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战
说《国画》和《梅次故事》的主人公。《国画》出版后,一时满城争说,洛阳纸贵,朱怀镜便成了知名度颇高的文学典型,有如别人随口说起“你真阿Q”,或者“别太林黛玉了”等等。某种意义上说,朱怀镜比阿Q和林黛玉更贴近今天的现实。在某一个圈子里,朱怀镜的形象几乎让人忘记他是作家虚构出的文学人物。许多人可以脱口背诵《国画》中朱怀镜的话,不知不觉把它变成自己的生活语言,比如:“有时候最大的法不是宪法,而是看法。上司对你有看法了,你就完了”云云。《梅次故事》出版后,朱怀镜性格命运有了新的走向,却仍不乏妙语。他形容气候的无常;“气候从冬天直接走向了夏天,就像男女从手拉手直接就走向了床”,他感叹:“这年头,谁不相信谣言谁就是傻瓜”。更有读者直接就把文学作品中的朱怀镜等同于生活中的王跃文。甚至王跃文自己,一打开电脑写作,写新作品了,可手指一弹,打出的不知不觉又是朱怀镜这三个字。
朱怀镜何许人也?长得什么样子?他到底是不是王跃文的自画像?或者他与生活中的王跃文有几分像?
在《国画》和《梅次故事》里,王跃文对朱怀镜的外貌并没有直接完整的描写。《水浒》中人物,林冲一出场便有刻画:“生得豺头环眼,燕颔虎须,八尺长短身材,三十四五年纪。”朱怀镜什么样呢?《国画》只有几处一鳞半爪的描写,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不妨把它们拼凑起来,看看这位朱怀镜何等面貌。《国画》一开篇,王跃文写道:朱怀镜微微有些发福。又通过朱怀镜的情人梅玉琴的眼看朱怀镜:“你就是一言不发,也有一种天然风度。”又说有位看相先生给朱怀镜看相,说他眉间有痣,是聪敏阔绰之相,定会福贵。读者读到这里,往往就把朱怀镜与生活中的王跃文等同,因为恰巧,王跃文的眉间便有一痣。王跃文小说的作者简介中附有王跃文照片,眉间那颗痣历历在目,于是读者更觉言之凿凿,朱怀镜必然就是王跃文了。
熟悉王跃文生活习性的朋友也有理由相信朱怀镜就是王跃文。《国画》里描写朱怀镜回家,他的妻子香妹做好饭菜端出来,有香菇炖乌鸡,煎水豆腐,炒菠菜,还有一盘酸辣椒炒猪大肠。朱怀镜见了酸辣椒炒猪大肠就来口水,忍不住用手先抓了一片吃。熟悉王跃文生活习性的朋友读到这里,不免会心而笑,因为王跃文爱吃的菜也就是这个。《梅次故事》中,朱怀镜第一次到舒畅家做客,舒畅给他做饭,其中一道菜是腊肉片煎金钱蛋。朱怀镜感叹舒畅做得比他自己做的还好。这道菜正是生活中王跃文自己的发明。他多次下厨做这道菜来款待朋友。他拿手的菜还有油糊辣子炒牛肉,油糊辣子炒水鸭。什么菜都喜欢放一大堆辛辣作料,炒得干、辣、香。王跃文有一篇小随笔,《油糊辣子葱姜蒜》,里面就有很生动的描写。《梅次故事》里写朱怀镜吃饭快,他有意吃慢些,可还是快。他吃了三碗,舒畅才吃了一碗。生活中的王跃文,吃饭之快早是名声在外。陪人吃饭,人家还在举杯换盏,他早风卷残云,三碗下肚,嘴巴一抹放筷子了,一边还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们慢吃。我实在吃得太快了。王跃文另有一篇随笔《吃饭太快》,专说此事。
王跃文的生活经历也与朱怀镜颇有吻合之处。从县机关,到地区机关,到更高一级政府机关。小说中朱怀镜处事圆融,心思机敏,更有一双洞察秋毫的眼睛,谁心里的秘密似乎都难在他眼底遁形,解读官场人物微妙的话语,语气,细微肢体动作的含义,预测官场变化玄机,朱怀镜仿佛天生有一种对官场生物圈的扫描和透视功能,轻轻松松看着官场上的龙争虎斗与刀光剑影,他不露声色,只闷在肚子里暗笑,时不时地发一点机智幽默、愤世嫉俗的感叹。而生活中,不止一位文学评论家评价王跃文的眼睛“毒”,他的眼睛大,黑白分明,有时竟会像少女的眼睛一样朦胧多情,让人感叹这样的眼睛不该长在一个男人的脸上。而一旦遇到他敏感的人或事,这双眼睛就会如灵童转世一样清亮犀利。言笑晏晏之间,你的一举一动都被摄入他的眼里,照出原形,转眼可能成为他笔下素材。
耐人寻味的还有“朱怀镜”这个名字。怀镜之人的使命原本是为了观照。王跃文就是怀镜之人。朱怀镜这一名字本身是否也是一种象喻?王跃文的意图,是否想以朱怀镜这面镜子,活照出当今官场这一生态圈内种种生命形态,包括其中的规则和玄机?王跃文与朱怀镜之间,是否存在着一种暗喻转换?
朱怀镜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远远超越了简单的道德审美评判意义。王跃文并没有刻意将朱怀镜写成一个清官,或者一个贪官;一个好官,或者一个庸官。如果非要从道德审美意义上来说,朱怀镜即使不是一个坏人,也是一个灰色的中间人物。尽管他并未完全丧失一个知识分子的良知。对社会、对官场、对人生、对自己,也不缺乏反省,他想做些好事,在可能的情况下也能做些好事,他对朋友对亲情爱情大体上是真诚的。但这一切却以不损害自己的利益为前提。他不主动做坏事,如果这事虽并不光彩,却能给他带来直接或间接的利益,又往往属于顺水推舟或顺手牵羊的情况,利己而不伤人,那又何乐而不为?恰恰是在这种看似被时局或机运左右,实则是朱怀镜内心的主动选择中,显现出朱怀镜在官场游戏规则里的圆通和智慧,这也是他虽然并不总一心钻营,也无须做出更粗鄙下作的事,却能得到升迁机会,即使有难,也终能化险为夷的诀窍。《孙子兵法》中讲“取势”,顺势而动,趁势而越,有意无意间,朱怀镜是深得其中三昧的。
生活中的王跃文和朱怀镜一样,在官场中悟性颇高,属于眼眨眉毛动那类角色。1984年他从怀化师专毕业,分配到他的家乡,溆浦县政府工作。他本来少年老成,曾任乡党委书记的老父亲又耳提面命,告诉他少说话,慢开言,很快他就熟谙了官场中那一套游戏规则。他煞有介事地把他谋生的地方的行为方式称作“艺术”,很快悟出了一些看似简单其实微妙非常的“艺术”。比如他说:在机关里做事,下级不论真实水平如何,一定要显得水平不如上司,但又得表现出兢兢业业,举轻若重的样子。而上级在下级面前,却通常要表现得举重若轻,或者只须做一做举的样子。下级对上级的真实能力再洞若观火,也万万不可说破,还要显出一副佩服佩服,无限崇拜的样子。还比如,上级的一些隐私有时并不会刻意瞒着部下,也瞒不住。可他的部下一旦知道了上级的隐私,却会感到受宠若惊,更加效忠于上级。你费心巴力为上司做了许多件好事,不如和上司一起共同做了一件坏事。但聪明的上下级,就是谁也不点破这种事。这就像公共场所有人放了一个很响的屁,谁都清楚这个屁是谁的屁股下面放出来的,但都能表示充耳不闻。但如果有谁忍俊不禁,说出好臭,这是谁谁放的屁,那就太没意思了。当然要参悟这些所谓的“艺术”,得真在生活中摸爬滚打,付出代价。王跃文刚参加工作那会儿,一领到任务,就加班加点,尽快地完成,可得到的评价却是做事不太认真。他于是如梦方醒,从此仿佛一通百通。有次他煞有介事地点拨同为官场中的朋友,说官场之道,其实就是用兵之道。用兵之道
全在于通权达变,审时度势。要善于用晦,静若处女。要眼快手狠,动若脱兔。有时似进实退,有时若得还失。个中微妙,千变万化,全凭你的心领神会,实在不可言传,就像《红楼梦》第四回,葫芦僧判断葫芦案那样的“护官符”,看似简简单单四句话,其中的盘根错节,蛛丝绊网,只怕你剪不断,理还乱呢。朋友大笑,说,你如此精通官场之术,怎不见你飞黄腾达起来?也好拉兄弟们一把?他正色道:子日,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是也。
如果我们选择朱怀镜人性中灰色的一面来分析,也许会被他吓一跳。在《国画》里,朱怀镜做了些什么?且看他如何出场。一开篇,朱怀镜约他的画家朋友李明溪一起看足球赛,可两人的心都不在足球赛上。朱怀镜先是被一个叫陈雁的女记者袅娜如水的腰肢搞得心迷神乱,又被朋友毫无顾忌的莫名大笑弄得羞恼不安。回家之后,他把因陈雁而起的情欲发泄在妻子身上,又开始捉摸妻子的长相与红杏出墙的关系。而这一切仅仅因为一个相面先生的无稽之谈。那个夜晚,朱怀镜以做了一个恶梦而结束。梦中,妻子果然红杏出墙,自己操刀向情敌大砍,却误中自己大腿,痛得大叫一声醒来。
小说接下来写白天身为副处长的朱怀镜在机关里谨小慎微,却动辄即咎,处境尴尬微妙的机关生活。这种生活也许使你时时咬着牙齿暗骂,却又殚精竭力去奉迎。他的顶头上司,正处长刘仲夏提出装修房子,想通过朱怀镜要一幅李明溪的画,朱怀镜就得认真地把李明溪约出来,费尽周章,大诉苦情才索到一张画,又耿耿于怀,惦记着把索画的事告诉刘仲夏。这时朱怀镜妻子香妹打来电话,告之表弟在龙兴大酒店无理被打。朱怀镜本是个无能之人,拿此事一筹莫展,却因为派出所打来电话时他玩了一个小计谋,捏着嗓音谎称朱怀镜正在向市长汇报工作。这一伪造的与市长的亲密关系一下使派出所所长前倨后恭,不但亲自上门汇报此事,还着意巴结,请朱怀镜到龙兴大酒店吃饭,朱怀镜得以结识当时的龙兴大酒店副总经理梅玉琴,与她一见钟情。可是才下饭桌,朱怀镜就经不住桑拿小姐一对大白兔一样奶子的挑逗,和她做了爱。有趣的是朱怀镜一面听凭自己的情欲冲动,一面不停地告诫自己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这不可以的含义,一是多少还有些道德自制,二是怕这是别人为他设下的圈套。所以他一待完事,马上提醒自己:快点走。等他摆脱掉小姐,独自一人钻入电梯里,才大声叫喊起来。这叫喊既可看成朱怀镜与桑拿小姐做爱后的道德忏悔,更可看成朱怀镜对日常庸碌压抑生活的一种发泄。朱怀镜感叹:这世上找不到一个可以任他叫喊的地方,只好躲在这里喊几声。可这几声叫喊,却使他鼻子发酸。这是朱怀镜的自怜,也是他的无奈。但他毕竟理性起来,警告自己:不可以这么脆弱,早不是哭泣的年龄了。
独自一人在电梯里像困兽一样叫喊,这正是王跃文的真实经历。王跃文在他的中短篇小说集《没这回事》自序里这样写道:“那个冬天,我的心情很灰,可别人不知道。从小,关于男人的教条告诉我:男人应该坚强。所以面对百般无奈,我就这么强撑着。有时电梯里只剩我一个人了,望着锃亮而冰冷的铝合金四壁,我竟忍不住,厉声叫喊。突然,电梯门打开了,宾馆大厅里满是衣冠楚楚的男人和浓妆艳抹的女人。我立即挺直了腰,表情安祥地融入这体面的人群。”
从电梯一出来,朱怀镜正遇上等在电梯口的梅玉琴。朱怀镜自然心虚,脚杆僵直,腿弯发软。梅玉琴却说要开车送他回家。在车里,羞愧难当的朱怀镜这样想道:这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不是人的事了。从今往后,在别人眼里他仍然有脸有面,说不定以后发达了还会是个人物。可他自己知道自己不是个东西。
其实,朱怀镜一入官场,自觉不自觉的把官场游戏规则奉为自己的行为准则,他就已不是东西,并非只在他与桑拿小姐做爱之后。《国画》前五十页里,王跃文已大体上完成了对朱怀镜的人格刻画。在小说第四十六页,王跃文让朱怀镜给自己下了定论:不是东西。然而,就是这么个不是东西的人物,却引得众多读者心有戚戚,不但理解他,同情他,甚而艳羡他,佩服他,觉得他可亲可近,可怜可叹,拿他做自己或朋友形象的代称写照,一点不觉委屈下作,个中原因真值得深究。
中国传统文化里,尽管也有孔子的知其不可为而为精神,有孟子的杀身取义,但其更深入人心,更契合人性的,却是战国时蓬勃发展起来的“明哲保身,趋利避害”的实用哲学。险恶的生存环境是滋生这种哲学的现实基础。在求生存的前提下,中国文化对某些恶的东西特别宽容。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喟叹,轻松化解掉了作恶所带来道德压力。趋利避害哲学使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成为人人能够接受的至理名言。识时务,就能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这种选择也许与自己的道德意识和社会良知恰恰相反,却是生存下去的必要条件。这时候,听从自己的道德良知,你就是一个悲剧英雄。个人的道德坚持在社会这一架巨大的隆隆运转着的机器里,必然会被碾得粉碎。背叛自己的道德良知,你也许会痛苦、内疚、挣扎、反省,但是,你得以生存,甚而得到你想要的现实利益。在这个社会里,能毅然决然做一个悲剧英雄的毕竟是少数。自觉选择作恶的人也是少数,更多的是像朱怀镜一样不断向着现实妥协,又不断进行着道德反省的灰色人物。
因此,在朱怀镜身上,表现出了太真实深刻的人性。这种人性也许不那么高尚光亮,却出自于人类求生自卫的潜意识本能,这是人类还在做着动物的时候,就已深深印刻在大脑回沟里的东西。它比文化更深远,更固执。正是这种东西,决定了人性的脆弱和不可拷问。
朱怀镜的形象,就因为揭示了人性中这最为隐密而又最为深刻的一部分,使得众多在生活中,尤其是置身于与朱怀镜相同的官场环镜中的芸芸众生,发出了声声共鸣,声声喟叹。那些官场中的小人物,不大不小的人物,甚而是所谓的大人物,由朱怀镜这面镜子,看到了自己身处环境的真相,看到了自己生活的真相,看到了平时自己都有意回避,不敢正视的内心深处的真相,怎么不为之唏嘘再三呢。
那么王跃文究竟是不是就是朱怀镜?很多人当面或者通过电话问王跃文。王跃文坦陈:朱怀镜形象的塑造,确实得益于他自己多年在政府机关工作的生活经历。书中的许多细节,确实在他的生活中真实地发生过。正是这些生动丰富的细节,营造出官场微妙复杂,而又活灵活现的逼真氛围,那种无处不在,感受得出却又无法言说的玄机。那样琐屑,却又像看不见的蛛网一样把你牢牢罩住,你愈挣扎,便愈毁灭,愈挣扎,便愈堕落。文学必然来源于现实,不管作家怎样写,以哪一种方式来表现。但是,文学的前提是虚构,作家的天职是想象。离开了想象虚构,文学不复存在。所以,不要试图在朱怀镜身上去印证王跃文,或者在王跃文小说中去索隐某一个人。如果说,你恰好在王跃文小说中看到了一个你不愿看到,不愿承认的自己,你也不必恼羞成怒。因为你一定不要忘记,这毕竟只是文学。
《国画》是王跃文的长篇小说处女作,它倾注了
王跃文最强烈的个人情感。朱怀镜官场生涯中的思考,困惑,种种愤怒和痛苦,都是王跃文内心曾有的真实感受。朱怀镜的心路历程,无疑是王跃文曾经的内心写照,也是千千万万朱怀镜一样厕身官场而又良知犹存,无可奈何又不得不拚死周旋的大大小小的官员们的真实写照。
二、王跃文与李明溪
李明溪同样是《国画》中的人物。在《国画》中,他以一个红尘中的“槛外人”形象出现。这让人想到《红楼梦》中同样以“槛外人”自号的妙玉。不同的是,妙玉一生洁身自好,最终却不免堕入污浊。而李明溪则是通过一种自绝的方式,从红尘中隐遁。他走的是一条逃的路子。如果一定要索隐,那么,我们在朱怀镜身上能找到王跃文的影子,在极度敏感,天分高卓,愤世嫉俗的李明溪身上,同样能看到王跃文的影子。其实,李明溪虽号称为“槛外人”,对官场奥秘也并非全然不知,相反还颇能道出其中玄奥。《国画》开篇,朱怀镜约李明溪一起看球。李明溪取笑微微发福的朱怀镜,说:“你才是副处长,肚子就开始大了,这怎么行?你们处长不会有意见?要为今后提拔留点余地才是。”又说:“你肚子比处长大,两人一道出去,不认得的总以为你是处长,总先同你握手,你处长不要恨死你才怪。”寥寥数语,王跃文岂不活生生写出了一个官场的明眼人?可李明溪又确实只是一个不入官道,甚至不食人间烟火的特立独行的画家。也许恰恰就因为李明溪采取了“槛外”的姿态,才更能看穿官场真相吧。毕竟不庐山真面目的,只是庐山中人而已。而更大的可能,是这个李明溪,只是又一个王跃文的外化。曾经官场的王跃文,如果对官场不是也采取了如李明溪一样的“槛外人”姿态,怕也是不会有那样一双镜子一样的慧眼,来照出那一幅幅台前幕后官场的世相吧。
把王跃文和他所塑造出的李明溪相比,确实有许多相似之处。我们理所当然地把李明溪对艺术的执着追求和艺术敏感,看成王跃文的自我写照。李明溪作画如痴似狂,王跃文在生活中一日不写作就有负罪感。除了写作,王跃文似乎并不知道生活中还有更多什么乐趣。王跃文自己曾感叹:“我幸好还热爱写作,不然我既不爱玩,又不好吃。既不会打牌、唱歌、跳舞,又不喜闲聊,聚会,呼朋唤友。对于别人是生活享受的事,对我来说是受罪,我怎么过日子哟。”有时,王跃文一不小心,吃了三大碗饭,突然停下筷子,瞪着眼睛喊声罪过罪过,我今天没做事,怎么可以吃三碗饭呢?王跃文自己说得煞有介事,听者却以为他在玩笑,为之喷饭。
李明溪后来老是陷入一种狂想,走路时总觉得脚后跟拖着一股冷风,叫他不寒而栗。晚上则恶梦不断,又无端觉得房间里总有人在监视他,总有人在觊觎他的画,精神几近崩溃,最后终于从精神病院中莫名消失,不知所终。我们可以看到,李明溪走的是一条由狂到疯,最终而逃的道路。《国画》中的老画家卜未知仙逝,李明溪给他送的挽联是:惯看丹青知黑白,永入苍茫无炎凉。这也许恰恰是李明溪自己生活的写照。而现实生活中李明溪的恐惧和疯狂,只怕也并非画家本身的无端臆想,而是现实生存环境中真实感到的压力和压抑。
生活中的王跃文是个双面人。在朋友和公众面前,他谈笑风生,妙语连珠。越是在大的场合,他越是不卑不亢,从容不迫,目光闪闪处,仿佛把在场所有的人尽罩眼底。他最难说出口的一个字,就是对别人说“不”。哪怕再为难的事,只要是别人有求于他,他最后总是应承下来,尽心尽力去做,只是一边做,一边不免哀声叹气。但千辛万苦事成之后,他也决不会在别人面前吐露半句抱怨或表功的话。他的记性好,知道很多的笑话、段子和故事。在饭局上,他是最受欢迎的人。朋友甚至开他的玩笑,把有他出席的饭局标了价,他也不以为忤,一样笑吟吟赴约。有一次,北京一位朋友来长沙看他,住在一家酒店,两人见面后又一起往一家饭店吃饭。从酒店到饭店不过五百米,王跃文边走边即兴说了一个段子:一个瞎子,一个跛子都很要面子。俩人结伴穿过一个村子。怎样才能不让人发现他们是瞎子和跛子呢?有办法。瞎子手里拿了根盲杖,一边在地上试试探探,点点戳戳,一边对跛子说:你看。我给你画一条龙。跛子也很聪明,用那条跛腿一本正经踩在瞎子盲杖画出的印上,踩一脚念一句:你画得不像,你画得不像。结果,满村人没一个看出他们是有残疾的。朋友大笑之后不得不佩服王跃文的急智,这可是他的真正原创。这个故事果然就流传开了。
。
王跃文说话表情生动,学什么像什么。他学傻子,他的家人就害怕,因为太像真的。他的笑声极富感染力,开始于一连串低沉的嘿嘿,渐渐笑声越大,终于变成爽朗的哈哈大笑。此时王跃文看上去心无城府,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可是在他的内心,很多时候他悲观,多疑,郁郁寡欢。他怀疑自己是抑郁症患者。失眠是他生活的常态。往往因为害怕失眠而不敢上床。好不容易睡着,又恶梦连连,常常在恐惧中惊醒。失眠的时候,他很容易陷入狂想。有时躺在床上,想象自己遇到一个坏人,怎样与他搏斗,他怎么拳来,自己又怎么脚去,甚至白刀进,红刀出,想得身临其境,禁不住在床上摩拳擦掌,一身肌肉绷得要爆炸了一样。
如同李明溪,王跃文在生活中也屡屡想到要逃。这种逃并非逃避他应当承担的责任,而是一种潜伏在内心的冲动,也许并不需要什么具体的诱因。他多次说过,等把手头上的事做完,他最想做的事,就是一个人驾车出游,信马由缰,想走就走,想停就停,想到哪就到哪,什么也不想,真正做一回闲云野鹤。2005年元旦,他给家人留下一封信,真的在茫茫风雪之夜,独自驾车离家。他在外面呆了两天,却又想念家人想得流泪,终于走不多远又回来了。
李明溪处理个人生活的能力一塌糊涂。生活中的王跃文最怕找东西。他上下左右,围着房子打转转,急得抓耳挠腮,要找的东西横竖是找不到。可他的家人进来,一眼就看到,这东西明明就摆在他眼前。王跃文只好把这种情况归为“眼障”,不然实在无法解释。王跃文有很强的时间焦虑。出去散一个步,他隔几分钟要看一次表。无论夜里何时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摸到手表看时间。如果失去时间概念,他就陷入一种莫名的恐慌,惶惶然不知所以。
《国画》中朱怀镜与李明溪的关系颇耐人寻味。朱怀镜自许为李明镜最好的朋友,了解他,尊重他,牵挂他。李明溪对朱怀镜也心无城府,尊如兄长。可事实上,尽管不是有意为之,朱怀镜却每一次都利用了李明溪。李明溪的画作一再成为朱怀镜应付和讨好上司的敲门砖。甚至在李明溪濒临疯狂的边缘,朱怀镜首先想到的,也不是把李明溪好好照顾起来,而是惦记着要把李明溪视若珍宝的那幅《寒林图》弄到手。而这幅图仅仅因为附庸风雅的柳秘书长开口想要。朱怀镜趁人之危把这幅弄到,又生怕李明溪清醒过来反悔,所以拿到画后便再不顾朋友死活,赶紧溜之大吉。当然,这幅珍贵的《寒林图》,朱怀镜最后并没有送给柳秘书长,而是灵机一动,送给了皮市长。
很显然,皮市长更能给朱怀镜带来更多现实利益。最后,李明溪在彻底发疯之前,把所有的画都送给了朱怀镜。李明溪从疯人院失踪,他的画作被炒得越来越热。于是,“朱怀镜怀着幽默和欣喜的心境静观对李明溪的新闻炒作。他知道李明溪被炒得越焦越糊,他手中的财富就会越大。他真巴不得这场新闻炒得旷日持久,把李明溪推向经典和永恒。”小说读到这里,不由人心中阵阵发冷。朱怀镜大多时候也还是个真诚的人,除了曾俚,他确实是李明溪唯一的朋友了。可是,正如朱怀镜自己所言,他永远没有进入李明溪的内心世界。朋友的情谊也许并非虚假,可一旦牵涉到利益,利益的诱惑就远远战胜了朋友的真情。
王跃文为什么设置了朱怀镜与李明溪这样的人物关系,似乎颇令人费解。也许这样写,是为了更好地凸现官场中的冷酷无情?或者是为了表现官场游戏规则对朱怀镜良知和情感的腐蚀和戕害?李明溪这一悲剧性格的人物,因为朱怀镜对他的友谊的实质性背叛,具有了更深刻的悲剧意义。
三、王跃文和曾俚
曾俚无疑也是王跃文自我形象的一个投射。《国画》中,朱怀镜,李明溪,曾俚三人,构成一个有趣而完整的三角人物关系,每一个人仿佛都折射出真实王跃文的某一个侧面。李明溪是彻底的厌世与弃世,他与俗世的格格不入最终导致了他的疯狂与失踪。曾俚却是一个现代的堂·吉诃德,不屈不挠手握着长枪与风车搏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曾俚是入世的,大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勇气和决心。作为一个记者,他秉着知识分子的社会良知,用笔揭露社会的虚伪冷酷,呼唤着公正与正义。曾俚有一次引用顾准的话,也许可以看作他的自我写照。顾准说,国家要有笔杆子,要有用鲜血作墨水的笔杆子。又说,知识分子必然是悲剧命运的承担者。当然,曾俚所说的知识分子,并非指那些受过高等教育,有着良好智商的官场中人,甚至不包括朱怀镜。小说后半部分,朱怀镜与梅玉琴一道,约曾俚和李明溪到野外去玩,四人沿一条小溪往上走,发现了且坐亭。曾俚由介坐亭上“来者莫忙去者莫忙且坐坐光阴不为人留;功也休急利也休急再行行得失无非天定”的对联,联想到湖南黔城芙蓉楼上见过的一幅对联:“天地大杂亭,古今浮生都是客;芙蓉空艳色,百年人事尽如斯”,又想起自己曾在湖南岳阳的岳阳楼上,因为李白有“巴陵无限酒,醉煞洞庭秋”的诗句,所以题字时信笔写了“洞庭千秋醉,文章万古醒”两句,却被人抓了辫子的事,无限感慨。他说:“现在当然没有人拿一两句话做把柄就治你的罪,但却在心里记了你的帐,用一些很世俗的法子来治你,让你受很世俗的困惑或折磨,叫你连最世俗的日子都过不安宁。这就是无可奈何的现实。”
这一段话。其实是王跃文自己身世家境的有感而发。王跃文的父亲24岁时便是湖南溆浦县一个区委书记。只因为在县委书记夫人的扇子上提了两句打油诗而因言获罪,打成右派,从此受尽歧视与苦难。王跃文在政府机关工作后,把别人串门子打麻将的时间拿来写小说,他的小说又让有些人看了很有些不舒服。2000年,政府部门机构改革,王跃文被莫名分流下岗。这些经历,王跃文在他的一系列随笔中都有生动详尽的描述。其实在小说《国画》里,曾俚和李明溪一样,无家无室,甚至众叛亲离,谈不上有什么世俗生活。曾俚的这一段感叹,也许只是王跃文自己的夫子自道。
朱怀镜与曾俚是老同学。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政府的大门口,曾俚为上访群众照相,被武警扭住,抢去相机。朱怀镜及时出现,把曾俚从武警手中救出,却没能保住曾俚相机里的胶卷。看得出来,对于胶卷,曾俚在乎,朱怀镜却不在乎。两人见面,感情虽好,说话却并不投机。朱怀镜问曾俚对荆都有何感觉,曾俚冷冷地说:“感觉很糟。”朱怀镜反驳说:“我倒觉得,最近十多年,荆都变化很大,越来越像座有品味的现代城市了。”曾俚却说:“我感觉这座城市的精神在萎缩。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腐败、虚荣、丑恶。”朱怀镜于是笑道:“曾俚,你太偏激了。”
真正了解王跃文的人,或是仔细读过王跃文作品,尤其仔细读过王跃文那些随笔的人,都在曾俚这一段话里看到了王跃文的影子。王跃文与朋友相处甚是随和,但又常常愤世嫉俗,容易冲动,充满正义感,眼睛不容沙子。生活中的王跃文,有时颇爱管闲事。他开车上路,看到别人的车不守交通规则,只要可能,他就要追上去和别人理论,搞得别人要对他老拳相向。在商店买东西,如果售货员服务态度不好,他便要停下脚步,对别人谆谆教导一番,那些小姑娘望着他直纳闷:此人看上去不蠢,年纪也不大,怎么如此啰嗦。有时王跃文看报、看电视,突然会破口大骂,或者一下子涕泪横流,那一定是有什么事触动了他。他看到电视里长白山风景区,一棵两百多年的老树被砍倒,又气又急,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他说,好像被砍的那棵树就是他。读王跃文的随笔集《有人骗你》,你会觉得里面那些文章很多就是曾俚的手笔。那是一个没有丧失社会良知的知识分子所发出的清醒的声音。
可是曾俚毕竟只是一个人,有血有肉,他并不是一个冷血动物。《国画》里,曾俚两次答应朱怀镜的请求,放弃发表已经写好的报道。违背自己做为一个新闻记者的原则,都是屈服于情感。第一次是为了朱怀镜的同学之情,第二次是为老母和弟弟。再坚强的人,只要心里有爱,有牵挂。就有弱点。就不可能练成金刚不坏之身。这正是王跃文塑造曾俚这一形象真实的地方。
王跃文对亲人朋友,亦是有一股痴情深情。他喜欢带着白发苍苍的父母到处游玩。在北戴河,看着年已七十的老母亲在海滩上跑起来,高兴得像孩子一样,王跃文心里又欣慰又心酸,禁不住要流泪。在云南,他买了一个晶莹碧绿,价格不菲的玉镯,亲手给母亲戴上。他知道,母亲最大的享受,就是恨不得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她有一个了不起的好儿。这儿子不但会写小说,更重要的,是他孝顺。这几年,王跃文的小说一直是畅销书,版税收入不算少,可王跃文并没留下什么钱。他的钱大多用在对父母的孝敬和对兄弟姐妹的支援上。只要有,他总会先考虑别人。2005年初,印度洋发生海啸。他送汽车去保养,在电台里听到这则消息,马上停车,跑到邮局,匿名给红十字会寄了两千元钱。他常恨自己能力太小,天下最痛苦的事莫过于面对你爱的人的需要,你没有帮助他的能力。
四、王跃文与梅玉琴
《国画》中有不少情色描写,惹得读者议论纷纷,也颇多猜测。朋友们也有追问小说中梅玉琴的原型是谁,但大抵只是开开玩笑。有些读者却认真了,当真把王跃文看成了朱怀镜,写信给王跃文,问他梅玉琴到底判刑了没有,他又去看她没有,还在信里发了一番红颜薄命的感叹。王跃文当然哭笑不得。确实,《国画》里面,王跃文一方面穷形尽相地写出了朱怀镜的宦海沉浮,刻画深微,叙述周严。另一方面,又活色生香,缠绵绯恻地写出了朱怀镜的情场际遇与悲欢离合。朱怀镜喜欢女人,有时是欲,有时是情,有时
则情欲皆有。把朱怀镜说成一个好色之徒并不为过。女人的性感色相对朱怀镜是巨大的诱惑,相当影响他的价值是非判断。对陈雁这样一个以色相游走于权欲金钱追逐场的女人,朱怀镜一开始就被她的款款软腰弄得心迷神醉,以致看球无心,却又忌恨她对自己的势利傲慢。等到陈雁一身红呢裙装出现在他办公室,撮起嘴儿抿了一小口他泡的茶时。朱怀镜望着那水汪汪的嘴唇,敌不住美色当前,只得把牙齿暗地里一咬,感叹这女人漂亮得一塌糊涂。明知陈雁对他不会有几句真话讲,背过脸就会对他冷若冰霜,朱怀镜却还是一面对陈雁的脸色耿耿于怀,一面想都没想,端过陈雁喝剩的半杯残茶一口喝了下去。朱怀镜陪皮市长上荆山寺拜佛,一眼看到出来招待的两个女尼生得俊俏,心里直叹可惜。他一面提醒自己放庄重些,不要多望那两位尼姑,一面却又想入非非,设想这两尼姑满头秀发的模样。
我们只能说王跃文大胆写出了男人的真实。男人的欲望往往会突破他们理智的樊篱,超越他们的价值是非判断。只不过正如朱怀镜,大多时候,他们只能把这蠢蠢欲动的欲望扼杀在一种臆想中,在没有人发现的时候偷偷儿意淫一下。朱怀镜怀着那样复杂的心情一口喝掉陈雁杯中的残茶,难道不是一种无可奈何下的意淫?朱怀镜对陈雁的愤怒鄙夷,当然也有看不起她以色易钱易权的因素,但也很难说就不是狐狸吃不到的葡萄就是酸葡萄。陈雁的美色只会贡献给那些能带给她需要的东西的人,比如皮市长和袁小奇。我们可以设想,假如朱怀镜能给陈雁所要的,陈雁因此而主动向朱怀镜投怀送抱,朱怀镜会拒绝吗?有这个拒绝的力量吗?恐怕不会。
香妹和梅玉琴,一个是朱怀镜的妻子,一个是朱怀镜的情人。两人都有美貌与能干,也都有朱怀镜所需要的中国传统妇女对男人的温柔顺从。为什么香妹后来激不起朱怀镜的激情了呢?仅仅是朱怀镜的喜新厌旧?如果俗气一点,用花来比喻两个不同的女人,那么,香妹犹如自家阳台上开着的月季,颜色虽好,到底过于平常易得,又缺乏一种发自骨格中的郁馥之气,多少显得俗了些。梅玉琴则如幽涧边开放的一枝水仙,绽放着清香与哀怨,别有一番动人姿态。梅玉琴的动人之处,在于她曾经有过的不幸身世。这种屈辱孤独的成长经历,造就了她孤傲而神秘的气质,也决定了她轻易不会动情,一旦动情则不管不顾,犹如飞蛾扑火的性格。梅玉琴的孤独与不幸,使得男人能够居高临下去爱怜她。梅玉琴的温柔与热烈,又使得男人能够尽情的享用她。梅玉琴又是这样善良本份,不会因为要独占朱怀镜而逼他离婚,相反,还处处体贴保护着朱怀镜。这样的女人,无疑是最符合几千年来封建男权文化滋养下,男人对女人的理想的。朱怀镜对香妹的要求,是宁可她浪,只要自己能管得住她。对梅玉琴呢?她已经是最理想的情人了。梅玉琴最后的悲剧结局,虽然根本原因是因为禁不住金钱诱惑,但朱怀镜为皮市长含蓄地向梅玉琴施加压力,未免不是梅玉琴向皮杰就范的一个因素。梅玉琴锒铛入狱,香妹呢?则在朱怀镜身边一点一点被抽空了感情的滋润,变成一朵无香无气的塑料花了。
考察朱怀镜的情爱史,我们可以看到,王跃文书写的,仍然是几千年来以男权统治为中心的妇女观和情爱观。女人的价值,只能体现在男人对她的需求里。男人要,女人就该有,就得给。无论是香妹还是梅玉琴,都只是男人需求视角里的女人。相比《红楼梦》中贾宝玉对女性的绝对尊重和爱护,贾宝玉的以女性情感需要为自己的需要,朱怀镜的妇女观和情爱观都是一次大大的倒退。
那么,朱怀镜的妇女观和情爱观中能透露出王跃文的什么信息呢?其实生活中的王跃文颇有几分贾宝玉。王跃文最看不得女人哭,尤其是漂亮女人哭。他会心软得一塌糊涂,竭力提供帮助。有不少女性朋友,常把他当成倾吐烦恼的对象。她们都看准了王跃文不会乘人之危,有非份之想,又能保守秘密,也确实会真心诚意地安慰开导,为你出主意,为你吃饭喝茶买单。
王跃文说,中国这个社会里,女人真可怜,连丑老的权力都没有。女人不敢丑,也不敢老。男人们习惯了以相貌评价取舍女人。如果有人当着王跃文的面,刻薄地评价一个女人的相貌,王跃文嘴上不说,心里却认定此人定是个冷酷心肠的人,便不肯与他深交。
王跃文情窦初开甚早。他七八岁时,刚上二年级,班上有一女同学,年龄比他大,长得高大白净。他就喜欢她了。那时女孩兴打毛线。乡下没有好毛线,工厂里用的纱手套拆下来就是上好的线了,他就偷偷从家里,把妈妈拆好洗净的纱线团子拿到学校,下课时鼓了好大的勇气才拿出来,对女孩说:给。女孩愣了半天,突然哈哈大笑,指着王跃文对别人说:他把线团子给我。后来怎样,王跃文称年代久远,他忘记了。王跃文十六岁开始他真正的初恋。这在他的长篇小说《亡魂鸟》的序言中有较多描述。那又是一个比他大的女孩,老给他买糖吃。王跃文后来的情爱史呢?他再不肯说,读者诸君也就不要追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