂落。

其实不管什么时候,救军粮就是救军粮,它不因为人要吃而甜,也不因为人不吃而酸。

救军粮的际遇,让我们想起“饥不择食”这个词语,同时,也让我们反思,人之于救军粮,是否有些势利呢?

不能忘记的玉米

玉米又叫苞谷,同大米一样千百年来一直是我国各族人民的主粮,但它又被冠以粗粮的帽子,而大米则是细粮。在同时可以选用大米和苞谷的时候,很多人都喜欢选择大米,因为大米的食味要好一些。

现在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和推广,大米已经很普及了,在我们这个主产苞谷的农业地区,许多种植苞谷的农民也都卖掉苞谷换大米来食用。

尽管如此,苞谷却是不能忘记的。

岁月蹉跎,往事悠悠。曾几何时,不说农村,就是在城市里,也有不少人为能吃上苞谷饭而奔波劳碌。在人口数量飞速上升,生产粗放而落后的年代,农民们多数是一年只收半年粮,自己的吃饭都成了大问题,还要吃着美国进口的苞谷和外地支援的薯片才能继续耕作土地。那时,粮食是要有计划地细细地吃,人们很难吃上一顿饱饭,野菜野果都用来充饥了,有多少人能够吃上大米呢?吃饱苞谷饭都是很不易的了。那时的苞谷饭可真是香啊。

农村土地包产到户以后,确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许多农民终于能够吃上饱饭了,确切地说,是能够吃饱苞谷饭了。一部分逐步富裕起来的、有条件的农民开始吃大米,苞谷则用来饲养牲畜、酿制白酒等。现在,农村里越来越多的人以大米为主食了,在城市却有不少的人怀着一种怀旧心理来寻找苞谷饭吃,所以在城郊开办的许多农家乐饭馆都常常备有苞谷饭,生意还火爆得很。

不能忘记苞谷,这不仅仅是出于我们对曾经伴我们渡过难关的这种粮食作物的感恩,还因为它是一种富含钙的粮食,对人的身体大有裨益;也还因为吃粗粮对于常常处于优越环境的人来说,可以锻炼一种对艰苦环境的适应能力。不时吃吃玉米饭,对人的心理和生理都有一定的好处。

大雁南飞

每每在草海看黑颈鹤,她那持重行走着的高贵姿态就像我们家乡的雁鹅,究竟是不是我却是没有考证过,不过可以肯定她们都是候鸟,冬天都得从北方飞到南方。

雁鹅是我们家乡对大雁的称呼,还有个更土的别名叫老鹳,北雁南飞的时候也会有一些到我们家乡,不过不是长久的栖息,只不过是路过而已。不知她们是不是也要到草海去越冬,是不是飞累了停下来小憩几天?

几十甚至上百只成群的大雁在我们家的头顶上的天空盘旋着演示她们的航空技艺的时候,已是秋收过后了。这时也常常有孩子们敞开嗓门的高声从寨子中迸出来:

雁鹅雁鹅扯长,越扯越长;簸箕簸箕圆圆,铧口铧口尖尖,灯笼灯笼转转……

这大雁也怪,好像也会跟着孩子们的口音变换队列的形状,就像训练有素的飞行员们在听着口令表演空中队列技术。

也有飞累了或是饿了的雁鹅不时会降落下来,落到秋收后的水淹着的烂田里,一二只或是三四只,一般不会成群地降落下来的。她们很有气质地迈着高贵的步子,寻觅着田里的秋虫。这大雁在天上飞的时候看起来是很不起眼的,在田里时一看才知道家养的鸡鸭等都不如它高大,身体苗条,高脚而长嘴,她的尖嘴很容易就叨进田里觅到食物,咋看上去还似乎是嘴也协助双脚支撑着她的身体,所以在我们乡间还因此有个歇后语:老颧落在烂田里——全靠嘴撑着。藉此来讽喻光有一张嘴而不干实事的人。

大雁在我的记忆中不失为一种难忘的风景,在秋后草木枯萎萧条的农村,大雁就是一种精灵,给我们的家乡带来生动。幼时的我们看着这些精灵就会忘乎所以地激动,就会想象飞起来,伴随着云端的大雁越飞越高——她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好自由的大雁啊!我们能像大雁一样飞翔多好啊!甚而会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无端地冒出来,这种遐想的感受真美,城里的孩子生活在喧嚣的闹市中断然不会有这样的享受,不过城市的繁华使他们大饱眼福而见多识广,坐井观天的我们则只有在这种静与动结合的美丽中锻炼幼时的心智,用幻想来画饼充饥般地满足自己贫乏的生活。

大雁对人是不会造成什么危害的,不像老鹰那样会从很高的天空瞄准地上的家禽俯冲下来捉拿为食,因此人们一般也不会无端地害她。不过也有例外,我就曾听说有人打伤过一只雁鹅,有几十斤重,后来被蛇场坝一个姓赵的老人医治好了。蛇场坝离我家有一里路的距离,那里有很大的一个田坝,雁群飞过后,每年都会有几只雁鹅在那里留下来越冬,这个赵老伯就经常看护着她们,有谁人用弹弓或甩石头打的时候他就会站出来制止,那时人们虽然绝大多数不会去伤害雁鹅,但同时也有一些人认为赵老伯这样做也是多事,想想看,人家打野生着的雁鹅关他啥事?可赵老伯在当地是德高望重的老人,因此说他多管闲事的人也不过是暗地里说说。而赵老伯,当然也不会有保护生态这样深层的认识,他的行为不过是一种朴素的善举,而雁鹅们因得到他的保护,就像是他家养的一样,常在他家的房前屋后盘旋着去去来来,雁鹅这东西看来也是通人性的。

转眼又到初冬时节,看到城市里的天空放飞鸽子的时候,我就会想见家乡初冬的公房门口的院坝里,一群孩子正在打陀螺,突然其中有人大呼一声“雁鹅来了”,大家就立即停下陀螺抬头看天,就齐声地喊“雁鹅雁鹅扯长……”

斗笠

斗笠的起源不知何时,但现在看来它已经不属于都市了。都市人闲着的手应该要举洋伞,斗笠这东西戴在头上,无论什么式样它总之是为了方便劳动的一种雨具,比较实在地遮雨的同时也方便了双手劳作的人们忙于他们的活计,是露天手工体力劳动者雨天的必备之物。

在毕节的街头,在夏日的一个雨天,满街各式的洋伞,却突然冒出一个斗笠来,这在现代化的都市,难免是一个非常显眼的景致。这种景致别人可能是不会在意的,在于我,却勾起了一段回忆来。

在我的记忆中,乡下是很少有伞的,偶尔有人家有的话,我们就觉得很稀奇,而且打伞的现象一般要在赶场的雨天里才能看到。伞下多半是比较讲究的姑娘或者中年妇女,所以也比较引人注目。在我们那个寨子里就只有一家人有伞,这家的女主人据说是城里来的,所以比一般人讲究也就可以理解了。我家,有一个不知何时买的斗笠,是粽粑叶做成的,在我们那个寨上也算是有特色的,但因为它既不是伞,也与人家大众化的竹编的斗笠不一样,我每次戴它时总是觉得有些别扭,用现在的流行的话来说就是觉得这东西似乎是有点另类,怕招惹人们笑话。另外还有一个弱点就是在雨天里戴的时间久了,这粽粑叶就会被雨水浸透,浸透的时候雨水就会大滴大滴地掉下来,这时就没有用处了。

我们一家人仅有的这个斗笠,父亲拿出门了,母亲就只能披一件用塑料袋自制的雨衣,母亲先带走的话,父亲就会穿上他的简易蓑衣。我则不那么看重这个斗笠,不是万不得已我是不会用它的,原因也就是“有些别扭”。

我读书的时候读到“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样的句子时觉得非常的美丽,这是我最早知道斗笠这东西的学名。我家的那里没有江,只有一条小河,我小时也没有钓过鱼,但是戴斗笠披蓑衣在雨中劳动的感受却是有过好多次的。然而当时却没有感受到有多少浪漫,甚至说还没有现在回想起来的“味道好”。

可能因为我们那里的斗笠多是篾做的原因,所以传统叫法都把斗笠叫做篾帽。篾帽的编制是很精细的,细细的篾条要编制出比较规律的优美花纹来,还往往涂上红红绿绿的颜色,每一个篾帽都是一件民间精致的艺术品。我们家是在那个粽粑叶的斗笠烂了之后才买了一个小巧的篾帽的,那个小巧的篾帽我很喜欢,然而又有些中看不中用。雨小时还可以勉强应付,雨大起来时就没有那个大大的粽粑叶篾帽那样适用了。

至今,一件与斗笠有关的事情让我这辈子不能忘记。那时我可能上初中了,大集体生产队里的稻谷即将成熟的时候常常要派人看管,主要是追赶好吃稻子的麻雀。一个周末假日我就去帮大人看稻谷,也是要下雨了,一个按同姓族宗规矩称呼我“小老辈”的成年人请我帮他到河边去拿一样东西,因为风太大把斗笠吹斜来遮住了我的眼睛,在一处垮了田坎的路上,我就摔倒下近两米高的坎子去了,我的脚腰的硬骨正被一个尖石撞上,当时就奇痛难忍,好了后就留下一个永久的印记,每次注意到这个伤疤时我就会忆起这件事来。

可以避雨的斗笠也可以遮住眼睛,这个简单道理让我永远铭记。

帽子种种

记得小的时候,不论是在学校里还是上街赶集,凡有人群的地方几乎人人头上都有一顶帽子。一段时期在年轻人里特别流行军帽,那当然是对军人的崇敬心理的一个表现,但在一些人头上却是歪歪扭扭地戴着,那真是对军帽的一种亵渎,看上去就显得非常的不顺眼。在治安混乱的时候,曾一度抢军帽成风,如果戴一顶漂亮的军帽去看露天电影的话,就千万要小心注意,一不留神帽子可能就会不翼而飞。由崇敬军人而想戴军帽,由想戴军帽而生抢盗之心,这道理想来真是滑稽至极。

这个年代不知为什么,绝大部分的人都不戴帽子了,我想这或许是因为这些年全球气温普遍高了,或许是因为人们生活质量提高,吃得好穿得暧了没有必要再戴上了一顶比较麻烦的帽子,或许是因为这个开放了的时代不需要如装在套子里一般的形象,由于心理上的不需要帽子,久而久之形成了习惯,所以多数人也就不戴帽子了。

有一种帽子叫做高帽子,却是一直被不少的人所喜爱,所以这样的“帽子商”就特有市场,从古到今到处兜售了几千年,赚尽了好处。殊不知空空的一顶帽子,戴在人人头上都是那样的舒适,不过戴上的人都容易传染上一种头脑发热的病。

有一种帽子叫做“乌纱帽”,有人戴上它人正身正,步履稳健;有人戴上它却闭目塞听,只看见天上的日月,听不到地上的风声;有人戴上它就会头重脚轻,甚至跌倒,坠入深渊。

但可以这样说,有的人确实是被“帽子”吓怕了的,那又是另外的一种“帽子”。我们国家曾有一段谈“帽子”色变的历史,“地主帽子”、“富农帽子”、“右派帽子”、“反革命帽子”……据说还是种类繁多的。那个醉酒的年代,今天你给别人一顶“帽子”对他进行批斗,说不准明天你就被戴上了“帽子”进入了被批斗者的行列。所以听到“帽子”一词都让人难免感到腻味。

曾有一种杂耍,就是用帽子来做道具的,所以我就联想,帽子这东西是不是有一种魔幻的力量,一种超乎常人的力量。

纪念草鞋

草鞋之作为鞋,对城市人来说是一个陌生的东西,而现在,就是在乡下也是很难看到的了。布料的起源可能还有据可考,而草鞋,却不知起源于哪朝哪代。我作过仔细思考,某种布料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对于我来说可能不以为然,草鞋可是不同,它的消失在我看来至少代表了农村这个广阔天地里一个相当长时期的物资贫乏时代的终结。

自幼生长在农村,草鞋对于我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农村山高坡陡,草鞋是背背挑挑或者上山种地时必穿的鞋,它的特点是摩擦力大,好走山路,用收割的稻草即可自己制作,不需花钱购买。缺点就是经不得穿和容易磨脚,一双草鞋也就只能穿六七天,制作粗糙了就会把脚磨出血或打起血泡来。草鞋虽是不经穿,它的制作却也不是那么太简单的,有一套比较复杂的工序,先要用专门的槌草棒把稻草槌柔软了,然后搓两棵指头粗般均匀的细绳,摩光滑,然后再搓细细的二十个耳子,才算做好了准备工作。编制的时候也很有讲究,什么时候该分叉,什么时候该收拢,好大的脚应穿好大的,都是有个规矩的。讲究一些的人家有一个专门的草鞋架子,一般人家就常备一棵草鞋棒,三四寸粗,二尺来长,溜光圆滑的,搓好的绳子按一定的规矩套在自己的腰上与草鞋架子(或草鞋棒)之间,就可以打草鞋了。我们寨上的孩子,几岁的时候就开始自己制作草鞋,自己做来自己穿。开始时不大即小,有时一只大一只小。到后来熟能生巧了,制作得越来越好看,而且还会用稻草的芯来编制比较精致的“休闲”草鞋,穿在脚上的感觉可是非常舒服的。然而草鞋毕竟是草鞋,人们还是羡慕着有一双胶凉鞋或者皮凉鞋的人,那也是要比较有钱的人家才穿得起的。所以从孩子穿的是凉鞋或者草鞋都可以看出哪家的经济情况要好一些。其实,要花几个小时才能编制好的草鞋在街上的卖价,不过就是一角五分钱一双。但是,当时的情况现在想来也是可怜和可笑的,几分钱能买一个蛋,几角钱能买一斤肉,却也没有多少人家吃得起,最富的人家不过也就是存有那么三两百元钱。当时有一首形容有钱人的童谣:“屁股一歪,骑单车,手一甩,金壳手表几百块,脚一踏,呢绒袜。”那时的青年男女谈婚论嫁,能够备齐“三转一响”的人家就是令人羡慕的,所谓三转一响,即是单车、缝纫机、手表和收音机。至于电视、冰箱这些,那可是连听也没听说过,更别说手机、电脑这些玩意了。

草鞋见诸文字,在我的记忆里最先就是在课本上一篇叫做《红军鞋》的课文里,这是一篇红军战士的回忆录,草鞋帮助红军战士走过了许多坎坷的路程,所以红军战士把它叫做“量天尺”,而且红军的草鞋多是乡亲百姓所送,这草鞋就是军民鱼水情深的证物,所以红军战士不到关键时刻是舍不得穿它的。

穿草鞋的孩子梦想着有一双凉鞋,穿凉鞋的孩子却又想有各式各样的可以随意穿着的鞋。这是现在的孩子们所不能感受到的。草鞋即将灭绝了,除了在革命历史博物馆收藏以作文物外,这东西不像其他濒危物种那样具有保护的价值,所以我想写这样几句话来纪念它。

煤油灯

对于煤油灯,我是有很深的感情的,以至于现在生活在灯火辉煌的城市也会偶尔想起煤油灯来。

自从我知道有灯这个概念,我们家就用的是煤油灯了。那时也听说有电灯这样一种东西,据说要城里才有。父亲同时也满怀希望地说:“我们这里早晚也会有电灯的。人家土改的时候干部们就宣传说:‘今后的社会将会是很好过的,要实现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在当时看来没有多大希望的所谓“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梦想,父亲是非常坚信要实现的。坚信归坚信,但每晚还得靠这煤油灯来照明,而且当时物资紧缺,煤油也是计划供应的,每户人家一个月只有一斤煤油,所以都得节约着用,要把灯焰拨到很小。

就是我开始读书的时候,家乡的境况也仍然没有改变,仍然要在煤油灯下做作业。点煤油灯是最怕风的,板壁的房子到处都漏着风,灯焰本来就很小的煤油灯,风稍大一些就会被吹灭,所以做作业时必须准备一封火柴,熄灭了就马上把它点起来。一次,父亲进城买了一盏四面用玻璃隔起来的“风灯”,才让我每天晚上能够比较顺利的做作业或者看书。

暗淡的煤油灯也有它的好处,就是灯光柔和,因此而不易坏眼睛,所以尽管那时我们这些农村的孩子不懂得保护眼睛,整个学校却没有看到一个学生戴眼镜。个别年轻老师戴眼镜,就会引起我们的极度羡慕,总觉得戴眼镜的人时髦或者有学问。当时,因为光亮不够,所以我做作业就必须要占据一盏灯,我常常是一个人到宽宽的堂屋里,靠着神壁支一张破了半边的桌子,在一圈昏黄的灯光下,走进我自己的世界,读书、做作业或者思考问题。所以我真是感谢煤油灯给了我这样一个空间。

后来,大队里曾经修了一个小水电站,尽管每天晚上只能送电到10点钟左右,可还是让受益的三四个生产队的群众高兴了一阵子,只是好景不长,由于泥沙淤积等原因,这个电站很快就报废了。享受过电灯照明的村民们感觉没有电的真是难受,于是又想办法从远处牵电过来,终因路途遥远和不好管理而几度中止,后来只好点煤油灯了。我工作以后,弟弟们上学时也多半没有沾上电灯的“光”。现在,通过多年的努力,家乡终于有了基本上稳定的电,没有人家再点煤油灯,可是在煤油灯下做作业的那种特别的感受还是不会忘记。

激动少年心

对幼小的时候看电影的事,很多年了记忆一直都是很深刻的,甚至于到了现在,睡梦中仍会再现出那种情景,而且梦境清晰得如同现实,可见这记忆真算是“入骨”了。

回忆儿时的生活,总是有些现在看来可笑的东西。对于我们农村孩子而言,城里下乡的客人总认为是稀奇不已的。哪一家有城里的亲戚来了,小孩们就会自然地聚拢来,听人家拉家常,以惊羡的目光看着城里客人的一举一动,直至人家都觉得不好意思了,还是不知趣地不想走开。那时很少有汽车下乡,城里来的汽车还在山的背后只传来微微的声音的时候,孩子们就会从四面八方集中到几乎是每次汽车来都来停放的学校里了,然后便等待汽车的到来,好多人在等待的时间里便在猜想着会是个什么车,有的人还因为猜想的不一致而争论起来。车来了以后,就得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看个够,贪玩的一些人还大胆地放下了大人安排的事情玩个尽兴,直至天黑,最后免不了等来一顿打或是臭骂。这种情景好像是每次汽车来都会有的。现在,那停车的学校早已被水毁了。

我出生的那年正是文化大革命开始,所以有记忆起的儿时就是在“文革”中。那时的人们好像还不懂文化生活这个词,不过活动倒是很多的,一个是经常开会,另外就是经常有演出。演出多是公社自己组织的,也偶有外地来交流演出的。只是戏的内容都很单调,题材大概不外乎几个指定的样板戏,还有就是宣传农业学大寨的,奇怪的是人们总是百看不厌。

当然,人们最感兴趣的还是要数电影。

最开始的电影是县里组织电影队下去巡回放映,一年里每个村就轮上那么两三次,所以人们都特别珍惜看电影的机会。每次电影队要来时,消息都会不胫而走,人们一般是提前一至二天晓得这个消息。消息知道得越早,就让人等得越是心焦。有时晚上还会失眠,会预想到一些电影里的镜头,使大脑处于异常兴奋状态,记得有一次我就是因此而不能按时起床,致使第二天迟到了一节课的。

那时,电影的有关器械特别笨重,要好几个人搬运好多这大箱小箱的东西。而这活儿每次都毫无例外地落到当时叫做“四类份子”的,这样一些常常在大会小会被批斗的对象身上,这是每次电影结束前村里的领导都必须安排好的一件事情。

电影机到来以后,人们就次第赶到公社来观热闹了。离天黑可能尚有三四个小时的时候,热心的人们就迫不及待地找来笔直的树杆,帮着电影队的同志支架银幕了。放电影的地点一般是在学校的操场,有时也在公社的坝子里,两个地方相距不过三百来米,而学校离我家又只有一百来米的距离,所以对看电影来说我是占尽了地利的。到了临近傍晚的时候,远远近近赶来的观众也加快了自由活动的速度,找一块平整的石头或用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小凳占据一处自认为比较适合自己的位置。孩子们最喜欢的地方就是放映机的两旁,那既是视觉上比较正的位置,又可满足看放电影的好奇心。每放一次电影过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伙伴们就要模仿电影上的那些人物的言行和动作,特别是看了战争片过后,就要制作一些刺刀和枪之类的玩具,来仿演电影里的战争。这种仿演一般都是把一起玩的人分成正反两面的,好多人都不喜欢扮演反面人物。

那时我们也常常跑到老远的地方去看露天电影,到区所在地或是相邻的公社,我们到过的最远的地方有二十多里地。这种时候就离不开电筒,所以有一只好电筒也是很让人羡慕的,最令人羡慕的就是可装四节电池的长电筒,可以照到很远的地方,没有电筒的人就喜欢跟着拥有一只好电筒的这些人。最好笑的是得到了误传的消息,走了老远的路却是白跑一趟。回来后若有人问,不好说被骗了,就对问的人说放的是“《看不见的战线》”。那时只要听说有电影就要去看,被骗的时候也是不少的。

后来区里有了电影院,露天电影就少了。但那份激动,却是永存在记忆里了。

童忆的“霉点”

童年的天空更蓝,童年的月亮更明,童年的山峰更高,童年的家乡更美。关于童年的回忆总是那样的亮丽、那样的让人激动不已。与这些亮丽的美好同样让人无法忘掉的,也还有一些被我称之为“霉点”的不快的事。在我的记忆里,一些被冤屈之事重创后留下的印痕总是无法抹去,而且幼小的心灵难以承受的伤害似乎还隐隐作痛。

父亲的性格里传承了祖父的软弱和胆小怕事,像我这样全寨人都公认的老实的孩子,他也总怕我惹事。他对孩子的呵护是一点溺爱的成份都没有,而且只要有人告嘴说我做了什么坏事,他总会不由分说地批评起来,因此我那时特别羡慕那些即使做了坏事父亲也庇护着的孩子,那些父亲在生产队里有点权势而可以为所欲为的孩子,他们做的什么事情似乎都是有道理的。因为我的老实,有的同在一起玩的孩子做了错事就爱往我的头上嫁祸,次数多了,父亲也明白不一定有人告嘴就是我做的坏事,因此动手打我的时候倒还是不多的。当然,说我童年绝对地没有做过错事那是不客观的,但细数一下能够记起的被人上门来告嘴的,所谓我做的坏事,平心而论多半是受了冤屈。

在我们老家,孩子五六岁时就开始学着帮大人做些事了,比如放牛、打猪草等这样一些事情。我学打猪草大概也就是五岁的这个时候,初学时总是很有兴趣,提着一个小提篼,到离家不远的一个小山沟里,打了一次回来又去打第二次,一天可能打了五六提篼,不过放到一起还不足大人的一大提篼。因为是第一次学独立做事情,因此得到了大人的夸奖。可夸奖才结束,就有人告上门来,说我打破了人家的罐子。罐子是一位家族中上了年纪的长辈用来提水的,据说是他把罐子放在我经过的那个十字路口上去放田水,回来就被人打破了,但我根本就没有看到他的罐子,于是我不承认。父亲问:“有谁看到是我家孩子打的没有?”人家说得清清楚楚:“没有谁看到你家孩子打的,但看到只有你家孩子一个人经过那里。”我是有口莫辩,说了也没有人相信,我正吃着的很香的米稀饭顿时就没有了味道。那是我最先感受到“祸从天上落”这句话的深刻含义。后来自然是父亲专门到近二十里路的阴底去赶场,买了一个四耳罐来还了人家。

有一次是上了三年级的时候,新学期开始,校长在教室里找到我,说叫我请家长来,有人告我打断了学校的窗框,要家长来解决好才能上学。我不知如何辩解,当时心里特别难过,到家后终于“哇”一声哭了起来。大人到学校去的结果是要求把窗框恢复好就行了,于是我的父亲从家里找到一节方子,正在学校干活的木匠是一个比较随和的好心人,答应帮忙做好。这件事就这样结了。后来才清楚这件坏事是我们相邻那个队队长家的儿子干的,他当时看到我在操场里玩,有人问起来他就说是我干的。其实我是一点也不知道这件事的。这件事发生后令我想起一些可怕的事,我想幸好他只嫁祸我打断窗框,如果嫁祸我杀人,这可怎么办啊。那段时间我在心理上简直没有了安全感,因此在童年的视角里就看到了世道的有所不公,这可能也是潜意识里促成我后来要报考大学法律系的一个原因。这位“官僚主义”的校长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情对一个孩子会产生多大的影响。

对小孩的批评应言之有据,也应明察,不宜把对孩子的批评看成小事,我后来看到“学校无小事,事事是教育”这句话时,就曾惊叹这句浅显的话说得是多么有理。

回忆一所学校

能够信马由缰地驰骋着自己的想象,那是最好不过的美好时刻。自工作以后,我的想象最爱到达的地方竟是学校。

学校之于我,可以说是有着不尽回忆的地方。近来最爱忆起的是我的启蒙学校。这所我读了七年书的发蒙小学里发生的事情,总是那样清晰。

由于一场大暴雨和洪水的袭击,这所学校留给我的就真的只有回忆了,或者正是因为永远不可能再见到的缘故,才令我这样特别地想起。每次回老家,总要在那片已经面目全非了的地方多看上几眼,或者沉思片刻。

学校是在两栋很有些历史的老木楼的基础上逐渐发展起来的,两栋木楼据说是新中国成立前一家富人家的,没收后移迁过来建成学校。一栋背靠着山为正房,式样看上去像古典阁楼的样子,主要是老师们的宿舍楼,下面也有些教室,似乎某些时候又不知不觉地改作老师的宿舍。另一栋的像是厢房的样子,却比一般的厢房要相隔远得多,中间一个很大的敞坝。后来在敞坝的边沿上又建了一栋长长的砖房,成了主要教学楼,下面又另辟了一个更大的敞坝,布置成一个篮球场,我们都习惯叫大操场,原来的那个就叫小操场。

小学的时候,老师尽管在课堂上,也总爱说些褪不掉时代烙印的话语。比如在讲作文范文的时候就说过,“新中国成立后,党把学校办在我们贫下中农家门口”之类,当时我是不很懂得这句话的深刻含义。我家成分是中农,这学校真的就可算是在我家门口,听到上课铃声,我三分钟就可从家里跑到教室。所以说老师的话对于我是再确切不过的了。但离学校远的贫下中农子女也不少,因为远,相当一部分学生中午干脆就不回家,带着炒包谷等一些干粮,就代替了中餐,下午放学后走一二十里山路才回家吃饭,书读得很艰苦的。我就纳闷,他们家门口为什么不办上学校呢?不过当时对于心里想的问题是不求甚解,这样的问题也就在心里想想而已。

学校正房的老木楼上,很早的时候住着一位城里去的上了年纪的女教师,很慈祥的面容,我们都喊她杨老师。杨老师讲课时轻言慢语,句末还往往把声调拖一点,那时我初记事,学校里的老师也不太多,所以远远地听着,都能辨别出是哪位老师在上课。杨老师的特点就是这样的,以至于后来读书了,老师在讲授“语重心长”这个词时,我就想起杨老师的形象来。

杨老师与我祖母的年龄差不多,虽说我祖母没有文化,因为同龄人的缘故,遇上总会有很多话要说,我祖母有时还会特意到她宿舍里去坐坐,她也偶尔会上我家来同祖母拉拉家常。那时面条在农村算是上好的食品,我初次吃到的细刀面条就是杨老师从城里带去送给我祖母的,当时多见的面条是“韭菜叶”,乡下人从来就没有见过细刀面,吃起来味道也不一样,那种美的滋味现在是无法感受到的,尽管现在再好的面条都可以吃到,但首次吃到细刀面的味道是肯定找不回来了。后来杨老师也走了,是退休回城的,那时的人似乎很少想调动工作这样的事,要不,杨老师那样家在城里年纪又老了的教师是早该进城了。

楼下住着一位钱老师,钱老师姓钱却是贫困的,他家住离我们那里很远的另一个区的农村,妻子带着几个孩子吃农业饭,所以他有比别的老师更重的负担。他见到任何人都是一脸笑容,我还没有上学的时候,有一次,站在教室门边听他教学生唱歌,他笑着把我硬拖进去一起唱,开始是吓着了我,接下来就适应了。这也算是孩提时的一次特别经历,所以留下了很深的记忆。后来听说这位老师因为遇到了什么不幸打击,患了精神病,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的心里很是难受。

这些都是老早的事,我读书以后,这所学校里的老师们又有了不少新的面孔。对我影响最大的是李老师,我小学一至五年级就开两门主课,语文和算术,都是他教的,偶尔有唱歌课,也是他教,直到初中二年级,他还教我们的语文课。据说他只读过小学,但却能上初中的课,而且上得不错。板书也是全校最标准的。这都得益于他的好学,他的认真,很多知识可以说他是边学边教。李老师抽烟,抽的多数是自己用烤烟制作的卷烟,很少或者可以说几乎不喝酒,但有一次他醉过酒,高声大气的话很多,边在嘴里说着“你看你看拉丝衣服”,边就把身上穿的一件拉丝衣服撕成了条状。李老师是一个很注重为人师表的人,这次醉酒,他是下午放学以后同一些年轻老师吃饭所致,我们知道这件事是同班同学中有位家住学校的教师子女透露的。之后我们再没有听说过李老师喝酒。上初中的时候,乡下的学校开始教英语,校长到毕节特意聘请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教师,这位唐老师性格开朗而随和,教我们两年的时间,给我们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每天晚上,总会有许多附近的年轻人,有公社的年轻干部,有年轻教师,也有年轻农民和学生,把个唐老师的一间不大的宿舍挤得水泄不通。目的不过听听她从城里带来的龙门阵,欣赏她活泼可爱的美丽容颜。唐老师偶尔回城的几天,这些年轻人就在操场里荡来荡去的转悠,仿佛是在寻找着什么似的,之后没趣地走了。唐老师上课可以说是不大管纪律的,然而纪律却是出奇的好,原来这美丽也具有威慑力,由于这样一位老师,懵懂年华的农村孩子们对英语产生了浓厚兴趣。后来她不再受聘了,少了唐老师的学校似乎少了很多说不清楚的东西。

学校的热闹气氛使我们的村庄变得“生动活泼”起来,篮球、羽毛球、乒乓球等体育运动经常都有,还有学生们常常做游戏,还聚集了不少一样活动也不参加就是游着玩的人。学校操场的另一个作用就相当于现在城里的广场,不过乡下的人那时是没有广场这个概念的,要说有,那就是从收音机里听来的一个神圣的地方:天安门广场。这对我们而言是遥不可及的。

学校宁静下来的时候,通常已是午夜了。

学校被水毁最严重的是后来建的砖混结构的主教学楼,已经危险得没有了修复的意义。原来的两幢木楼,正房因为在高处未受到影响,厢房受影响但可以修复。后来学校领导决定要把学校迁到一公里以外的地方去,据说是风水很好,村民们请求留下老木楼来办所民校,但校长不同意,最后木楼壮硕的柱子就都变成了木板。

其实在拆校之前的过渡时期,学校借一家生产队的公房上课时,因为离家太远,我就到毕节来寄读念书了。所以拆学校时我不知道,学校在我的心中似乎是不知不觉之中不在了的。

学校说拆就拆,拆走了村庄的灵动,留给村民们无限的遗憾。好在心里的东西无法拆走,我还可以想象,而且成了必须想象的地方。因为,学校装着我们童年视角仅能想见的许多梦幻,有对大山以外的向往,也有伴随着成长烦恼的儿女情长的春梦。渐渐地,往事都铺上了一层雾纱的色调,就像想象中的电影,有些是黑白的,有的是彩色的。不过是越来越远了,明晰的和不明晰的都越来越远,需要在前面加上“好像”或“仿佛”这样的字眼才更确切了。

烟缘

一个不吸烟的人会与烟有缘,说来奇怪了。实际上怪也不怪,生活在这样一个盛产烟的地区,曾经相当长一段时间可以说是“吃烟饭穿烟衣”,就即便是到了现在,好多地方也都还是依靠着“烟”,几乎没有谁敢说他的生活一点也与烟无关。

而我与烟的缘分,还并不是这样泛泛而谈的概念上的联系。

我最初知道烟这种东西,是从我二伯那里。我二伯吸烟,不过他吸的是叶子烟,也叫皮烟,自产自吸。与香烟不同,香烟是“洋货”,二伯的经济条件是吸不起的,吸了也不过瘾,不过在偶尔遇到年轻人发烟时,他也接过支把尝尝。

其实,不说二伯,好多人都抽不起香烟。那年头不像现在,有好几年的时间,机关干部都要有烟票才能买到香烟。平时里看到年轻人们抽的烟,多半是自己制造卷烟机、自己制作烟丝裹制的。

叶子烟的味道很是难闻,不知二伯他们为什么会那么感兴趣。二伯吸烟时,与他相隔太近了也会被呛着,不过我还是曾经年少好奇,记得不到十岁时,我曾给二伯要来吸过两口,真的就两口,我断然是不敢吸上第三口的。可是就是这两口,我竟然都被闷昏了,还呕吐起来,感觉非常难受。

我印象深刻的是,二伯有许多好看的烟杆,有竹根制的精巧的,也有木制的半坡老巴斗,还有袖珍的小烟吹吹,数量不少,式样各异,尽管如此,二伯还是不满足,不时又看到他在制作新的烟杆了。叶子烟从制作到吸食都是很讲究的,有流传的顺口溜是这样说的:一要烟杆空,二要烟装松,三要点明火,四要咂得凶。真的,越是好的叶子烟越要这样才行,装一支好的叶子烟抽完,往往要点好几次的火才得行。

我父亲不吸烟,所以我们家就从来没有种过叶子烟。可是自从土地承包以后,每年都种烤烟,烤烟的收入成了我们家的主要经济来源。原来的土法烤烟,从种到烤要经过很多道工序,打烟叶时烟油还常常把手和衣裤都弄得黏糊糊的,非常麻烦。我家更是,自己没有建烤房,要到别的人家寄烤,要先看人家有空位没有,没有又得另找一家。种烟辛苦,看着黄澄澄的烟叶时,又会有一种就像数着钞票的收获感觉。

香烟这名字真还名符其实,不抽烟的人闻起来更是香,所以有这样的说法:“吃烟没有闻烟香”。恐怕也因为这香的吸引力,才有了这成千上万的烟民。我对香烟的感觉向来很好,而且也曾经有过吸烟的历史。我吸烟大概是从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开始的,记得是在期末紧张的复习考试过程中学会的。学会了真的还就有瘾,尤其是有几个抽烟的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打着轮子的不停地发烟,咽喉和嘴里都熏烤得焦渴难忍,手里还是不拿着一支总感觉不舒服,刚丢了烟头却又有人打开烟盒发烟了,手还是不能自控地又接过一支来。

当时有了一门新的学科叫做公共关系学,学校里还有了公关协会,又盛行着“烟开路酒搭桥”的社会交往经验,吸烟自然就有了非常充分的、理所当然的理由,遇到不抽烟的朋友,还要戏弄一句“男人不抽烟,枉自活世间”之类的聊言。记得有一次,学校自办了一台文艺节目,有位青年教师演了一个小品,其中就有几句台词:“饭后一支烟,胜似活神仙,悄悄抽一口,老婆骂半天。”惹得哄堂大笑,令人多年以后都还难以忘怀。

过了几年烟民的生活,尤其是工作以后,不仅烟,而且酒也越喝劲越大,曾有过公斤级的纪录,那是毫不夸张的。尽管年轻,长期连续作战,烟酒夹攻的日子可谓天昏地暗,酒越醉,话越多,烟越勤。待第二天,咽喉沙哑,满嘴麻木,口中溢出的气味连自己都感到恶心想吐。于是决定戒烟,在下定决心之后,终于一戒成功。初戒的那段时间还是有些不习惯,然而戒了烟和不喝酒的日子神清气爽的感觉太好了,所以就顽强地渡过了最初那段难挨的时光,后来在朋友们强劝下偶尔抽上支把混混烟,喉咙都会自然产生反感抵触的不良感觉。

烟缘尽矣!

作者简介:

刘靖林,毕节日报高级编辑、副总编。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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