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吴宓的两部传奇

2009-10-16 06:26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09年9期
关键词:吴宓传奇

黎 聪

关键词:吴宓 传奇 近现代

摘 要:吴宓有《陕西梦传奇》和《沧桑艳传奇》两部戏曲作品传世,均为他青少年时代所作。《陕西梦传奇》剧中的“泾阳吴生”即是作者本人,借以寄托自己的思想情怀,这是自述剧式戏曲作品的一个新发展;《沧桑艳传奇》是根据美国诗人朗费罗的叙事长诗Evangeline写成,吴宓在翻译原诗的基础上对这一外国题材作品进行了大胆的“中国化”意译改编的尝试,开创了传奇创作的新题材和新方法。它们在中国戏曲史上具有独特的价值和贡献。

吴宓(1894—1978),陕西泾阳人,他曾在清华大学、西南联大等多所高校任教,是我国近、现代西方文学和比较文学领域久负盛名的教授,同时也是新文学史上最后一批坚守中国传统旧文学的学者之中的佼佼者。吴宓从小便热爱中国的古典文学并深受其熏陶,对传奇戏曲更是情有独钟。吴宓有《陕西梦传奇》和《沧桑艳传奇》两部戏曲作品传世,但长期以来学界对这两部戏曲作品关注不多。

《陕西梦传奇》创作于1910年暑假,这在吴宓的《自编年谱》“1910年”中有记:“暑假,在三原南城东关家中,作《陕西梦传奇》。”①

《陕西梦传奇》只有“第一出·梦扰”,由《齐破阵》《声声慢》《驻马听》《水调歌头》《针线箱》《尾声》六支曲子加科白组成。记述了“泾阳吴生”一年前与“潜龙”等创办《陕西杂志》的经历:“欲凭文字,开通民智;敢借报纸,警醒醉心”,但因“人才之缺乏”,“款项之支绌”,“才出一期,即至停版”,觉得甚是可惜,以致是夜仍是伤感难寐。

吴宓在日记中对这则传奇的创作缘由曾有过一段详尽的自述:“己酉春……其秋七月,始与胡氏弟兄、南君、牟君等建立《陕西杂志》,初名为《陕西学生杂志》,又改《陕西青年杂志》,终乃以陕西二字为名。……顾卒以社员乏人,经费无着,仅出一册,虽成稿二册亦未印出,令人悼伤何胜!……昨年夏,曾为传奇一折,以志悼惜之意。”②这足以证明这个故事演述的其实正是作者的亲身经历,“泾阳吴生”即他本人,很明显,这部传奇带有自传色彩。

吴宓出身于陕西泾阳的望族。吴氏家族所生活的三原地区本就是关中儒学的重镇。传统的“关学”自张载起便表现出世代“以躬行礼教为本”的“崇儒”宗旨,张载终生追求的是“乾坤便是吾父母,民物便是吾胞与,将己身放在天地万物中作一样看,故曰:仁者以天地万物一体”的精神境界,以最终实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去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宏伟理想③。近世三原出了一位大儒刘古愚④,吴宓生父吴建寅、嗣父吴建常便都是师从于他。这就使吴家有着深厚的儒学渊源。吴建寅曾撰联“叙天伦之乐事:父子,兄弟,夫妇,朋友;著大学之明法:格物,致知,正心,修身”⑤,并将其悬挂在大厅上,明白无遗地表露出其内心对儒家观念的尊崇及对后世子孙的期望。而《吴宓诗集》1935年出版时,吴建常也在卷首以“好学近乎智,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为训词,这段话实际上就是对中国传统儒家人生观的概括。在这种家庭环境的影响、文化氛围的熏染之下,吴宓自幼便熟读“四书”“五经”,秉承封建传统教育,打下了坚实的旧学根底,特别是深厚的历史教养和封建伦理道德规范的熏陶习染,深植根于其心。这也使他对传统儒家思想产生了一种自然而然的情感上的亲近与认同。他在以后几十年的日记中也多次提到了自己对报国安民、建立事功的渴望。当他在1910年前后意识到“国事日非,危机渐启”时,便陷入了深深的焦灼之中。经过一番思量之后,他决定与表兄弟和几位朋友一起出版《陕西杂志》,以求“开通民智”、“警醒醉心”。但由于人力和财力的缺乏,杂志迅即归于失败。这是时代大环境导致的结果,也是当时众多爱国的知识分子所面临的困境与悲哀。

为此,这部传奇的曲词中始终弥漫着一股悲怆忧伤之气。从开篇的第一句“壮志徒呼负负,流光频度年年”就已经定下了全剧的基调,之后的《水调歌头》一曲中的“旧痕湿锦字,墨花舞素笺。到今日啊!事业空,岁月度,故纸残”,更将作者的这种因事业失败而生发的失望及忧伤的情绪推至极致。但可喜的是这次失败并没使少年吴宓陷于颓靡,反而激发出了吴宓更多的斗志,《针线箱》一曲就显示出了他“勤奋勉,待他年重矢雄图”,誓要“警遒笔待将民梦唤,使自由文明灿烂”的凌云壮志。从这里,我们可以领悟到吴宓对“事功”的追求是建立在国家与人民的 “大我”之上的,而并非为了区区的“小我”。而他的这种以文醒民的观念也是贯彻始终的。

其实吴宓自少年时代起对报纸就很熟悉,甚至是偏爱。他在求学期间就常读各种报纸,并尤其喜爱梁启超创办的《庸言报》和《新民丛报》,并定期购阅。梁启超于1901年流亡日本时曾写下“献身甘为万矢的,著论肯为百世师。誓起民权移旧俗,更研哲理牖新知”⑥的诗句,并将《庸言报》的宗旨定为“浚牖民智,熏陶民德,发扬民力”,表达了他通过报章传播自己的政论学说,为走舆论救国的道路而不懈努力的决心。对于这一点,吴宓甚为赞赏,并仿之付诸实践:“年十一,既而又自为《童子月报》,亦未能成,盖其时才力殊浅薄也。年十二,则与杨君天德合著《陕西维新报》,皆弗得克完其终。年十三,余乃与杨君、张氏兄弟组织《敬业学报》。……后又与杨君、南君幼文、张君铎为《童子学报》,顾卒出一期而止。其冬十月,余又独为《童子丛报》。……明年为丁未,余年十四,其五月,则与杨君为《童子日报》。……其九月,则与杨君合为《童子丛报》。”⑦可见吴宓从十一岁起,到他上述诗论观点的形成,他就先后自己试办过《童子月报》等报纸共七种。但由于经验的稚嫩和财力的缺乏,办报的尝试都迅即归于失败。但吴宓办报数量之多,以及他办报的屡败屡战的精神都仍令人叹服。而他办报的最终目的正如他志悼念这段经历的《陕西梦传奇》中所云:“欲凭文字,开通民智;敢借报纸,警醒醉心”,“警遒笔待将民梦唤,使自由文明灿烂。填海苦志效精卫,感时血泪化杜鹃。”⑧这种舆论作用,一是表现在欲通过报纸“开通民智,警醒醉心”,提高国民素质;二是在于“盖深望朝廷当局及在野人士之反省,急起直追,力图改造”⑨,“使自由文明灿烂”。报纸的教育舆论功用在吴宓心中是那么的根深蒂固与一目了然。这位时仅十七岁的少年在以后的岁月里对编辑出版工作一直孜孜不倦,用一生去努力实现当初“警遒笔待将民梦唤,使自由文明灿烂”的誓言。

这部《陕西梦传奇》只有一出,情节也很简单,始终只有“泾阳吴生”一人在自吟自唱,与独角戏无异。尽管在末尾处写道:“余愁百结,恼人心意,今日消暇无事,不免往访潜龙君……”,但由此推测,写了第二出也未必就能表现新的富于戏剧冲突的情节,或许又将是另一段自述,因而如今学界将它称为作者自述剧。在这部传奇中,作者将自己的生活经历片段融入到剧中,再通过剧中人物的唱词来展现出自己的内心世界,这倾向于一种纯粹的个人话语,类似于一种思想的自我表白。事实上,吴宓是个很喜欢表白自己的人,从其晚年自己详细校订的《自编年谱》和他一生留下的几百万字的日记手稿也更加确凿无误地证明了这一点。陈平原曾经说过:“学者之所以愿意自述,借用卢梭的话来说,便是自信‘除了他本人外,没有人能写出一个人的一生,因为,‘真实的生活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为了‘不愿人家把我描绘得不像我自己,卢梭创作了《忏悔录》;基于同样的理由,现代中国学者写下了各种各样的自叙传。”⑩这一段话或许能从一个侧面说明吴宓之所以在其文学创作中始终推崇表现自我的深层原因。因此,这部《陕西梦传奇》也就为我们研究少年吴宓的心态与思想轨迹提供了一份原始的材料,这一点是值得关注的。

《沧桑艳传奇》创作于1913、1914两年间,全剧初拟十二出,但仅成了《传概》《禊游》《缔姻》《寺警》四出。按吴宓剧前的自述,初载于民国二年至三年《益智杂志》第1卷第3期至第2卷第4号上。在他的《自编年谱》中有详尽的记载:“达德学会成立后,即刊印《益智杂志》(The Useful Knowledge),每册皆有中文、英文两部分。第一卷,大本、白纸。手写,油印。其中载有宓撰《沧桑艳传奇叙》。第二卷则付京华印书局铅印。自1913年12月至1914年6月,共出四期。其中载有宓撰《沧桑艳传奇》第1至4出。”{11}

这部传奇是吴宓在清华学堂求学期间根据美国诗人亨利·华兹华斯·朗费罗(Henry Wadsworth Longfellow,1807—1882)(吴宓译为朗法罗)的长诗Evangeline译著而成:“本学期,则已读至Elsons《英文读本》(共五册,由第四册读起)矣。其中有Longfellow所作长诗Evangeline,宓据之以撰成《沧桑艳传奇》。”{12}

在传奇一开始有一篇颇长的“叙言”。“叙言”主要是作者对Evangeline原诗的评价,以及自己创作《沧桑艳传奇》的缘由。其中有几段文字谈及对西方文学的评价和看法,可以看做是吴宓早期的比较文学观:一是认为中西文学有其相似之处,“其构思,其用笔,其遣词,胥与我有天然符合之处”。且“世之有妙文,初无分于中西也”,“文之所以妙者,为其能传示一种特别精神而已。此种精神,由文明社会胎育而成,而为其间人人心中所共有之观念也。”二是驳斥了国内的文士鄙夷西方文学的错误看法,认为他们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观点是因为对西方文学作品不重视,“每不究其优美之特点,唯以粗解略通为能”,而且外文程度不高所致。三是认为,国人未能尽窥西方文学作品中的妙处,自身的本国文学修养不高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这就等于提出了一个中西文学该如何定位、该如何比较的问题,这也将外国文学作品的阅读提升到了更重要的地位;而他提出的这三点也完全具有可操作性,以更好的对中西文学做系统的对比,融会贯通。这些观点直到今天仍不失为至理名言。当然,吴宓所说的中国文学只狭义地定义为中国古典文学,并在言语间认为西方文学毕竟不如中国文学,但他又说“彼西文者,与中文较,虽各有短长,且即逊于我,亦自有光华之所现,菁英之所存,未可一概磨灭”。这个评价还算是较为公允的。对当时只有二十岁的吴宓而言,能有这样的见地已相当不简单。这也证明他后来留学哈佛对白璧德新人文主义的接受并非是对师学的盲从,更多是基于自己较长时间的选择,这是一种更能与他的想法相契合的理论。

吴宓在“叙言”中还特别提到了孔尚任的《桃花扇》,并盛赞其“以亡国之哀音,写沧桑之痛泪”,“为从来传奇中最上之作”。并认为Evangeline与《桃花扇》在用意上异曲同工,而他之所以创作《沧桑艳传奇》,“非欲传艳情,而特著沧桑陵谷之感慨也。”值得注意的是,在此之前两年他在日记中对《桃花扇》的评价仍是“顾乃毫无所心得,仅觉其为佳书妙文而已”{13},并没有在“叙言”中所表现的如此强烈的共鸣与感慨,这种明显的变化与他在这两年间的处境与遭遇是有很大的关联的:1911年前的他身为富家的公子哥儿,过着衣食无忧的平静日子,自然不会对《桃花扇》中的沧桑陵谷之痛有特殊的感觉;而自从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清朝统治在各省独立的浪潮中土崩瓦解。清华学堂师生皆因担心京城有动乱而惶惶不可终日,纷纷逃返家乡,吴宓因家乡兵匪横行,有家归不得,对家人的安危处境更是忧心忡忡,“今日中国大乱,四海鼎沸,桑梓夫岂能独安?吾家三原,想不至有他虑欤。吾尝读历史及诸种小说,至末世乱离之际,戎马倥惚、颠沛流荡,则谓人之生彼时者,不知其心境如何?今乃亲得闻之,吾他日或亦目睹而身受之乎?”{14}至此,多愁善感的他仿佛真的与历史上的孤臣遗老的其苦其情相通,这给他的心灵带来了强烈的冲击。后来北京的情势越来越危急,清华被迫紧急解散,吴宓也唯有匆忙与浙江籍同学陈达等人到上海避难。这也使他逐渐明白了漂泊无家的凄楚,临别之时,“回顾清华园风物,怆然欲涕,未审他年得一重睹此景否耶?”{15}此情此景,“感人事之日非,思盛世之难再”,令他触物伤怀,悲痛难已。从“叙言”中,我们也可感受到这满腔的涕泪也汇入到了他对《桃花扇》的重新理解和《沧桑艳传奇》的创作之中。

然而,吴宓并非仅仅将伤痛的目光停留在自己一人身上,“此所以读其文而特伤其情,非仅为一二有情人作不平之痛也”,他更希望通过这篇译著以警世,“我国人士于此知所警惕,肆力前途,使劫灰不深于华夏,愁云早散乎中天”。这也是他创作的主旨之所在。

Evangeline原诗分上下两部,每部分又各为五章。吴宓的《沧桑艳传奇》仅仅是涵盖了原诗上部前四章的内容。首出《传概》是楔子;第一出《禊游》改原诗第一章写景为男女主人公郊游相遇;第二出《缔姻》交代了双方父母为儿女订婚的经过;最后一出《寺警》则是根据历史补写英军侵入,阿卡迪亚村被抄没的故事。

通观全篇,我们可知,吴宓这部传奇的创作绝非是严格准确的直译,章节中还带有不少他自己创作的内容,正如他在“叙言”中所说的“复以己意增删补缀而成”。而从中也再次印证了吴宓对翻译外文书籍所具有的一贯态度:“翻译书籍,自其极浅显处言之,绝不可以甲国之字,凑作乙国之文理,而以为适合。实则窒此而又不通于彼也。凡欲从事此道,宜先将甲乙两国文中通用之成语,考记精博,随时取其意之同者,而替代之,则处处圆转确当。……译诗与译文同理,惟译诗者不特须精通两国文字,多识成语,且须具诗人之才与性,则为之方有可观耳。”{16}

改编、创作痕迹最明显的是第一出《禊游》。原诗的第一章首先是通过大段的景物描写交代了故事发生的地点——阿卡迪亚(Acadie,吴宓译为阿克地村)的地理位置与简单情况。在朗费罗笔下,阿卡迪亚是个有着宽阔的草原和牧场,也有着茂盛的果园和肥沃的耕地的极其富饶的地方。当地人民友爱、和平,人人坦开心扉,家家夜不闭户,简直是个天堂般的所在,更类似于中国人眼中的世外桃源。然后才相继介绍主人公Evangeline(吴宓译为曼殊娘)和Gabriel(吴宓译为格布郎)及其家庭情况,并带出了两人青梅竹马的恋情。而在《禊游》这一出中,作者则将原诗中大篇幅的景物描写和人物介绍仅浓缩在《鹧鸪天》一曲中加以意译:“小生格布儿,生长仙村,系出清族。幼读儒书,早怀奇气。家君锻炼铁工,作椎埋之侠隐。……喜得这阿克地村,千载升平,万姓乐业。治比尧舜,民安怀葛。路不拾遗,寝弗加键。……东邻有女,西子其俦。小字曼殊,长成碧玉。与小生两世通家,三世宿好,交深总角,情比漆胶。”之后更叙述了两人值修禊之节出外踏青一事。须知“修禊”乃我国古代于春秋两季在水边举行的一种祭礼,为外国所无。而作者在此撰出“禊游”一事虽然有点牵强,不过在这些改动中也体现了作者在意译Evangeline时根据我国的民族风俗和传奇体裁自身的特点所刻意营造的全面的中国化,也不失为一种巧思妙作。(这些改动作者在此出末尾的自注中有交代。)

在第二出《缔姻》中对原诗也有不少改动。首先是一大段关于季节转换的自然描写照例省去。然后写到铁匠贝西(Basil the blacksmith,Gabriel的父亲)一个人到Evangeline家来订立婚约,并在门外巧遇公证人雷布澜(Leblanc),这与原诗不符。原诗是写铁匠父子二人同来,而公证人后到。传奇中写公证人离开后,铁匠并为同去,此又为一不同之处。而在谈论间三人对英军舰队泊岸的意图所作的猜测及评论则大致是吻合原作的直译:“(净)昨又遣来兵船多艘,驻泊村口海岸。统帅出令,令阖村男子壮丁,均于翌晨齐集礼拜堂中,听宣英皇谕旨。事变难期,能勿忧虑?(外)有这等事?或者英国雨水不时,又遭荒年。特来此间收籴谷米,亦事之常。明晨便见分晓。”“(副末)人言纷纷,要皆道听途说,未可凭信。愚鄙之见,贝兄诚为过虑。我村民修德乐善,于兹百年。纵英人别有肺肠,而上天鉴佑蚩氓,当存公道,复何惧哉?”铁匠贝西对时局安危的忧心忡忡,农夫白丰特(Benedict)和公证人雷布澜的麻痹大意的乐观估计都与原作人物无异。但在此期间公证人的一段长篇大论的往事回忆则全部省去。这里所作的改动,既为篇幅所限,更为符合戏曲特点故意为之。

第三出《寺警》则颇为紧凑,直接进入主题,而略去原诗中宴客、全村欢庆一节,只是在后来的琴师梅克尔(Michael the fiddler)出场的一段独白中才隐约告知读者。传奇中标明到场村民的人数和英王圣旨中的日期,而原作并未有提及。在结尾,作者自述道:“此出纯叙事实,有为原文所未详者,则别取关于斯役之记载忆补之。”这段史实其实是这样的:1713年英国通过《乌得勒支条约》得到了位于加拿大东南方的大西洋沿岸的阿卡迪亚,这使法国在圣劳伦斯河口的势力受到威胁。因此法国便在罗耶耳岛上建立了巨大的路易斯堡要塞,并企图用种种方法尽量缩小英国在阿卡迪亚夺取的地盘:在阿卡迪亚的西部边界的范围问题上进行争夺;发动阿卡迪亚的法国居民移居罗耶耳岛和圣让岛(这种做法基本上没有成功);还进行较为成功的权谋使留在阿卡迪亚的居民保持中立,并防止他们接受除了1727年严格限定的忠顺誓约以外的任何政治义务;通过天主教会的勒卢特尔神父的努力,把阿卡迪亚居民对天主教的忠诚与对法国的忠诚结合起来。后来法国还在阿卡迪亚地峡建立博塞儒尔堡,并通过勒卢特尔神父的告诫和他的做弥撒的米克马克印第安人的威胁,使阿卡迪亚居民效忠于法国。1749年,英国政府终于采取行动加强这个半岛上的阵地,在1755年9月4日夜,为安全计,英国统帅温斯洛(吴宓译为温士龙)以人民暗附法国为由,抄没全村,将全体阿卡迪亚居民迁移到战略上较不容易遭受攻击的英属殖民地,从此当地人民便流落到远至新奥尔良和布列塔尼等地,开始过着“失所平民“的不幸生活。{17}这与在《沧桑艳传奇》中重现的历史事件及时间都是吻合的。可见吴宓为了更好地创作这部传奇,确实是做了严谨的资料调查和搜集的。

通览全剧,格调悲怆,辞采华美,声律协韵谨严,不失为一篇优秀的传奇作品。特别是作者将人物的英文对白意译为古雅的中国古代文言文,将人物西洋化的服装也换置成具有清代特色的儒服,再加上《禊游》一出的成功尝试,更是属于来自天外的奇思妙想。此外,其译著参半的创作形式也很值得重视。就笔者资料搜集所得,同时代的戏曲作品中用这种创作形式来演述外国题材的文学作品并不多,仅有钱稻孙的《但丁梦杂剧》和吴宓的这部《沧桑艳传奇》。据左鹏军教授的《近代传奇杂剧研究》所载,钱稻孙的《但丁梦杂剧》最早仅见于1925年的《学衡》第39期{18},比起吴宓《沧桑艳传奇》的面世时间足足迟了十二年。因此也令人不得不佩服当时只有二十岁的吴宓对传奇意译改编外国题材剧这一新方法的开创之功。

吴宓的这两部传奇,《陕西梦传奇》作于十七岁,《沧桑艳传奇》作于二十岁,皆属于少年之作。从他的创作目的与过程而言,也更近似于学生时代有感而发的课余习作。但总体而言,这两部传奇,将他少年时的事功未成的郁闷与身处乱世中的沧桑陵谷之慨都表现得恰如其分,颇有感染力。从字里行间也可以看得出其较好的古典文学和外国文学素养,以及他对中国传统戏曲艺术样式的熟悉与喜爱。尤其是他在传承的基础上所做出的一系列创新的尝试,如对自述剧式戏曲作品的发展和对“译著参半”这一传奇意译改编外国题材剧的新方法的开创,更让这两部传奇具有独特的价值。仅这一点而言,它们对中国近代戏曲史和整个中国戏曲史的贡献,就一点也不会比同时代的其他戏曲作品逊色了。

(责任编辑:张 晴)

作者简介:黎聪,华南师范大学2007届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从事中国近代文学研究。现为湛江师范学院基础教育学院中文系教师。

① 吴宓著,吴学昭整理:《吴宓自编年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2月版,第92页。

② 吴宓著,吴学昭整理注释:《吴宓日记》第1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3月版,第110页。

③ 张载:《张载集》,中华书局,1978年版,第320页。

④ 刘光蕡(1843—1903),字焕唐,号古愚,陕西咸阳人。早年在泾阳、泾干、崇实诸书院任教,曾任味经书院山长和崇实书院院长。对近世关中的文化教育发展影响很大。

⑤ 吴宓著,吴学昭整理:《吴宓自编年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2月版,第14页。

⑥ 梁启超:《自励》二首其二,见汪松涛编注:《梁启超诗词全注》,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91页。

⑦吴宓著,吴学昭整理注释:《吴宓日记》,第1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3月版,第110页。

⑧ 吴宓著,吴学昭整理:《吴宓诗话》,商务印书馆,2005年5月版,第1页—第2页。

⑨ 吴宓:《余生随笔·诗人笔传音乐神妙》,见《吴宓诗话》,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第28页。

⑩ 陈平原:《中国现代学术之建立》,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410页。

{11} 吴宓著,吴学昭整理:《吴宓自编年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2月版,第123页。

{12} 吴宓著,吴学昭整理:《吴宓自编年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2月版,第122页。

{13} 吴宓著,吴学昭整理注释:《吴宓日记》第1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3月版,第34页。

{14} 吴宓著,吴学昭整理注释:《吴宓日记》第1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3月版,第173页。

{15} 吴宓著,吴学昭整理注释:《吴宓日记》第1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3月版,第187页。

{16} 吴宓:《余生随笔·翻译》,见《吴宓诗话》,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第23页。

{17} J. O. 林赛编:《新编剑桥世界近代史》第7册,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组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1月版,第672—第677页。

{18} 左鹏军:《近代传奇杂剧研究》,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374页。

参考文献:

[1] 吴宓著,吴学昭整理.吴宓诗话[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2] 吴宓著,吴学昭整理注释.吴宓日记(第1册)[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

[3] 吴宓著,吴学昭整理.吴宓自编年谱[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

[4] 张弘.吴宓——理想的使者[M].北京:文津出版社,2005.

[5] 左鹏军.近代传奇杂剧研究[M].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

[6] J. O. 林赛.新编剑桥世界近代史(第7册)[M].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组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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