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嘉宁
收到李瑛先生寄来的《诗刊》,读到怀念冯秀娟老师的长诗《等待》,看着李瑛先生写给我的便笺,再也忍不住悲痛的泪水……去年6月冯老师猝然离去,她的音容笑貌,不断地在我的记忆中出现。眼前的这首《等待》将这些回忆连贯了起来。“记忆是不容易的,遗忘却更难”。
1965年,冯老师因工作上的事来我家,父亲告诉我冯老师的先生就是《解放军文艺》的诗人李瑛……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冯秀娟老师。
我们是两片漂游的浮萍/偶然相遇就再不分离/在历史黎明前的暗夜/一群和苦难同时诞生的生命/掀动翅膀,拍打着/火热的岁月/红楼课堂激情的歌声/少女的妩媚/青春的欢乐/始终不息地/在我心的深谷回响/当我在战地采一朵/野花簪在你的鬓边/我们的爱情就成熟了
1948年,在北大中文系读书的李瑛和冯秀娟,“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毅然弃笔从戎,双双加入了第四野战军南下的队伍。气势磅礴的时代,坚定了他们的信念,也萌发了忠贞不渝的爱情。
六月,所有的/石头都在呼吸/书都忙着生长/而你却匆匆去了……
是的,6月。送别冯秀娟老师的路上,夏天的燠热温暖不了我心里的凄冷。1976年,是我们这个小家最困难的时刻。父亲在干校去世,母亲的学校远迁重庆,北京家中75岁高龄的外祖母患癌症无人照顾。冯秀娟老师来到家中,她受外文所之托将我调回北京,让我感受到慈母般的安慰。32年过去,我没有忘记。
你赢弱的身躯承受了/太多的磨难和屈辱/却总是坚贞不屈/只以坦然一笑/维护自己的尊严……
我来到外国文学所《世界文学》编辑部后,与冯秀娟老师同在一个办公室。鲁迅先生“介绍亚欧弱小民族文学”一直是我刊坚持的传统,复刊后的《世界文学》坚持要原文选材,但是亚非拉地区小语种编辑人员奇缺。冯老师负责这些地区作品的选材组织工作,难度可想而知。冯老师这种牺牲自我、胸怀全局的做法,也带动了编辑部的其他人,像邵殿生同志负责非洲文学,罗婉华同志负责东南亚文学等,因为她们本来深谙英语、俄语,是可以有更多的机会从事英语俄语文学作品的选材的。实事求是地说,冯秀娟老师是《世界文学》杂志介绍东方文学的奠基人之一。
冯老师在联系译者的过程中,积极发掘合适的编辑人才,在她的具体参与下,不久一批优秀的同志陆续调入。到冯老师离休时的1984年,编辑部阵容空前,语种达到12个。更可喜的是编辑部形成了一种团队精神,并逐渐完善了必要的、切实可行的规章制度,像重视调查研究、逐级提供选材、坚持原文校订、编辑发稿齐清定、校对责任到人等制度。逐渐建立起编辑人员的梯次结构,德才兼备的中青年编辑分批走上了领导岗位。
她是编辑部主任,对广大读者的反应尤其重视。她建议并组织了3次公开的“读者意见征求”活动,刊物先后收到数以万计的读者意见和建议。对于关心我刊的热心读者,冯老师总是亲自回复或责成相关人员回复。
你知道生命的颜色/不应该是黑色或白色/而应该是红色的,像火/或应该是绿色的,像叶子
工作中她从不揽功诿过,出了差错,她首先检查自己的责任,让责任人心服口服。同志之间有了矛盾,她用一种巍然大气的谈话方式去化解,让我们认识到在团队中齐心协力是多么的必要,所有个人的事都是小事。
一天,仓促里突然发现/在喧嚣的生活中/我们已一起倏忽变老/望着彼此的满脸沧桑/我们搀扶着,偎依着/相视而笑,如今……
想起了1981年夏天。经冯老师与外文所安排,利用职工休养名额,让新婚的我们去北戴河度蜜月。我到外文所时间不长,组织的安排让我很感动。恰巧冯老师和李瑛先生也由中国作协安排休养,住在作协的中海滩宾馆。去北戴河的火车上,冯老师夫妇邀我们到中海滩做客。去的那天走到宾馆大门口,天已全黑。明亮的路灯照着长长的甬道,我们的前方是熟悉的李瑛先生和冯老师的背影。看着他们缓缓地移动、逐渐拉长的身影,我和爱人停住脚步,相视中不约而同地决定:不再前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