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君：我在科索沃当“保镖”

李书桐

我跟所有普通人一样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但是当我端起SPECIAL WEAPON AND TACTICS的时候,我有了特殊的经历和回忆;当我站在子弹和要人之间的时候,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张君

2008年2月17日,科索沃单方面宣布独立。随后,美德等国家不顾联合国安理会关于“科索沃仍是塞尔维亚的领土”的决议,承认科索沃单方面独立,激起了塞尔维亚和科索沃塞族人的强烈愤慨。塞阿两族的矛盾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很多枪支和爆炸物都散落在平民手中,涉枪涉爆案件异常突出,并时不时发生有组织的武装袭击,随处可见盘旋的直升机和北约部队的装甲车,而科索沃北部更是发生大规模暴动,当场炸死一名乌克兰维和警察以及炸伤多名联合国工作人员。就是在这样的严峻形势下,3月11日,作为中国维和史上首支由同一个省选拔组建的维和警队——18名川籍警察中的一员,张君来到了科索沃。

全副武装的她手握装满弹夹的MP5,战术防弹衣的每个口袋里都装满备用弹夹,站在要人与子弹之间,经历着命悬一线的生死考验。

首个考入要人保卫部的中国警察

3月的科索沃还在下雪,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雪,身为川妹子的张君很惊奇。更让她惊奇的是,夜里气温达到零下二十几度,还经常没电,她从国内带去的电暖气、电热毯什么的根本派不上用场。冻得没有办法睡觉的时候,她只能爬起来做运动,等把脚动热了再回到租的那套民房睡觉。结果,半夜醒来,上完厕所的张君竟然尴尬得找不到水来冲。因为当地的水非常缺乏,停水像停电一样没有任何预兆。

除了居住条件艰苦之外,更让她苦恼的是饮食。一次,张君在一家小超市看到当地不多见的生菜,赶紧挑了一篮子,到收银处却被告知:超市的生菜不是按斤出售的,而是按棵出售,不论大小,一棵1欧元(相当于10元人民币)。她心疼极了,最后挑了3棵大点的生菜,回去小心翼翼地炒着吃了。“这是我吃过的最贵的一盘生菜。”

适应力极强的张君很快在各国维和警察中脱颖而出,并雄心勃勃地报考了当地的要人保卫部(简称CPU)。

CPU在科索沃声名显赫,任务区上千名维和警察,CPU大约只占50名,其中欧美国家的维和警察占据了一半以上,且仅有两名女警察。之前中国维和警队有人尝试过报考,但是没有成功。凭借多年运动员的身体素质,有着极强的民族自尊心的张君决定一试。

CPU入门考试共4个项目。第一关是射击测试;第二关是体能测试。过关之后才能参加下两个项目的测试:在2分钟内要分别完成40个俯卧撑和40个仰卧起坐。

罗马尼亚教官用带着他国口音的英语讲解了整个考试流程。这对张君来说,是一个全新的挑战。因为她的配枪有击锤,在国内训练时,通常是先扳击锤,然后射击,非常容易。但是按照联合国考试规则,教官禁止张君扳击锤。尽管一口气她能做上百个俯卧撑,但是第一发射击,张君用尽所有力气,食指就是扣不动扳机。酷热的天气,冷汗从额头流到脊梁。0.1秒的不知所措后,突然间她灵机一动,加上了左手食指,用两个手的力量击发了第一发子弹。

张君偷瞄了靶子一眼,还不错,正中A4纸中央位置。第二发射击,由于没有收回左手,用力过猛,子弹飞出了A4纸,但紧靠着A4纸。

11个3秒射击,第一发张君必须用两只手指,第二发收回左手手指,这样交替下去,向左走、向右走、90度转身、180度转身后射击,每次射击后枪还要入套;中间还有紧急换弹夹,那一刻,她感觉像是在拍电影,紧张、刺激。尽管心中有疑虑和胆怯,但是她最后还是以21+1(21发击中A4纸,1发紧靠A4纸)的优异成绩通过了第一关测试。

第二关是5公里越野长跑。测试跑道是崎岖的山路。一半下山,一半上山。山路高低不平,弯多坡陡,布满碎石,跑起来非常吃力,没有强健的体魄和坚强的毅力,很难在30分钟内跑完全程,通过射击考试的很多应试者在这一关就被淘汰出局。考官开车一直跟在后面,无形中给张君形成一种压力。由于平生从来没有跑过这样的路,开始的一半路程她没有很好地分配体能,单边下坡时她已经用尽70%的速度和耐力,时间虽然只过了12分钟,但是体力已经有所不支。上坡到半公里的时候,小腿已经胀痛难忍,大腿痉挛,她产生了放弃的念头……

片刻的犹豫之后,她骨子里的坚硬不拔的精神驱使她开始自我调节。她将速度慢了下来,开始自己跟自己讲话,给自己打气加油。她用中文(因为CPU规定无论何时何地,甚至是自己警队同事都必须使用英语)悄悄默念“我是中国人,中国人无所不能”。大约过了1分钟,张君又开始加快速度,虽然还是走,但是很快,而且越来越快,最后开始跑起来。那个时候,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大腿的酸和麻木了,只是心中的信念驱使自己不停往前跑。最后1000米时,开车跟在张君后面的教官说:“你还有3分钟。”那一瞬间,张君突然像机器人一样,飞奔起来,身体突然没有了疲惫感,呼吸也不再困难,尽管是炎热的夏天,但她能感觉到,耳边的风呼啸而过。

最后张君用了29分48秒的时间通过了整个入门测试最困难的部分。开车跟在她后面的意大利教官问张君:“上坡的时候,你好像在跟自己讲话,你说什么?”张君答:“我跟自己说,我是中国最帅的女警察,我能做到……”

次日,张君像平常一样在原单位上班,CPU第一负责人Robert Frizzel向张君表示祝贺,希望为即将到来的残酷训练做好充分准备。各国维和警察在听说张君通过了CPU入门考试之后,纷纷竖起大拇指对她表示赞许。警队队长也亲自致电向她表示祝贺鼓励,与她在一个队的两位男同事主动提出照料她的生活,让她全力以赴备战集训。

9月22日,CPU第92期培训班开始,共有来自中国、美国等国12名学员,张君是此次培训中唯一一名女维和警察。进入CPU的每个维和警察都会因为在培训过程中表现出的突出特征而获得自己的昵称。而张君在开班的第一时间有了自己的名字。

“China”——中国。这个名字很大,但是张君很骄傲并坦然接受,因为她是中国人,她是代表中国在科索沃维和。

经过19天的魔鬼训练,从四川省7万名警察中层层筛选出来的张君取得了CPU成员资格证,成为了一名优秀的CPU女战士。毕业典礼上,CPU最高行政长官为她颁发了所有证书,并邀请她将中国国旗和她着中国警服的照片悬挂在CPU标志墙上(CPU的传统,任何国家第一个加入此单位的人都以悬挂自己国家的国旗为荣)。CPU的两位主要负责人分别亲笔写信,对她出色的个人表现、扎实稳健的作风以及吃苦耐劳的优良品格给予了高度赞扬和充分肯定。那一刻,张君激动得热泪盈眶,她向全世界证明了中国维和警察的优秀综合警务素质。

指挥官端起手里的MP5……

在欧美维和警察同事眼里,张君就是一个小小的女警察(个子小),所以他们觉得张君肯定不行。在他们的意识里,那是男同志干的工作,而且她又是班里唯一的女警察。但是在同张君合作保护29号(出于联合国的规定,必须为要人保密,所以,人名和职务由数字代替。下同)的过程中他们看到的是这个个头不大的女警察从容不迫地指挥着高大威武的其他国家的男警察。

29号那天是到一个教堂出席庙会,为还居住在科索沃的塞尔维亚人民送福音。当天是要在早上8点之前把29号送到教堂,张君7点30分就要到他住的教堂准备接人。这是张君在科索沃近半年来第一次驾驶着装甲车奔驰在那样崎岖蜿蜒堪称陡峭的道路上。被改装成防弹装甲车的陆地巡洋舰越野车上,坐了4个人,将近5吨重,车速上了80公里后车开起来就会摇晃得像小船一样。而张君这样身形的人坐上去就像是无人在驾驶。出发前指挥官不放心地问:“行吗?”张君心里其实有点胆怯,但是她知道,不能表露出来。她从容地上车,调试车载对讲机,将自己的H&K MP5(一种自动机关枪)枪放好,用清晰的声音报告指挥官:“准备就绪,准备出发。”

艰险道路的困扰,车辆的笨重,在开始的20公里张君非常紧张,肩膀也不能放松。作为VIP司机的她一边开车一边不断给自己打气。一个半小时过去了,张君终于到达了最古老的东胜教堂。5分钟后,FATHER(神父)为张君端上了咖啡和点心,正在那个时候,一个看不出实际年龄但留着东胜教特殊标志性胡须的老人走了过来。当看到张君的东方人面孔时,他很惊讶。CPU保卫他已经将近10年,他是第一次看到中国警察。翻译告诉张君他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中国警察,张君是第一个保卫他的中国警察,还是女警察。有中国警察保卫他是他的荣幸。况且他的国家与中国有友好的国际关系,他对中国人很尊敬。后来同事们告诉张君,那是他们第一次看到29号谈笑风生,平常的他很严谨,一丝不苟,不善言笑。

科索沃的道路是单线通道,只能原路返回。张君很快交换了分工,由来时的VIP司机的位置换成了狙击手,护送29号去教堂。

她手持MP5,背对前方坐着,主要警戒着后方,一旦遭遇袭击她将是第一个还击的人。所以她必须时刻高度警惕,眼睛不停地观察四周,思想和精力一秒钟都不能放松。那一天恰巧是庙会,教堂内外都聚满了人。根据东正教的传统,来祈福的人要亲吻29号手上的戒指以求得到福音。作为狙击手的张君的任务不仅仅是掩护29号的后方,还要观察来亲吻他的人是否携带武器或者企图刺杀他。当时的张君戴着墨镜,端着枪,一脸正义和不容侵犯的样子跟在29号的后面。但是她的亚洲面孔和女孩子的特征还是吸引了赶庙会的人的注意。一位塞尔维亚的姑娘跑过来强烈要求跟她合影,被她委婉地拒绝了。

就这样,一直到下午3点半,张君没有吃饭也没有机会喝水。而接下来的路更长,根据科索沃的地域特点,张君必须从PEJA返回首都普锐斯丁那,然后穿越首都到米特罗维察翻越科索沃高山后才能到达边境1号站,也就是科索沃与塞尔维亚交界的边境之一,时间至少需要4个小时。平时张君坐车都是正对前方,而这一天她背对前方,所有东西都是朝后面去,一下子很不适应,开始有点晕车了。没有办法,只有强忍住,不断地嚼口香糖,转移注意力。

就在这时,路上突然出现了一辆银色奔驰车且一直跟着他们,他们快它就快,他们慢它就慢。将近1公里的路程它都与张君的车保持着不远的距离。张君很警觉,马上将情况报告给了指挥官。指挥官稍作观察,命令司机加速,想继续再观察。

没想到的是,那辆车竟然也如影随形地马上加速!

指挥官命令张君鸣枪示警,第一次鸣枪,嫌疑车并没有放弃。张君非常紧张,脑子里瞬间有很多片段闪过,万一是车载炸弹怎么办?万一是有备而来的袭击怎么办?万一是人肉炸弹又怎么办?张君再次报告指挥官,指挥官命令她用手电筒给予对方第二次警告,如果还不离开就准备战斗。就在他给张君命令的同时,指挥官也端起了手里的MP5……

就在张君紧张地用手电筒第二次示警的时候,那辆车的司机看清楚了张君的警示,立马来了个急刹车。原来,那辆嫌疑车只是想跟着车队快速通过而已,虚惊一场。

遭遇黑手党跟踪

在要人保卫部工作的张君由于神经高度紧张,不得不找机会放松自己。好在运动员出身的她教了近8年的现代舞,跳了几年健美操,所以在有电的时候她会放上音乐自娱自乐一会,这样能让她暂时忘却萦绕在身边的危险。不过,在她保卫11号之后,许久都没有放松下来。

11号是意大利人,为联合国工作很多年,担任着联合国最危险的职位,她的工作关系到很多人的利益,因此她有很多敌人。她曾经在刚果中弹三枪,差点性命不保。她的丈夫在她们国家也曾经从事要人保卫工作,因此她可以算是很懂专业的要人。张君参与保卫11号的时候是她在科索沃的第三个年头,2007年11号与保卫她的CPU战士们曾经遭遇武装袭击,是她本人在CPU战士与敌人交战的时候,沉着冷静地呼叫了增援,并将敌人的情况报告了指挥中心。鉴于她的这些历史背景,张君很担心,同事们在自己的国家都有过反恐背景,而自己在国内是从事禁毒工作的,她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够专业呢?

早上8点10分是接11号的时间,指挥官安排张君做贴身警卫。贴身警卫就是无论要人去哪里,都不能离开她,包括上洗手间。张君的任务就是在11号要去的地方,先检查那个地方的安全性。早上8点过5分,张君就已经站在11号的门口等待了。

8点10分,张君听到了开门声。但是,门开了却没有人出来,直到张君听见指挥官向11号问好,一个与张君个头相当的50多岁穿着干练的女性出现在门口。原来是11号自己很警觉,开门先确定自己的人在门口再出来。她很亲切也很惊讶地看着张君,脸上带着与所有第一次看到张君的要人类似的表情。当她看到中国国旗,又做了一个惊讶的表情。

庞大的车子在科索沃首都的市区穿梭特别困难,街道特别狭窄,两辆装甲车还要同时移动,作为贴身警卫的张君不时地用对讲机向指挥官报告路面情况。还要回答11号很多好奇的问题,例如张君从哪里来,在国内是干什么工作的,如何考入要人保卫部等问题。张君一一如实回答。

11号的办公室在顶楼,在她开始紧张忙碌的工作时,张君必须在她的办公室门口等候她,其他同事则在楼下待命。这一天来来往往的人特别多,张君不时地起身检查那些要进入她办公室的人是否可疑。两三个小时过去了,张君开始有点坐立不安,虽然天气已经不是那么炎热,但防弹衣穿在里面,她早已汗流浃背了。

再加上因为一直担心11号会遇到真正的危险。张君担当指挥官的时候她除了要考虑到11号的生命安全外,她还要考虑到同事们的生命安全。她的决策将决定包括自己在内的5个人的性命。那天中午护送11号去吃饭,刚进餐厅就在她们点餐的时候,两名男子一前一后进入了餐厅并选了与11号和张君之间的桌子坐下。

那两名男子表面看起来特别干练平常,但眼神犀利敏锐,感觉不是普通人。张君当时只是留心观察到了他们,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可疑之处。但是当面对11号的那个人开始说话时,张君发现他时不时打量着11号;背对要人的那个人竟拿出纸和笔记录。由于张君着便装,其长相不容易令人生疑。为了确保安全,张君借上洗手间的机会通知了外面的同事把车准备好,并要求增援。当张君从洗手间出来后,车子已经在门外等候了,张君不动声色地走到11号身边,悄悄告诉了她。

11号很配合,没有说什么,站起来拿着手袋就往门口走。那两个人假装没有在意,但是张君却从正对11号那个人的眼睛里看出了问题。不到1分钟时间,张君已将11号安置在装甲车里并行驶在回办公室的路上了。

后经查实,两名嫌疑人均为当地黑手党成员,且经过专业培训。事后,11号在听说了事情的真相之后,专门致电张君的最高行政长官,对张君的敬业精神和专业素养表示谢意,并为张君在保卫她的过程中,以女孩子特有的细致和体贴给她留下的深刻的良好印象,对中国警察表示敬佩。在之后的工作中,张君与11号建立了良好的友谊。

10个月的维和工作,张君成功参与保卫要人行动40余人次。最后,在她的个人工作鉴定中,CPU最高行政长官给予她这样的评价:

维和警察张君作为CPU集训班里唯一一名女警察,不仅出色完成了所有集训内容且成为班里最好的狙击手之一。她是CPU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通过入门测试和集训的中国维和警察。她参与保卫过不同的重要人物,还参与了几次高危险高规格的特别警卫任务。她坚毅的人格魅力和优秀全面的专业形象是她赢得参与保卫过的要人以及领导和同事们赞誉、钦佩的关键。她的祖国为拥有这样一位优秀的复合型维和警察感到骄傲。在保卫要人行动中,她体现出来的良好的沟通交流技巧、与同事们的融洽相处、准确无误的判断执行能力和快速决策能力为确保每次合乎逻辑的圆满成功做出了卓越贡献。

〔本刊责任编辑 刘珊珊〕

〔原载《华夏女工》2009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