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鹰横空（组诗）

张远伦

谣曲

比喻(1)

杜鹃开了，红一阵白一阵，你心里的鬼鬼儿

野兔一般跑出来吃草，蜜蜂一般颤动触须

你临摹的阳雀，在白纸上紧一声慢一声

你遗失的草籽，在初恋里东一粒西一粒

情人的格格裙：葡萄架的西施

麻鞋的层层底：土豆苗的牵绊

比喻(2)

芦苇过秋：形销骨立

蟋蟀潜土：归根结底

“娇阿依”的曲调被天籁谱成

“薅秧歌”的波光被脚趾调动

桐花长出千张耳朵：收听天光云影

村庄调好音乐频道：播放狗吠鸡鸣

比喻(3)

黑鹰是武陵山写给天空的生死情书

它的飞翔只是父亲一截思念的小梦

梦境如青苔片片绿到木屋的小窗前

帘里摇曳的面影不过是一朵早开的南瓜花

而我：一个粗砺的孩子，被花朵生下

最终成为水井湾一粒苦命而自大的结石

音乐

春风六里，音乐在雏燕的羽毛上

做危险的游戏，她的和弦被谱为飞翔

比郁水的丁冬高八度，比涟漪更懂得回旋

当一朵油菜花拨响湛蓝的天空，春燕，春

燕……

你这村庄的乳名已被音乐收藏

最高的音阶叫火苗，最痛的爱情痛故乡

卑微

鱼骨出水的时候，带走了一条鱼生命中全部的波浪

血肉耗尽，最终露出英灵的尖锐，去亲近死亡

就像一个梦靠近另一个梦，他的梦朝着大海

就像一颗星靠近另一颗星，他的光源藏于黑暗

就像两粒细沙，隔着一条郁水

也要用彼此的身体互相取暖

补丁

补丁一样生活着，他找到郁水霓裳上的破裂

用纤维的体态棉的内心，他咬住故乡

拼命捂住他的死穴。把家的褴褛藏进阴影

一块流浪的布，找到18年的借口，成为配角

在村庄的深处，被母亲穿针引线

织成水井湾一幕最先受招安的流云

苦楚

想你一遍：燕子衔的泥

想你二遍：蚕虫牵的丝

心坎上住着故乡的云

美味里藏着苦尽甘来

而我们的爱情还在细眉隔着大眼

我们的荒芜还在山坡连着田园

炊烟消遁以后

一些炊烟消遁下去

没有找到天边

整个风吹岭

慢了下来

我们共同观测的星象下

飘着另一场雪

倦怠的反光

近似心底的淤泥

那么冷静

蕴藏着两块石头

相爱的声音

一朵小黄花的阴面

北风还夹带着南风

无法停息

半个月亮牵走了千颗星星

半个月亮

牵走了千颗星星

地上的人数到了二十四

那黑暗的部分

陷入了虚空

可我还在把错觉当成故乡

还在企图用黄泉

灌溉家园

谁的呢喃声

把旷野加深了

夜色中的烟头

照亮了又一个冬至

而我锁定的那只灰鹰

除了风吹岭

什么都已放弃

黑鹰横空

黑鹰横空，一截骨头烧成的炭

它的阴影下

溪水节节下滑

小妮子抬头画鹰

低头弄水

而鹰的唳声，苦苦回荡

此时彼岸，彼时此岸

果子狸的红眼在昨晚出现

果子狸的红眼在昨夜出现

野猫的红眼在今晚出现

我在几个夜晚都出现

比饥饿的动物

更习惯于三分夜色七分凉

而谁把我的红眼

当成了星光的响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