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脸

2009-09-28 08:38田洪波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09年8期
关键词:戏班团长耳朵

田洪波

常小云爱笑,整天挂着笑脸。

在二人转戏班,常小云是台柱子。他一出场,嘴歪眼斜,腮帮子边的肌肉也跳。戏没唱出口,观众早笑倒一片了。

他的师兄强生,从不爱与他配戏,一配戏就憋不住笑。常小云往那儿一站,不用说话,眉毛就一个上一个下,两只耳朵一扇一合,本是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忽大忽小,鼻子也扁了,小辫也跟着动了,随之,瓜皮帽也在头顶上转。强生就会乐得哈下腰,唱腔跟不上调。可气的是,常小云却变本加厉。他会对强生说:“我转过去吧,你别看我了。”可他转过身,脖子后面也有戏。脑脖梗那坨肉,一耸一耸的,辫梢上拴着的两个秃大钱,会随着辫子立起来,有节奏地晃荡。别说强生会笑喷了,观众也常有笑岔了气,笑掉了假牙,甚至笑得从凳子上摔下来的。

常小云的媳妇红姐就是他笑来的。红姐家所在的村子有个大车店。那天正赶上二人转戏班来演出。正是做饭的当口,红姐一边往锅里贴大饼子,一边就横跨着门框,支棱着耳朵往大车店望。观众的笑声把红姐的心撩拨得痒痒的。结果,“叭”的一声,一张饼子糊在了门框上。

这事儿就传到了常小云耳朵里。常小云就打听起红姐,就痴迷上了红姐,就开始偷偷跑到红姐家给她一人唱戏。红姐就笑喷了。红姐就用小粉拳捶常小云。红姐就笑进了常小云的怀里。

常小云把红姐带进了戏班。于是,颠簸的日子就在笑声中度过。

那天,常小云两口子已经睡下,门却被突然撞开了。强生裤腿往下流着血,跌跌撞撞歪了进来。常小云急忙把师兄扶到炕上,惊问强生怎么了。强生咬了半天牙才如实相告,他去镇上给地下党送情报,被敌人发现,挨了一枪,险些被抓到。

第一次有愁云漫上常小云的脸:“强生,你没把我当师弟呀。你与地下党有联系,如果我们知道,我想会有人帮你这个忙的……这样吧,明天我出城去试试,只要你信得过我。”

强生笑了:“你去准成!”

安顿好强生,常小云就奔了城外。到得城门,看见卫兵把守森严,盘查严密,常小云的双眼便上翻了。他托着双臂,摸索着朝岗哨走去。一双手直挺挺朝一排长伸去。排长正准备点火抽烟,气得拔掉嘴里的烟卷,朝地上呸了一口,并闪了下身子:“你个瞎东西,找死呀!往哪儿摸呢!”

常小云笑了笑:“长官,对不起,您大人不见小人怪,别跟我这瞎眼人一般见识……”

“还不给我快滚!”排长气得在常小云的屁股上踹了一脚。

“这就走,这就走。”常小云抖抖擞擞地从敌人面前过去了。

事后,强生问他当时怕不怕。常小云笑说:“我一个睁眼瞎,怕什么?”言毕,嘴一歪,眼一斜,把个强生和红姐都逗笑了。不久,戏班子在重庆停顿下来了。尽管每天观众不是很多,常小云还是卖力地唱,卖力地笑。

常小云的笑就刮进了一个人的耳朵,此人系驻渝守备团团长,刚抓了个女地下党,据说很漂亮,正琢磨法子如何博得美人一笑。

守备团的士兵便到二人转戏班请常小云。常小云略作迟疑,答复说晚上一准登门。

尽管强生和红姐都反对他去,常小云还是坚持说:“我们是靠这个本事吃饭的,舞台上是这样,生活中也得这样。”

常小云便进了“团府”。那会儿,女地下党正抱臂站在窗前。身后的餐桌上摆着酒菜,一样未动。她回头瞅了常小云一眼,略显惊讶。瞬间,又恢复了脸上的平静。常小云眉毛也动了一下。

常小云用手拂了一下脸,错位的五官就立马显现出来了。把头探到女地下党面前,她却木桩一样。

团长正欲发火,常小云摆摆手说:“你们都出去吧,给我三天时间。”

团长想了想,拍拍脑门子,说:“中!”

第一天,士兵向团长报告说,常小云给女地下党唱《大观灯》呢。第二天,士兵向团长报告说,常小云给女地下党唱《三只鸡》了。第三天,士兵向团长报告说,女地下党跑掉了。屋墙角有个洞,那个常小云一个人在屋里摇头晃脑地唱《我家在东北》呢。团长气白了脸:“毙喽,给我拉来毙喽!”

荷枪实弹的士兵站成一排时,团长冲上前质问常小云:“你他妈的怎么把她放跑的?”常小云一只眼向上,一只眼向下,斜视着团长:“你真想知道?”

“你!”团长本想发火,却“扑哧”一声被常小云逗笑了。

团长就那么举着枪,怪怪地和常小云笑成了一团。

〔本刊责任编辑 刘珊珊〕

〔原载《芒种》总第365期〕

猜你喜欢
戏班团长耳朵
“团长”何八斤让乡亲们便利购物
奇妙的大耳朵
闪亮亮的耳朵
功德林寺戏班:寺院文化对觉木隆派的特殊重塑
云南壮剧的几种组织形式
耳朵在哪里?
内蒙古中西部地区移民音乐的民间存在形式研究
代表团团长、预备会议
从社会组织的视角看云南壮剧民间戏班的性质
抢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