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盗马老六

2009-09-28 08:38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09年8期
关键词:大老爷马老小民

冯 光

朱捕头如实陈情

纪县令夜访大盗

清朝末年,陕西城固县盗贼蜂起,不是这家明火执仗被抢,就是那家劈门入室被盗。被抢被盗的人家递到县衙门的状子,无一例外都是要状告著名大盗马老六。然而,历任县太爷对此总是束手无策。所以,城固县的县令也经常换人。

一天,城固县来了个新县令,姓纪,名安邦。据说,他的文学才华了不得的好。然而,他的长处不仅在于文学,而且他为人机智正直,天生一种刚强不屈的性格,在他眼中,没有不能解决的事情。他未成年时,乡间有口舌是非之事,都是找他断理,他三言两语,如老吏判案,总叫人心服口服。因为他才华出众,人们将他比为孔门中的子路。尽管如此,他的仕途却不顺利,四十五岁才弄得一个榜下即用知事,在陕西候补,填了个城固县知县的缺。

纪安邦到任第二天,正用早饭,便听衙门口有人击鼓。他忙不迭丢下饭碗,喝令升堂。县里的三班衙役见新任县太爷第一天升堂,不敢怠慢,连忙到大堂两边站立伺候。纪安邦来到堂上,在公案前坐下,一阵虎威过后,便传击鼓人上堂。来告状的人是一个乡绅,状告大盗马老六,说他于某夜某时,率群盗劈门入室,劫去银钱若干,衣服若干,请求县大老爷缉捕拿办。纪安邦看了状子,想道,马老六名声在外,衙里的捕快总该知道他的历史。于是传捕头朱有节问话。朱有节来了,先向纪安邦请了安,纪安邦问道:“朱捕头,你在这里当几年差了?”朱有节答道:“回大老爷,下役在这里当了二十几年的差了。”纪安邦又问:“你既当了二十几年差,大盗马老六在哪一年间出头犯案,你总该知道吧?”朱有节答道:“下役记得,马老六初次出头犯案是在三十年以前。这三十年来,每年每月汉中道二十四厅、县,都有马老六犯的盗案。三十年中,马老六积案累累,只因他行踪飘忽,不曾有一次被捉,虽然他手下盗党已被破案正法的不少,然而他手下的盗党都不知道他的踪迹。所以,他的盗案历任大老爷费劲心力,了不得捕得他手下几个盗党,追还赃物罢了,却怎么也捉他不着。”纪安邦听了,正待发怒,闻得外面又有击鼓之声。纪安邦又接到四张状子,都是告马老六明火抢劫的。奇怪的是,其中有两张状子所告被劫时间竟是同一时辰,地点却相隔一百多里。看了这两张状子,纪安邦深感诧异,他想道:“马老六纵然本领高强,一般捕快拿他不着,可是他没有分身法,又如何能同时在相距百多里的两个地方打劫呢?夜间打劫,强盗不自己留名,失主怎能知道就是马老六?马老六就是有天大的本领,总不会存心与官府为难,他何苦处处留下自己的名字?这其中定有情弊!”

想到这里,纪安邦便叫众衙役退下,独留朱捕头在堂上伺候。他对朱捕头说道:“本知县知道你们不能拿马老六到案,是实在因为没有拿他的力量。不过,马老六的住处你得告知本县,本县自有拿他的办法。”朱有节心中想道:“这位县太爷说话办事显得有些才干,我何妨说出来,看看这位县太爷能有什么办法拿到马老六!二十四厅、县的捕快三十年都不曾拿着,如果真的被一个读书人拿着了,岂不叫人大开眼界?”想到这里,他便说道:“不瞒县太爷说,马老六的住处下役知道,只是不敢前去拿他。”纪安邦点点头说道:“拿他之事,本县决不为难于你,你且说说马老六住在哪里?”朱有节说道:“离县城两里多路的山坡上,有一座小茅屋,那便是他的家了。”纪安邦问:“他家有多少口人?”朱有节道:“只有马老六一人。他有一个八十多岁的母亲,已双目失明了,寄住在他的姐姐家里。”纪安邦问道:“你可知道,他母亲为什么不和他一块儿住呢?”朱有节道:“他侍奉母亲极孝,因为自己行为不正,恐怕连累他母亲受惊,所以把母亲安排在他姐姐家,自己独自住着。”纪安邦叹息一声道:“既然知道自己行为不端会连累老母,却为何不改邪归正?”朱有节道:“这就非下役所知了。”纪安邦沉思了一刻,又问道:“马老六在家的时候多呢,还是出外的时候多呢?”朱有节道:“依下役看来,他夜间总得回那茅屋歇宿的。”

听着朱有节的介绍,纪安邦心里不禁沉思起来:“大盗在离县城两里多的地方居住,且每夜回家歇宿,而县里的捕快却拿他不着,也真奇事!再者,马老六难道不知道县里的捕快要缉拿他?竟安居在城边两里远的地方,而不移居离城远的偏僻之地,心竟如此之宽!”想到这里,纪安邦正色说道:“朱捕头,今夜初更的时候,你随本县去马老六家。”听到这话,朱有节“扑通”一声跪下,吓得变了脸色,说道:“县太爷,小的不敢,那马老六功夫确是了得,只怕拿他不住。”说着话,只吓得索索发抖。纪安邦安慰道:“你放心,不用你动手,你只随本县去就行了。”

初更时候,纪安邦换上便服,叫朱有节提着“城固县正堂纪”的灯笼在前面带路,自己也不带跟班衙役,独自步行出城,往马老六家走去。朱有节一路心中打鼓,走路也软腿软脚。路上,纪安邦向朱有节问了马老六的年龄、相貌。朱有节一边回答,一边心里嘀咕:你这县太爷有多大能耐能把他拿来?他可是二十四厅、县拿了三十年都不曾拿获的大盗啊!两里多山路,不一会工夫便到了。朱有节停住脚步说道:“县太爷,马老六家到了,就在前面山坡上,请县太爷示下,这灯笼吹不吹灭?”纪安邦道:“糊涂,吹灭了灯笼,这山路如何行走?”说着话,纪安邦停住脚步,向前面望去,只见灯笼的微光下,不远处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屋。望了一会儿,便走到小屋前面,对朱有节说道:“你只管前去敲门,不要害怕。”朱有节不知道这位县太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吓得“扑通、扑通”乱跳。县太爷吩咐了,他也没有办法,便慢腾腾地走到茅屋门前,伸出指头,轻轻弹那薄板门。弹了一会儿,里面有人答应了。随着“呀”的一声,门开了。纪安邦借着灯笼的光仔细看去,见那开门的人五十来岁,黄色脸膛,身材瘦削,眉宇间透露着机灵神采,但没有一点凶悍之气,不像一个积案如山的大盗。纪安邦端详着,觉得他和朱有节所说的年龄、相貌大致相同,便断定这人定是汉中二十四厅、县捕快捉拿不着的马老六了!他趁马老六开门惊疑之际,便大跨步向屋内走去。

马老六一阵惊疑过后,随即恢复了平静,侧身让纪安邦进了门,连忙端了一条凳子让纪安邦坐下来。纪安邦也不讲客套话,大大方方地坐下了。这时马老六拱手问道:“不知先生贵姓,此时到寒舍来有何见教?”纪安邦满脸带笑地从容答道:“我就是才来本县上任的纪安邦,你可是马老六么?”马老六听了,连忙跪下叩头道:“小民正是马老六,小民向县太爷叩头请安。”纪安邦连忙站起身,伸手把马老六扶起说道:“这里不是公堂,不必多礼,坐下来说话。”马老六站起来,告罪一声,就在一张小凳子上坐下。纪安邦道:“马老六,你可知道么,本县上任的第二天,便有五户人家指名告你,说你率一群凶徒,明火执仗,抢劫财物。”马老六低下头说道:“小民实不知道。”纪安邦这时说出五户人家的名字,问道:“这五户人家的案子是不是你做的呢?”马老六道:“既然指名告的小民,自然应当是小民做的。”纪安邦道:“好汉说话不要含糊,是你做的,便说是你做的,不是你做的,便说不是你做的。到底是不是你做的?”马老六道:“是小民做的。”纪安邦道:“你可知道,告主有两家相隔百多里,却是同时做的案子么?”马老六道:“小民知道。”纪安邦笑出声来,说道:“你真是胡说了。你不会分身术,怎能同时在百里之外做出两件案子呢?恐怕是代人受过吧?本县爱民如子,决不委屈于人,你有什么隐情,尽管在本县面前说出来。”

马老六道:“谢大老爷的恩典,小民并无隐情。”纪安邦道:“马老六,三十年来,汉中道二十四厅、县,你县县有案。你做了这么多的大案子,一次也不曾破过,论理,你该很富足了。可是,你还是单身一人,住在这么低矮简陋的小茅屋里。你说,你劫来的金银哪去了呢?”马老六道:“只因小民手头散漫,存不住钱,财物到手便挥霍一空,因此一贫如洗,让大老爷见笑了。”纪安邦问道:“你好赌么?”马老六道:“哪里谈得上好赌,小民并不会赌。从来不曾赌过。”纪安邦又问:“你好嫖么?”马老六答道:“小民年已五十,还是童身。”纪安邦说道:“你住着这么简陋的茅屋,穿着这么破旧的衣服,自己不赌不嫖,劫得的许多财物,怎会一时挥霍干净?”说到这里,纪安邦一句紧一句地追问道:“你有徒弟么?”“没有徒弟。”“有党羽么?”“一个党羽也没有。”纪安邦禁不住一阵怒起,“啪”地一巴掌拍在桌上,声色俱厉地说道:“马老六!你何苦代人受过!三十年来的所有盗案,分明都是一帮无赖小盗假托你的名义干的。你一个堂堂好汉,何苦为那些狐群狗党落尽骂名?你此时不悔悟,等待何时?”纪安邦的一阵怒斥如晴空霹雳,轰得马老六惊惶失色。他愣怔了半晌,回过神来,问道:“敢问大老爷,何以知道是别人假托小民的名字作案?”

听了马老六的问话,纪安邦哈哈地仰天大笑起来,笑了一阵,说道:“马老六,这不是很明白的道理吗?你没有分身法,怎么可能同时在相距百里的两个地方作案?就你本身的情况推论,世间哪有伺母极孝、治身谨俭的人去做强盗的?马老六啊,你不要再糊涂了,俗话说‘人死留名,豹死留皮,以你的为人,被人骂一辈子强盗而自己至死不悟,也太不值得了!”

纪安邦的这一番话虽是娓娓道来,然而在马老六听来却是如雷灌顶,不禁喟然长叹:“明见万里,真是青天大老爷呀!这许多案子,实实在在不是小民干的。”纪安邦追问道:“那么是何人所做?”马老六道:“真是青天大老爷所说,是一帮无赖的小强盗做的。”纪安邦问道:“他们何以作案后都说出你的名字呢?”马老六道:“他们怕破案,因此说出小民的名字。”纪安邦问道:“他们怕破案,难道你住在离城两里远的地方,就不怕破案吗?”马老六道:“求青天大老爷恕小民放肆,小民不怕破案。”纪安邦发怒道:“你不怕破案,难道你不怕辱没祖宗,遗臭万年吗?”这时,马老六只是低着头不做声,纪安邦沉思了一会,说道:“本县且问你,你敢到本县的衙门里去么?”马老六道:“青天大老爷叫小民去,小民不敢不去。”纪安邦脱口赞道:“好汉!埋没了可惜。这样吧,你什么时候到县衙里去,本县在衙里专候。”马老六踌躇了一下,说道:“明日下午,小民去县衙给大老爷请安。”纪安邦说道:“好!明日本县专候。”

说完,纪安邦便大踏步走出门去。马老六在后面躬身送到大门外,朱有节连忙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纪安邦走了十几步,听得身后马老六茅屋的门“吱呀”一声,马老六关门进去了。

大盗只身赴衙

县台委以重任

纪安邦回到县衙,便把师爷吴寮请来,对他说道:“吴师爷,我刚才去马老六家了。和他谈了不少的话。”吴寮听了这话,眼睛瞪得大大的,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纪安邦见吴师爷吃惊发愣,便又说道:“我约他明天来县衙说话。”吴寮这时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老爷,马老六不……不是大盗吗?他答应来了吗?”纪安邦点了点头,问道:“吴师爷,你看他真的来了,该怎么对付他呢?师爷有何高明的计策?请指教。”

这时,吴寮得意起来,他一边捋着几根稀疏的胡须,一边摇头晃脑地说道:“大老爷,只怕他不敢来,他若是真的来了,倒是大老爷您的洪福啊!大老爷您想啊,三十多年了,二十四厅、县的捕快拿他不着,大老爷上任才两天工夫,不遣一捕,不费一钱,只凭三寸不烂之舌,就将这凶悍的大盗骗进衙门。依我说,大老爷赶紧挑选干练的衙役,埋伏停当,只要他一到,便把他拿下。这真是‘准备窝弓擒猛虎,安排香饵钓金鳖啊!”纪安邦见吴寮说得得意洋洋,禁不住笑了起来,问道:“吴师爷,二十四厅、县的捕快都拿不着马老六,你叫我到哪里去挑选能拿得着马老六的衙役?”吴寮说道:“大人,拿不着活的,就当场把他杀死啊!”纪安邦道:“我的吴师爷,马老六既肯到这里来,就没有必要拿他。他要是有半点心虚,怎能自投罗网呢?我约他来,是想和他商量这三十多年的许多悬案,丝毫没有诱捕他的意思。我是这里的父母官,岂能失信于民?”纪安邦这么一说,吴寮自感碰了一鼻子灰,一时说不出话来。

夜深的时候,纪安邦把朱有节叫来,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吩咐他如此如此,朱有节领命去了。

第二天午后,纪安邦正在签押房和吴寮谈天。果见门房进来禀报:“老爷,马老六来给老爷请安,现在外面候老爷的示下。”吴寮听了这话,脸上顿时吓得变了颜色。纪安邦心不在焉地向门房挥了一下手:“请他到内花厅里坐。”门房答应一声,去了。纪安邦待了一会,从容地向内花厅走去。

纪安邦走到内花厅门口,见马老六并没有坐,而是恭恭敬敬地垂手站在那里。他仔细看去,见马老六的衣服比昨天夜里穿得整齐些,却也不过是寻常乡下人出门走亲戚时穿的衣服。他再细看他的面貌,不但没有一点凶横恶煞之气,反而态度非常安详,完全没有乡下人进官府那种畏畏缩缩的样子。纪安邦走进内花厅,故意放重了脚步。马老六听到脚步声,连忙迎上来叩头请安。纪安邦双手扶起他,笑道:“这是私见,不必行礼。论理呢,这地方没有你分庭抗礼的份儿,不过呢,我知道你是个孝子,是个义士,不能以寻常子民相待于你。来吧,到这边坐下来说话。”马老六躬身答道:“大老爷,小民罪案如山,怎能受大老爷这样的优待?小民万不敢坐。”纪安邦说道:“马老六啊,这是私见,私见,坐下吧。”由于纪安邦的一再礼让,马老六才在纪安邦下面斜着身子坐下了。

纪安邦看着马老六坐下,便笑嘻嘻地说道:“义士,你练就这一身本领,理应上为国家出力,下为祖宗增光,才不辜负你这一身本领。就算你不愿置身仕途,你又何必自甘屈辱代一班鼠窃狗盗之徒受过呢?依我看,你是精明之人,为何有这般作为,难道其中有难言之隐么?”马老六沉吟半晌,说道:“大老爷明察秋毫,小的不敢隐瞒。三十年前,小的确实是汉中有名的大盗,跟随小的也有不少人。因小的生性不喜欢做事连累别人,所以无论大小案件,都留下的是小的名姓。汉中道各厅县有名的捕头,都知道拿不着小的,每当上峰追逼急迫的时候,便提羊抵鹿,搪塞了事。所以,虽然小的洗手三十年,而那些做了案子不愿承当的鼠狗之辈,仍是推在小的身上,并非小的情愿代他们受过。小的自悔不该失足在先,小的未洗手时,伙伴们拿性命替小的销案,不是一两次,小的也不好意思不替他们担些名声。再说,这三十年,历任汉中道各府县官员公正廉明的极少,只求敷衍了事。官府不认真追究,我马老六也没有无端出头声辩的道理。小的所言,请大老爷明察。”

纪安邦听着马老六的话,觉得句句在理,连忙点头。待他说完,纪安邦道:“马老六,你刚才说汉中道各府县官员公正廉明的极少,只求敷衍了事。现今本县署理城固县,却要认真追究了。我要留你在这里,帮我办理这些案件,你意思如何?”听到这里,马老六愣了一会神,连忙跪下叩头道:“小的理应伺候大老爷,不过,小的上有老母,今年八十有五,小的不忍离开,求大老爷原谅。”纪安邦道:“马老六,八十有五的老母,理应朝夕侍奉,你还有别的原因吗?”马老六道:“没有别的原因。”纪安邦道:“没有别的原因,这就好。”说着,弯腰扶马老六起来,握住他的手,说道:“既然没有别的原因,你且随我来。”

马老六见纪安邦扶他起来,又握着他的手,顿时觉得纪安邦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概。他自己觉得奇怪,开始到县衙里来见县太爷,丝毫没有畏怯的念头,然而见他这一番言谈举止,竟把自己五十年来不曾畏惧的豪气慑服下去了。他说“你且随我来”,我跟他去么?看他那满面笑容,并无相害之意。于是,马老六低着头,诚惶诚恐地跟着他走。

马老六跟着纪安邦走进上房,只见纪安邦停下脚步,带笑说道:“马老六,你看这是谁?”马老六抬头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是自己的母亲和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端坐桌前。那妇人神色从容而又庄严,马老六猜想,她一定是县大老爷的太太了,连忙跪下,说道:“小民向太太请安。”那妇人道:“罢了。快起来见过你的母亲。”马老六又向母亲跪下道:“娘。孩儿向你请安。娘怎么到这里来了?”他母亲站起身,生气地说道:“畜生,你问我怎么到这里来的,我还要问你怎么到这里来的?你瞒着我,在外面犯了若干劫案,我怎么生了你这种儿子!幸亏青天大老爷仁慈宽厚,怜我老迈糊涂,不拿我治罪,派捕头把我接来。家中用的人,也蒙大老爷恩典,拿银子打发走了。我到了这里,才知道你打劫犯的案子堆积如山,到了这步田地,你还有什么话说?到如今,你心目中若还有我这个老娘,你就要服服帖帖听大老爷惩办。你若是仗着你有本领,畏罪潜逃,我便立时不要这条老命了!”马老六的老娘说这番话,声色俱厉,痛不欲生,吓得马老六连连叩头禀告:“娘,人家虽然告了孩儿,那些案子确实不是孩儿所为。三十年前,娘吩咐孩儿不许打劫人家,孩儿便洗手不曾做过一次盗案。青天大老爷如明镜高悬,已知孩儿苦处,孩儿决不脱逃,听凭大老爷惩办,求娘宽心。”

这时,纪安邦问道:“马老六,我已将你老母接到这里住着,你可以留下帮我办案了么?”马老六答道:“蒙大老爷恩典,小的遵命就是。只是小的还有下情禀告。”纪安邦道:“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马老六道:“在大老爷面前告小的那些案子,究竟是什么人做的,小的此时不得而知,然小的既曾在盗贼中混过,现今仗着大老爷的威福去办那些案子,也不难办个水落石出。只是小的求大老爷格外宽恩,那些案子,只要能将赃物追回,余不深究。从今往后,若再有在大老爷台前做案的,小的一定做到人赃两获。”纪安邦听到这话,捻着胡须笑起来,说道:“马老六呵,那些强盗打劫了人家的财物,将罪名推在你身上。你如今还顾恤他们?”马老六坦然答道:“不是小的顾恤他们,实在是小的不敢多结仇怨。”“噢。是这样。”纪安邦点着头,知道他此话讲的是实情,便依了他。

从此,马老六就跟着他的母亲住在县衙里了。纪安邦特地雇了两个细心的女佣,伺候马老六的母亲,因此,马老六从内心感激这位县太爷,便尽心尽力办理盗案。整天早出晚归,没几个月工夫,许多盗案的赃物都追回了,而且城固县境内简直是道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称颂纪安邦的好处。

三更天,大盗去济南探监

万里路,毡帽藏雪花作证

马老六在衙门里住,成了纪安邦的心腹跟班,整天不离左右地听候纪安邦的差遣。纪安邦知道他是个有大本事的人,不应把他当仆人看待,所以,他便叫马老六没事的时候尽可休息,或者去街上逛逛,用不着在跟前伺候。可是马老六执意不肯,每夜必定伺候纪安邦睡了,才退出来自由走走。这时,纪安邦的孩子还小,他有个侄儿,叫纪庶白,已十二岁了,因此,马老六白天闲下来,有时便带着纪庶白玩玩,高兴起来,也教他些拳脚。

纪安邦对下属衙役管理极严,为防止他们夜间去外面歇宿嫖娼,每晚起更时分,便亲自把中门锁上,钥匙带在自己身边。这样,那些师爷衙役们每晚只好打牌消磨时光。

一天晚上,几个衙役又在一起打牌,马老六便在旁边看热闹。他们一直打到三更天,一个个觉得肚中饿了,想出去买东西吃。可是中门被锁上,如何出得去呢?想来想去,便想到了马老六。其中一人说道:“六爷,我们肚中都饿了,求你给我们买点吃的去。”马老六道:“三更天了,我到哪里给你们买吃的去。再说,中门都锁上了,我也出不去啊。”那人说:“六爷,你不要推诿,你可是身怀绝技,有飞天本领的马六爷呀!”马老六道:“你们定要我出去买,也不是办不到。不过大老爷既已锁上中门,那意思是不许人在夜间出去。你说,我从房上出去了,不是有意犯大老爷的规矩吗?”这时,其他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道:“马六爷,就求你这一次了,再说,日后不会有人说出去的。”说着话,几个人凑了一串钱,塞到马老六手中。这时,马老六想起一件事,顺便要出去办一下,便答应他们了。他把一串钱揣到怀中,说道:“我出去替你们买吃的,你们不要坐着呆等,还是照常打牌吧。”说完,便走了。

原来,这马老六是会飞行术的,他想借这机会去山东济南府看一位朋友。他走出房间,来到院中,纵身一跃,身体便腾空而起,向前飞去。耳边呼呼风声,下面是漆黑一片,山川、河流、田园、房屋全都看不见。飞过大的市镇、县城,便看见下面点点萤火虫似的光亮。他飞了约一个更次,天空忽然下起了大雪,透过纷纷扬扬的雪花,他看到前方地面露出密集的光亮。从那光亮的排列显示出的房屋布局来看,他知道济南府到了。他在济南府监狱的屋脊上落下。原来,他的朋友犯盗窃大案,过几天要被处决,所以,他着急赶来会他一面。他见到了朋友,谈了一会儿话,便把平常县太爷赏他的银两全部掏出来,送给朋友,告辞而去。济南到底是省城,夜市甚是热闹。他到一家店里买了一些吃食,店家用干荷叶替他包扎好,让他拎着。他走到无人处,便做起飞行术,腾身而去。一路上,大雪纷纷不停,到了陕西境内,已是晴好天气。五更天的时候,才到了城固县,在县衙院内落下。

那几个打牌的衙役,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见马老六进屋,大家围上去,接过他手中的一大包食物,便你一把我一把地抓着吃起来。再见那马老六,已气喘吁吁,满脸流汗,疲惫不堪了。一个衙役一边吃着,一边看着马老六说道:“六爷,你三更天出去,到五更天才回来,买东西怎么这么长时间?”马老六说道:“我顺便去济南监狱看我的一个朋友。”听了马老六这话,几个吃东西的衙役都停住嘴,瞪大眼睛惊呆了。一个衙役说道:“六爷,你不是开玩笑吧?不到两个更次的工夫,来回一万多里路,你是神人哪?就是在空中飞,也赶不到。”马老六歇了一会,恢复了精神,说道:“嘿!被你们说着了,我就是从天上飞的。哎,你们不信,我拿证据给你们看。现在是十月半天气,我们这里很暖和,告诉你们,济南今天夜里已下大雪了。我头上的毡帽里还有许多雪没有化掉。”说着,从头上取下毡帽。人们围过来凑到灯前,果然见毡帽四周的窝边里面有不少雪花,像撒进了一层白粉,几人惊得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衙役问道:“六爷,你那个朋友是犯什么案子下狱的?”马老六道:“他和三十年前的马老六一样,干那没本钱的营生。这回滑了脚了,唉,过几天就要被处决了。”那衙役又问:“既然过几天要被处决,你为什么不救他出来呢?”另一个衙役接口说道:“你说的容易,关在监狱里的人,是容易救出来的么?”马老六笑道:“不要说一个,就是救十个、百个也不费事。不过,我马老六要是干这种事,我何必三十年前就洗手呢?我若不是三十年前洗手不干,恐怕这时我的坟上早已长草了。况且,我那朋友不听我的劝告,才落到这步田地。他若有心想我救他出来,我便不认他是我的朋友。还好,我去瞧他,他不曾说半句丢人的话。不过,我这做朋友的,不能劝他改邪归正,终究觉得心里难过。”说完,长叹一声,回屋睡觉去了。

经过这件事,马老六显出了自己的本领,县里的衙役们对马老六佩服得了不得,简直把他当神人一样看待了。这事终没有被瞒着,传到了纪安邦的耳朵里。一次闲聊,纪安邦问起这事,马老六答道:“此事千真万确。”纪安邦终是不信。说道:“马老六啊,从这里去济南府,一万多里路,不到两个更次的工夫,如何能走这么远的路?”马老六说道:“大老爷,不是走去的,是飞去飞来的。从这里到济南,在地上行走,有山水的阻隔,路弯弯曲曲,便有一万多里。从空中直飞过去,来回不到两千里。那天夜里,要不是在狱中和朋友谈话耽搁些时间,来回还用不着两个更次的工夫呢!”纪安邦听了,越发钦佩马老六,他身怀这样的本领,居然能安贫尽孝,不胡作非为,实是难得。

显小计,六太爷戏耍群盗

闻大名,八强盗跪地求饶

马老六在纪安邦身边待了两年。这一天,纪安邦把他叫来,对他说道:“老六啊,不日我打算进京引见。引见之后,我便打算回老家桐城,不想再出来了。唉,做官的味道我也尝够了。所以,我进京之前,要把家眷同行囊先发回桐城去。我在城固任上,办理盗案比较认真,难保不结下许多怨恨,如果没有妥当的人护送,实在放心不下。所以,这一趟护送的事情,无论如何请你帮忙。你去桐城这一段日子,伺奉老母的事由我代做,你尽管放心。”马老六说道:“小的深受大老爷的深恩大德,理应护送。但此去桐城,得一个月才能到达,小的思量老母年近九十,如风前残烛,今日不知道明日。做儿子的实在不忍丢下老母这么多时日。然而太太带着许多行李动身,小的不亲自护送也不放心。小的有一个两全之策,不知道大老爷尊意如何?”纪安邦道:“怎么样两全之策,你且说我听听。”马老六道:“小的虽说洗手三十多年,然绿林中人知道小的也不少,路上总有遇着他们的时候,小的准备选那有声望,武艺高强的,请他们代替护送,小的便可及时回来。”纪安邦脸上露出踌躇的神色,说道:“可以请他们代替护送么?”马老六看出纪安邦的心思,说道:“大老爷,有绿林中人同走,比保镖达官护送都好,不是小的在大老爷台前夸海口,只要是小的吩咐过的绿林中人,在路上是决不敢疏忽的。大老爷,侄少爷这回是跟大老爷进京呢,还是回桐城呢?”纪安邦道:“这回叫庶白伺候他婶母回桐城去的。”马老六道:“那就更好了,侄少爷跟小的练了两年多武艺,虽没练出惊人的本领,然对付一般绿林中人已绰绰有余。”纪安邦道:“绿林中的事情我不清楚。总之,我托你护送,只要家眷行囊安全到达桐城就行了。至于你亲去与否,我可不问,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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