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转铃
新城新区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在很短的时间内,人们对它的看法会变得很不一样。关于老城的观感诚然是多元化的,众口不一的,但是这种多元化是分布在空间或者阶层上的,时间长了,你就能慢慢摸索出其中的规律:比如住在浦西的高收入阶层或许会觉得浦西不错,细致的消费者类型区分,高度的物质化,凡是能想到的东西都能用钱买得到;而平民阶层可能就会抱怨起浦西的交通拥塞、空气污染、地小人稠等等一系列弊病——然而,十年前是如此,十年后也差不多是这样。关于浦东则呈现出完全另一种的难以把握。不断翻查人们对居住在浦东的看法,便会发现几乎每一年大家的看法和说辞都不太一样。并非居民们的觉悟有了什么质的飞跃,层次的提高,这完全应该归结于浦东新区日新月异的地形地貌——这说明,真正纠缠在“浦西,还是浦东”这样哲学式命题中的人还是很少的。大多数人并不会为了意识形态的偏好而对他们的住所产生莫名其妙的好感或者偏见。一切取决于质量:是否方便,是否舒适,是否完整。
而其中,存在着一个对浦东的年轻人非常重要的问题,一个曾经被屡屡提及,却从未被详细讨论的话题。那便是深夜的过江路。
白天,谁都知道怎么过江。上海的城市地下交通之发达已经堪比巴黎:二号线、四号线、六号线以及八号线,以世纪大道为中心,分布如一架五彩的风车。可是难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上班族生活对精力旺盛的年轻人来说就够了吗?又不是要重归刀耕火种的时代。所以,派对、狂欢、摇滚、爵士,一个都不能少。
某个法国的城市状态研究者曾说过,一个城市的夜生活质量是考察这个城市的国际化程度、大众消费取向和投资发展空间的一个重要因素。城市的尺度越大,加诸于单位个人身上的精神压力也就越大,超级大城市天然具有的文化和艺术的多元,正好是释放精神压力的对治之道。浦东新区的高新技术企业不少,世界五百强也多如牛毛,但是小剧场、小规模艺术空间乃至摇滚青年的地下酒吧之类,却仍旧罕见。唯一能和艺术搭上边的是浦东证大现代艺术馆,可此类大型艺术场馆的开放时间仍然是上午十点到下午六点,不仅和朝九晚六的上班族无缘,对浦东的“派对动物”来说,也算不上对症下药。
相比之下,在这方面浦西的选择就多得多了。除了妇孺皆知的新天地,衡山路,复兴中路上的Cotton Club、JZ Club都是鼎鼎大名的爵士乐集散地,偏好地下摇滚的也可以去延安西路的育音堂,淮海西路的MAO LIVE,威海路的现场酒吧,还有永福路上的Shelter,零陵路93号的O3……
可是,这类夜生活却要比通常意义上的夜生活更晚一些。和同学K歌打牌聚会,到晚上十点也就差不多散了,这时地铁还跑得四通八达;如果是逛街,十点半十一点也就差不多了,大多数“销品茂”也都已打烊谢客。可是去听地下摇滚,参加派对,却非要到十二点以后不可——更确切地说,十二点以后酒吧里的人气才陆陆续续地旺了起来,要玩得尽兴,两三点是常有的事。那么,卸掉了一身的疲惫,从沸反盈天的酒吧里面跑出来之后,应该如何回家呢?午夜的交通问题,一直是浦东年轻人的心头大患。
要知道,在酒吧里喝过三扎冰啤,所费也不过六七十元。可要是在深夜坐出租车回家,差不多还要多付这样一份钱。这样一来,住在浦东平白无故就比住在市区的多了近80%的开支。在当前的经济萧条期,虽然不能委屈自己的爱好,却也不能不考虑到节流消费的因素。
在现有的经济条件限制下,夜宵车的路线就变得格外重要。从如今沪上最知名的摇滚基地育音堂出来,坐71路(04:00-24:00)或320路(23:45-03:35)到外滩,拼车打的到十六铺码头,摆渡到浦东东昌路轮渡站再转车,人均消费为八至九元。或是坐71路或320路到外滩,拼车打的走延安东路隧道过江,在浦东大道上再分头转车,人均消费为十元左右。如果从C's Bar回家,也可以乘坐71路到外滩,拼车打的走延安东路隧道过江,人均消费也是十元左右。至于从现场酒吧回家的话,好像只有拼车打的一种办法,不过大连路隧道非常方便快速,到浦东大道也不过起步费超过一点,还是在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
当然,相比起线路有限,耗时漫长的夜宵线,找人拼车显然是更好的选择。只是,以浦东之大,要找到和自己志同道合,趣味一致,作息类似,住所相近的同伴又谈何容易?因此,若能在平时就多留心各种乐迷沙龙,尤其是在小区论坛上表现出和自己相同兴趣的业主,约好结伴而往,既安全,又经济。看演出,参加派对虽然是一个晚上的事,寻找同道之人却是一个长期的过程,除了能够省下不必要的交通开支,还能扩大自己的交际视野,对事业正处于上升期的年轻人来说,不仅是手段,也是目的。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把浦东新区仍旧当作远郊,当作乡下,但是一江之隔的天然屏障,的确给住在浦东的“夜生活动物”带来了不便。在市政规划方面,如果能考虑增加夜宵线的路线和频次,甚至只在周末运营,也会给这些年轻人更多的选择和更人性化的体验。有人或许会认为,如果连打车都打不起,何必要来凑这个时髦的热闹,过这种不合时宜的休闲?在常见的视野里,似乎只有开Mini Cooper,Nissan的中产阶级才和这大都市的夜生活相得益彰。其实,一个人的心胸,取决于他青年时拓宽到的眼界,一个城市的未来,则取决于这个城市中尚未把持到社会资源的青年的眼界。简单来说,大都市的品位是由其城市平民的品位所决定——而这也是上海百年以来作为举国潮流之先的根基所在。就连古希腊人的狂欢节和艺术节也是为社会所有阶层所设计的:雅典的狄俄尼索斯剧场可容纳两万余人,前来看戏的人出身各不相同。两个铜子儿的票价相当低廉——雅典大将军伯里柯利甚至还设置了一个专门金库(theorikon),用该金库的钱为一贫如洗的穷人支付入场费。在两千年后的今天,我们的城市至少不应该输给雅典;浦东人深夜的过江路,也不应该再是一条漫漫的黑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