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难测

2009-09-30 07:55艾尔肯·萨比尔祖力菲娅·阿不都热依木
民族文学 2009年7期
关键词:塔尔纸条老师

艾尔肯·萨比尔(维吾尔族) 祖力菲娅·阿不都热依木(维吾尔族) 译

海日丁老师把全班40名学生放在心灵的筛子反复筛选数遍,他这次筛选的不是班长,也不是在选学习委员或生活委员,只是挑选一名勇于如实反映班里不良现象的忠诚学子。因为,在海日丁老师眼下,这种学生在班里的作用有时候比任何班委员都会重要得多。

海日丁老师独自坐在办公室翻看着学生花名册,他对每一个学生的姓名仔细翻阅几遍,好像从他们的姓名中能够发现自己需要的孩子似的。看到每一个姓名时都把姓名和本人联系起来,掂量学生的性格品德和家庭经济状况。这次翻查中,家庭较穷的孩子是海日丁老师的最佳人选。因为,在他看来,穷人是可以用少许利益来随意控制的。他把花名册上所有学生姓名都认真过目了一遍,但仍然没有选中一个。他心急如焚地点燃了一根香烟狠狠地吸了几口。之后,再次盯住了学生花名册。这次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翻到第五个学生的时候,眼光突然停了下来,脸色苍黄、浅黄色头发亮闪闪的、显得干巴瘦小、约十三四岁的萨塔尔浮现在他的眼前。

然而,想让萨塔尔答应这件事儿没有那么简单。

“这事儿对你来说并不难。”海日丁老师面对着低头坐在办公桌对面的萨塔尔解释道,“要是一旦发现班级里有谈恋爱、酗酒、抽烟等情况,你就马上记录下来,然后悄悄交给我就行了,你要是出色地完成这个任务,我就会扶助你一直到毕业,尤其是在经济方面……”老师的话使得萨塔尔有些举棋不定,特别是最后的承诺在孩子的内心产生了相当大的兴趣。

“怎么样?你不会把这样好的机会让给别人吧?”海日丁老师用疑问的眼光盯住萨塔尔问道。

“那好吧。”萨塔尔抬头望了老师一眼,这时候,怯生而天真的目光同老练者欢呼胜利的目光瞬间聚合在一起。

云雾满天,两天以来隐约而下的沙尘令人难以呼吸。萨塔尔朝宿舍大院慢步前行,心里笼罩愁云,“老师会给我什么?练习本、笔记本、钢笔还是……不可能,不会那么简单,那些简单的奖品是用来奖励小学生的,也许他会给我现金,如果不给呢……说两句好话就了事儿怎么办?不会的,老师不会那么做的,决不会在学生面前食言的,只要看了这样东西,他就会满意的。”萨塔尔从外面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张纸条,纸条里裹着班里的托合塔西的抽烟剩下的证据——两根烟头。这会儿,他满脑子都是托合塔西的形象:老师会怎样惩罚他呢?是罚款,还是把烟头塞进他的嘴里?我不用管那么多了,他无论如何是自作自受的。那类品质恶劣的烟鬼怎么惩罚都是应得的,可是他如果察觉是我告诉老师的,怎么办呀?到那时候,他不会轻易罢休地揍我一顿,全班同学都会认为我是“内奸”,排斥我,疏远我呢,到时候……萨塔尔想到这里突然停止了脚步,他仿佛听到“内奸”“内奸”的喊叫声。他掏出那小纸包扔到了黑暗的角落。

过了数日,萨塔尔总是心神不宁,他一会儿想完成老师的重托获取奖赏,一会儿又改变主意放弃那么做,甚至在课堂上,他的脑海里也都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萨塔尔,老师叫你呢。”从半开的门进来的一位高个儿女孩说,她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在宁静的教室里回响。萨塔尔心跳加快,似乎预感到一种不祥的征兆,如果老师问为什么不反映情况,该怎么说呢?我首先告诉他,我没有遇到那种情况。

海日丁老师并不是白痴,他没有直截了当地询问。他首先问起萨塔尔的家庭生活、经济状况、家庭成员,问他是不是习惯学校的环境,等等,然后才问及班里的情况。

“小弟,你干这事儿是不会吃亏的。”海日丁老师仿佛要说什么秘密,靠近了萨塔尔的耳朵说,“违纪的学生要罚款,罚款的一半我会给你的,可你到现在还没有反映什么问题……”

“我没有发现任何事情。”

“谁也不会把坏事拿到操场上去干。不分早晚,不管是在宿舍还是在教室里,你只要稍稍留意观察就会发现的。必要的时候,你还可以对可疑的目标进行跟踪。”

“好的。”萨塔尔点了点头,眼光里闪现出从未有过的神情。萨塔尔终于行动了。从此,他走起路来不像以前那样大步流星,而是脚趾尖着地,蹑手蹑脚的。他开始仔细观察周围,特别爱偷听别人谈话……

萨塔尔趁着海日丁老师独自在办公室,悄悄地溜了进来。

“来、来!小弟。”海日丁招呼道。

萨塔尔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裤兜掏出一张纸条。纸条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同学吸烟的情形、时间和地点。

“怎么样,照我说的去做没错吧?”海日丁读过纸条说,“今天晚自习,看我怎样收拾这群泻球。”

“班委们的表现怎样?”萨塔尔走到门口时,老师又问。

“挺好的。”萨塔尔好像喉咙被什么堵住似的咽下一口水,说,“不过,昨天晚自习后,班长揪住图妮莎的长辫子……”

“怎么没有记在这上面,啊?”

萨塔尔沉默不语。

晚自习的时候,萨塔尔什么也学不进去,他一门心思地盼着老师早点来,向那些学生多罚些钱。老师会罚他们多少钱呢?要是每人罚10元,那就是30元;要是每人罚20元,那就是60元了,但愿多罚一点……他在想。时间过得真慢,每次有人开门,萨塔尔就抬头渴望地看一回,然后泄气地坐在那里。还剩五分钟,从走廊里传来同学们的脚步声,萨塔尔望了一眼坐在教室一角的班长,他正在麻利地收拾东西。打铃了,教学楼里刺耳的铃声好像他自己内心的叫苦声一般。刷刷响的一大把钞票随着铃声正从他眼前消失。学生们匆匆忙忙地跑出教室,正当萨塔尔也站起身来准备出门时,先前跑出门外的几个同学又都回到了教室里。因为海日丁老师也紧跟走进了教室。萨塔尔的心跳加速,海日丁老师双手扶着讲台站直,缓缓地环视大家一眼,教室里变得出奇地安静,几乎能听到孩子们的呼吸声。

“近日来,我们班里出现了一些举止反常的怪事,还有部分同学吸烟,影响极坏。发生这种违纪现象的学生按规定必须受到处理。”海日丁老师稍稍扭了扭头,将目光投向萨塔尔对面的卷发男生,“迪力穆拉提!你吸烟已经几次了?”

“老师,我没有吸烟。”卷发男生站起来吞吞吐吐地辩解道。

“你休想耍赖脱身,我是有证据的!”老师从裤兜里掏出那张纸条念了一遍,迪力穆拉提无话可说,低下了脑袋,随后被点到名的其他学生都不得不承认了。

犹如太阳每天东升西落,学校的各种活动都有节奏、日复一日地重演,班级里的学生稍有不轨的事儿,当即被老师知道还受到批评、罚款。学生们哭诉班级里出了“内奸”,心中不停地诅咒那个隐藏着的“内奸”。每当这时,萨塔尔比谁都生气,最先暴跳如雷地谩骂。

有人轻轻地敲了几下海日丁老师的房门。

“请进。”海日丁老师正躺在床上看电视,没等他下床,萨塔尔走了进来。

“又出事儿了?”

“嗯。”萨塔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交给了老师,“这是一封情书!”

海日丁老师草草看了信皱起眉头问道:“谁写的?”

“是……是加帕尔写给茹仙古丽的……”

“唉,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班里刚刚走入正轨,怎么又会出这种事儿呢?这群孩子真是的……”海日丁满腹牢骚地把信塞入裤兜里。

深夜,星星好似钉在黑色条绒大衣上的金纽扣一般闪闪发光,萨塔尔正回宿舍。突然,他听到不远处柳树下有人在叽叽咕咕地窃窃私语。他立刻警觉起来,蹑手蹑脚地朝柳树方向走去。“今天总算没有白费劲了,不过他们会不会是其他班的学生呢?如果是其他班的学生该怎么办?我反映其他班的学生违纪的事儿,老师还会给我钱吗?我到底应该向谁反映呢?但愿他们是我们班的……”

想着、想着, 萨塔尔惶恐不安地来到了柳树林边,在看见建筑工地的沙料上静坐着的两个影子后,他的脚步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从他们毫不拘束的样子来看,不太像学生。就在此刻,围墙外面的柏油路上驶过一辆汽车,汽车灯光照射在他们身上一闪而过。两个人影里其中一个好像是萨塔尔班里的阿依努尔,尤其是她披散的秀发、白色短衫、红色裙子恰似其人……萨塔尔悄悄靠近了几步,发现那个女孩子紧紧依偎在小伙子怀里。

“是阿依努尔吗?”萨塔尔问道,他们无人回应。此刻,萨塔尔确定毫无疑问就是她。

“喂,阿依努尔,快起来!”萨塔尔弯下腰,伸手拉起她的胳膊。就在这时,一把沙石刷地一下撒在了他的脸上,他的眼睛、嘴巴和耳朵都飞进了沙土。

萨塔尔回到宿舍又来了兴致,因为,宿舍里有两张床都空着。“你们这群坏蛋,肯定又跑去什么地方喝酒了。”萨塔尔盯着床自语道。他完全忘了刚才在柳树下发生的一切,一心只想着如何抓住眼前的机遇。他爬到自己床上假装入睡,实际上,他真困得忍不住了。然而,他今晚决不能入睡,如果疏忽大意的话,这个运气跑出手心,就抓不到那些“去喝酒”的泻球们了。时间已经很晚了,但他们仍然没有返回宿舍,萨塔尔的眼睛开始发酸了,脑部火辣辣的酸痛。他小心翼翼地下床走到屋外,走廊里安静极了。对面的宿舍里传来一种老女人吹火似的阵阵鼾声。他来到了宿舍楼前,夜深人静,听不到任何脚步声。“你们这群坏蛋,总会回来的。”萨塔尔嘟嚷着回到了宿舍。

早上,所有的学生都被运动员进行曲唤醒了。萨塔尔起床时,其他同学都在忙着穿衣服,而那两张床依旧无人。

“那些床上怎么没有人啊?”萨塔尔问上铺床上正在穿裤子的矮胖同学。

“你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凯赛尔得了阑尾炎,阿塔吾拉正在医院照顾他呢。”

萨塔尔一时脸红。

对萨塔尔来说,假日过得并不舒心。自打放假回家后,他总感到心情很郁闷,他老想着把某个人告状到比他更有权势的人那里。有些夜里,他老是梦见自己把班里某个同学的坏事儿反映给海日丁老师。久而久之,他习惯于偷听父母的谈话,跟踪窥视弟弟们。

这天太阳升得已经很高,萨塔尔这才苏醒过来。母亲正在院子里炉灶旁往沸腾的锅里下面片。

“卡斯木阿洪在家吗?"村长艾克热木台勒派克(台勒派克:外号,皮帽子)走进院内。

“不在,他去磨房了。”

“有个急事儿要找他呢。”

“那就稍等一会儿吧,他也许马上就回来了。”

艾克热木台勒派克没有坐,也不坐下来。这时,还没有穿好衣服的萨塔尔早把好使的目光对准了门缝。

“这边让我来保护免得被热锅里溅出来的热水烫着。”艾克热木台勒派克趁势抓住女人在连衣裙里犹如鲜奶过滤器般的乳房。

“哎哟,请你……”女人先是躲开闪了一下,但没有怎么反抗。

萨塔尔坐在原地,打开本子放在膝盖上开始一五一十地记录眼前发生的一切。萨塔尔到院子里的时候,艾克热木台勒派克已经不在了,只见母亲正在若无其事地洗碗,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萨塔尔扶起角落里满是尘埃、叮当乱响的旧自行车往外走。

“你去哪儿?”母亲一边从灶台上端下铁锅一边问道。

萨塔尔连看也没看母亲一眼,径直往外去。他觉得路边的树林、水渠里的水……反正周围的一切变得美丽无边,都那么可爱迷人。这是自打放假回到家里以来,他头一次为生活感到兴高采烈。

假满返校后,大家才知道萨塔尔的真面目。有人因被班里一个不起眼的黄毛小子所捉弄而痛心,有的人想报复,但无人敢于正面和他交锋。实际上,他的暴露给他带来了毫无预料到的幸运。因为,现在连班委员们见了他也会小心谨慎的。萨塔尔缺课、缺勤都没有人敢说他,不参加值日也没人敢批评他,也不敢告诉老师,大家都怕得罪他。表面上俯首帖耳,心里却恨之入骨。期末评定优等生时,他就是大家头一个选择。

晚自习结束了,萨塔尔打算向老师报告两位女生外出参加舞会的情况。他走到办公室门口时,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从办公室传出不知什么人神秘的窃窃私语声。萨塔尔机警地推开了门,看到海日丁老师正在把一位叫吾尔妮莎的年轻女教师推到墙上狂吻……萨塔尔故意装作没有看见,退了出去。但已被发觉、惊慌不安的海日丁老师,紧跟着萨塔尔追了出来。

“萨塔尔!”

已走到走廊尽头的萨塔尔,爱理不理地停了下来。

“您干吗不进来呢?”海日丁老师无奈之中走到他面前说。

萨塔尔看了海日丁老师一眼,却一言不发。在他闪烁的目光里,看得出他在指责老师。转瞬间,老师和学生两个人的位置颠倒了过来。从今往后,在萨塔尔面前,海日丁老师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做人,要听命于萨塔尔了。海日丁老师陷入愁苦之中,某种无形的担忧在威胁着他。不知不觉中,他开始对自己的学生以“您”相称了:

“请您千万别向人提起这件事儿,好吗?好兄弟。”海日丁以央求的口吻向他许诺道,“今后,凡是从违反校规的人那里收缴的罚金统统归您,好么?”

“行!”萨塔尔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上,海日丁老师发现萨塔尔站在校长办公室门口对面,他从半开的门口进去,从裤兜掏出一张纸条交给了校长,嘴里好像在说什么。

“什么时候?”校长接过纸条问。

“昨天晚上九点钟。”萨塔尔稍有些吞吞吐吐地回答。

海日丁老师仿佛泄了气的皮球软了下来,他的双腿也不听自己的使唤,脚步也乱套了。

(译自《塔里木》2002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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