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大金
【摘要】 李清照后期词审美意象的变化,是南渡后宋词风格激变的真实回应。词作的重心亦从个人的闲情闺怨转向更为凝重的生活现实,伤逝怀旧之作,凄婉生动,情绪的表达趋于孤寂悲凉。对李清照词意象变化的整体把握,有助于更好的理解宋词的意蕴。
【关键词】 李清照;词;意象;南宋;风格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1-5918(2009)03-0155-02
doi:10.3969/j.issn.1671-5918.2009.03.076本刊网址:http://www.hbxb.net
李清照是中国文学史上一位出色的文学家,她的词意境阔大,音韵流转,语言精审,情景交融,风格清新雅致。尤其是南渡后,审美意象突变,那些抒写身世飘零,伤逝怀旧之作,凄婉生动,感人至深,郑振铎先生称李清照“是宋代最伟大的一位女诗人,也是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一位女诗人”。比起其他宋代词人,她留下的词作不多,但以其无穷的艺术魅力感染着不同时代的读者,“堕情者醉芳馨,飞想者赏其神骏。”(沈曾植〈菌阁琐谈〉)
靖康之变是李清照人生道路的转折点。国破家亡,爱人离世,只身漂泊江南,身心遭受了沉重打击,一腔情愁,只能倾汇于笔端,审美意象亦从个人心灵体验转向社会现实,“飘零遂与流人伍”的生活,词作的重心亦从个人的闲情闺怨转向更为凝重的生活现实,情绪的表达从典雅蕴藉而变得孤寂悲凉。李清照后期词的审美意象的变化,是南渡后词风激变的真实回应。
一、国都意象与故国情思
南宋词人作为一个特殊的词人群体,亡国之痛、故国之思是他们情感的最集中体现,最触动他们这种情感的,则是在他们身边和他们一同经历了时代巨变的自然界的物象形态。由于国家的沦亡、江山的破碎,物与景在他们眼中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昔日的物与景对于词人来说已不是简单的消遣观赏之物,而是远逝的美好回忆;词人笔下的物象形态所负载的情感已不再单一,更多的熔铸了词人们的故国之思和亡国之痛。
李清照《永遇乐·元宵》就是这方面的典型代表。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来相召、各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拈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词上片写临安之元宵盛况,景色好,天气好,倾城赏灯,盛极一时,而己则暗伤亡国,无心往观。下片回忆当年汴都之元宵盛况,妇女多浓妆艳饰,出门观灯,转眼金兵侵入,风流云散,万户流离失所,残不可言。而己亦首如飞蓬,无心梳洗,再逢元宵佳节,更不思夜出赏灯,最后,从听人笑语,反映一己之孤独悲哀,默默无言,吞声饮泣。通篇对比,不言哀而自哀,不言悲而自悲,在意象的对比中领略她那动荡不已的内心世界,感受悲剧时代的脉搏。忆昔伤今的审美意象,使南宋词人的一切行动和体验都带有过去生活的痕迹,现实生活的凄苦不堪、黯淡无望,更让他们感到过去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因此肯定过去、否定现在的情感倾向,在他们的作品中形成了一种稳定而弥散的背景。在词人的笔下,故国往昔总是以花团锦簇、新柳摇曳的美好景象出现的。在他们的意象形态和审美体验中,呈现矛盾对立的心理状态。这种对往昔的追忆,亦不是词人以往闲适生活的简单重现和描摹,而是在经过血与泪的残酷现实的洗礼后对故国的重新审视和感受。因此,往昔的生活在他们的感受中不单单是个人情感的慰藉,更为重要的是故国和往昔时代的美好象征,因而也就被南宋词人赋予了新的意象。
此类意象注重于展示赏物情景及情思的今昔盛衰的哀乐变化。词人往往以精微深情之笔,正面刻画雅逸的赏物情景,而以疏宕凄黯的侧笔描写现在,从而借今昔之变传达盛衰之悲,这不仅具有幽邃深刻的历史底蕴,而且把人类无力把握自己命运的强烈悲剧色彩展现得沉痛而又深切,作品由此而获得思接千古、情系古今的恢弘气势和言近旨远的艺术张力。
二、自然意象与词人抒怀
在文学创作中,抒发某种感情可以说是大多数文体的最终目的。然而,人的感情不是凭空而发的,它需要外界的物态、时序以及某种特定的情状来触发。词这种“要眇宜修”的抒情特质可以说是词体的艺术魅力之所在,而能够直接体现、映照作者思想情感的则是词人所选择运用的意象形态。《武陵春》、《南歌子》、《清平乐》是李清照后期这一类型的代表作品,其中以《孤雁儿》写得最为出色。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沈香烟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里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萧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这首《孤雁儿》摆脱一般意义上的写法,词人意象梅,却不在描写梅花上着笔,而是抒发由于梅花引起的特殊的思想感情,实际上已经不是单纯的梅词,而是一首颇为动人的即景抒情之作,从梅花所引起的个人的内心活动上构思立意。整个词始终在写一己情怀,丈夫去世之后自己孤身飘泊的凄惨处境。意象在空间之间的转换,通过对景物的点染来渲染、烘托“现在”的情景和意绪,孤独落寞的心境刻画细致入微,从而使词的内涵和外延变得生动并且意蕴丰富。词论家历来认为:“感时之作,必借景以形之,不言正意而言外有无穷感慨”、“言情之词,必借景色映托,乃具有深婉流美之致。”这都表明情绪化的景物氛围意象形态具有与人的意绪情思“意似神同”的象征联系,并能产生由此及彼的艺术张力。
刘勰的《文心雕龙·物色》篇,对情思与景物的关系及触物生情、借物传情的艺术规律,作过全面的阐述和总结:“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从中阐明了季节变换所产生的不同的景色对创作主体情绪的触发。南宋词人在经历了世变的沉重打击后,他们的内心变得脆弱而又敏感,往日以自然风物欣赏为尚的审美情趣和生活方式,决定了他们更熟悉、更敏感于自然时序景物的审美关照和体验,决定了他们更倾向于以自然时序景物的兴发来传达他们由现实生活事件引发的情感体验。因此他们笔下的即情、即事之景多是秋景,所咏之物多是秋天之物,所渲染烘托的情境和意绪氛围多是“万般哀怨、一种离愁”等亡国幽恨,以及身世飘零、孤苦无依的黯淡情境,这就使得作品的悲剧性更加浓重。可以看出,以自然时序变化的景物描写来传达南渡词人的内心情感,寄寓对现实生活的感受,体现了南宋词人基于特定的时代环境和文化心理,以及对自然时序的共同的感性认识和共同的审美情趣。同时,由于词人对现实的绝望和苦闷,他们对时序景物不再仅仅停留在外在的感官刺激中,而是注重把自己的现实感受同特定的景物意象形态联系在一起,把自己的内心体验诉诸于外界自然景物,并将自己内心深细的意绪渲染于自己身边的一切景物,使它们在传达自己复杂悲苦的心绪的同时,也进一步加深了作品感伤的情感色彩。
三、时空意象与审美特质
真实既是审美客体的属性,也是审美主体的属性。我国古代对诗歌的审美问题提出了一系列标准,例如,任情真率的审美思想,自然平淡的审美趣味。诗歌是主情的文学形式,感情是词的生命,它必须有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的真情实感的自然流露。词的美,从本质上说,就是通过艺术形式所表现的人情美。李清照的词具有真率的审美趣味。读李清照的词,能真切地体会到其词悲剧色彩的精髓——真美。所谓“真”就是抒情真挚。李清照绝大部分的词都充满着真挚动人的感情,她所抒发的爱和恨、喜和愁不是靠浮艳的辞采来修饰,而是凭借坦率的情操,优美的意象,空间的离合,直言不讳地把自己的感情和感受表现出来。王国维《人间词话》中说:“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晏殊的《浣溪沙》:“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缠绵委婉,是有口皆碑的词中佳境。花、鸟,小园、香径构成的意象,轻灵浮动。又如李清照的《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词情结合,意象生动,用语清新,在表现手法上显得更为曲折灵活,更富变化。特别是问句的使用。“知否?知否?”语气急促,和前面“卷帘人”的漫不经心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一片惜花之情跃然纸上,使这短短的词显得更为骚雅动人,富有情趣,足见其布局谋篇的结构功夫。在看她抒写愁绪的词句,虽写尽了“愁”与“恨”,却见不到一个“愁”字、“恨”字,皆以意象转折承接间的张力表现词人博远深弘的情意。
词的特质和词体的特点,使得词在内容的包容量上似乎显得不足,在词人笔下,时间、地点、人物、情节已经显得不再重要,客观的自然意象借助了主观的内心感受,词之间意象和情感的流动与组合也因世变之关系,悄悄地发生了变化。何物不入词,何景不写意?落花、流水、双燕、折柳等,哪一个意象没有确定的内涵!李清照代表作《声声慢》起笔便连用14个叠字,堪称奇绝。“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这里把动作、环境、心境融为一体,自然脱出,气势不凡,为全词奠定了基调。接着用大雁、黄花、细雨三个意象来寄托悲伤情感。“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一切景语皆情语,也让读者看到词人的形象。这些句子不但读起来明白如话,听起来也有明显的音乐美,充分体现出词这种配乐文学的特色。南渡后词的格调不能说没有受到地域文化气息的滋养,一方面偏居一隅的故国情思,另一方面在寻求着个人的情怀超脱,愁绪与寄托并举,动荡和彷徨离合,写实意味渐浓。综观南宋词人的创作,其最大的特点就是不直接描写现实,而是以自然时序风物审美意象形态,从而突现出词体审美意象形态与现实并非简单统一的特性与功能,并由此显示出南宋词的审美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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