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主
陈独秀的二生有着太多的传奇。无论是政治生涯的坎坷曲折,还是情感世界的缠绵裂变,都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政治生涯,自有历史作出是非评判;他的情感世界,也有梳理的必要。陈独秀的婚姻历经四次情变。他的私生活肯定是不严肃的。但从他与四位女人的悲欢离合中,多少也可窥见其复杂人生的一面。
包办婚姻尝苦果
陈独秀的第一次婚姻是与即将寿终正寝的科举连在一起的。1896年,18岁的陈独秀真是福星高照。为了“敷衍母亲”,本心厌薄科举仕途的陈独秀勉强参加了院试。不料。无心插柳柳成荫,他居然以一篇“不通的文字,蒙住了不通的大师”,一矢中鹄,榜列秀才第一名。尽管陈本人对此不屑一顾,但这历来视为光宗耀祖的成功却招来喷啧称羡。从此,街头巷尾的大户人家对这位出类拔萃的年轻人开始刮目相看了。许多人纷纷登门提亲说媒,以图闺阁秀女有个好的归宿。
在与陈家联姻的角逐中,安庆营统领高登科终于成为赢家。凭借统领的显要地位,加上身为知县的陈独秀养父也有趋炎附势之心,这桩婚姻无需陈独秀首肯,两位家长作主订下儿女终身。高统领的长女高晓岚将成为陈独秀的新娘。
定亲的翌年,19岁的陈独秀与高晓岚成婚。为了炫耀门楣,陈高两家为儿女婚事大操大办,十分排场。高登科为女儿置办了极为可观的嫁妆,仅金镯就有10两重。大喜之日,陈家张灯结彩,宾客盈门。新娘的花轿由清兵卫队护送,吹吹打打,鞭炮齐鸣,好不热闹!陈独秀在一片喧闹鼎沸,盈盈喜气中完成了人生大典。这是他四次婚姻中唯一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是他一生中举行的唯一一次正儿八经的婚礼。如果说,新婚之初的欢快,使陈独秀夫妇还有些许情意的话,那么,婚后不久,双方的差距就很快形成裂口。高晓岚与陈独秀成婚时已21岁,比陈长3岁,她长得眉清目秀,体形颀长,外貌端庄标致。但她目不识丁,且自幼受后母虐待,性格古怪,一言一行,墨守成规,是一个典型的旧式女子。而陈独秀少年得志,颇负才名,又不安现状,容易接受新事物。按陈的好友潘赞化的说法,高晓岚与陈独秀的“思想相隔距离不止一世纪”。婚后,陈独秀曾多次劝高晓岚读书识字,了解一些文学知识,但她消极保守,对此不屑一闻,甚至讥骂陈放“洋屁”。最令陈独秀不能容忍的是,有一次他拿来一本《三字经》,欲教高晓岚读时,她却火冒三丈,一把夺过书撕得粉碎。陈独秀想去日本留学,但经费拮据,囊中羞涩。欲借高氏10两重的金手镯作为盘缠,待日后成名,有了银两再作奉还,可高氏“坚决不肯,时常吵口”,并想方设法阻止丈夫出洋留学。在巨大的隔膜中,分手是难以避免了。
这桩缺乏爱情的婚姻勉强维持到1910年。没有一纸休妻的传统形式,也没诉讼离婚的新派做法,陈独秀以与另一女子同居、结婚的浪漫方式,给自己的第一次婚姻划上了句号。1913年,陈独秀在参加“二次革命”失败后,被迫离开安庆。此后,他再也没有归过家门,而将门闺秀高晓岚,却一直空守安庆家中,夫妻关系名存实亡。至1930年7月,孤苦伶仃的高晓岚在安庆饱含丧子失夫之痛,郁悒寡欢,含愤而死,终年53岁。陈独秀同原配夫人育有三子,长子延年,次乔年,三子松年。
情种播撒妻妹身
1909年7月,正值陈独秀与高晓岚的婚姻濒于死亡之际,一位个性鲜明的时髦女性卷入他们死水般沉寂的生活。这位少女不是别人,正是陈妻的妹妹高君曼。
高君曼,二十出头的大姑娘,亭亭玉立。秀丽甜美,明眸皓齿,着装入时,俨然一个文雅、大方、俊秀的新女性。当时她正在北京女子师范读书,思想活跃,见多识广。这年学校放假,君曼来到了多年未曾谋面的姐姐家中。她与姐夫陈独秀一见如故,颇有相见恨晚之感。相似的情调,合拍的思想,使他们相处投机。君曼那开朗不失其深邃,飒爽不失其文雅的性格特征给陈留下极其美好的印象,而陈独秀渊博的学识和过人的胆略早已让君曼心潮激荡,仰慕不已。打那以后,他们寻找各种由头,经常见面,晤谈,交流思想,讨论问题。天长日久,过从热络,感情的天平很快地滑落。俩人的关系渐渐超出了姐夫与妻妹的界限,情不自禁地步入爱情的“伊甸园”。事情的发展几乎是闪电式的,不到半年,他们的爱情达到了峰点——同居、结婚。
陈独秀与妻妹高君曼的“出格”行为,在古城安庆刮起了狂风巨浪。养父陈昔儿大发雷霆,痛骂陈独秀为败家子,扬言要“退继”,断绝与他的父子关系,直到把他逐出家门。岳父高登科怒气冲天,悔恨当初瞎了老眼,错择女婿。甚至对高君曼施以打、罚、跪等暴力手段,还多次为她择婿,以绝其望。面对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压力,陈独秀与高君曼依然我行我素地发展热昏了的恋情,最后终于导致男方父子反目,女方父女成仇的结局。陈独秀与高君曼比翼成双,远走高飞,同居杭州。在美丽的西子湖畔,他们“徜徉于湖山之间,相得甚欢”。在杭州将近两年的生活,可以说是陈独秀一生中最安然自得、爽心悦目的美好时光。
1911年10月,武昌起义的炮声打破他们温馨的梦乡。思想激进、同情革命的陈独秀与高君曼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开始跳出甜蜜的安乐窝,投身到社会实际斗争的洪流中。1912年初,任安徽都督的孙毓筠,久慕陈独秀之名,邀请陈独秀任都督府秘书长。陈接函后,征得君曼的支持,他们回到故里安庆。从此,陈独秀开始展现初登中国政治舞台的才华。而他与君曼,从1909年同居、结婚到1930年分手,整整20年,一起经历了五四运动、创建中国共产党、国共合作和“四·一二”大屠杀等重大历史事件,风来雨去,纵浪人间。高君曼始终对陈独秀一往情深,恩爱有加。
然而,如此娴雅娇好的妻子同样不能摆脱命运的捉弄。步姐姐之后尘,高君曼也不幸成为爱情的牺牲品。大约在1924年左右,婚姻的悲剧悄悄地拉开了帷幕,两人的情感裂变发端于陈不检点的生活方式。陈独秀向来风流成性,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有时缺乏检点。甚至“在建党之前,在这方面我是放荡不羁的”。早在北大任文科学长时,他就经常跑八大胡同的妓院,因此街头小报说他不以嫖妓为耻,反以为荣。他和高君曼的结合可谓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即使如此,他也爱不专一,朝秦暮楚。年轻的君曼对陈的“寡人之疾”自然耿耿于怀。心有不悦,面有愠色,两人的感情开始出现危机。先是1925年开始分居,最终因为陈再度外遇而彻底破裂。1930年冬,君曼索性带着她的两个孩子,移居南京城内的几间破草屋。凄凉不堪之中,孤苦无助,直至1931年香消玉殒,也没有去见陈一面。享年46岁。高君曼断断续续地与陈独秀生活了近20年,育有一男一女,即女儿子美,儿子鹤年。
风浪情爱生前隐
陈独秀的第三次婚姻至今还有不少扑朔迷离之处。由于此次情爱而成为第三位妻子
的施芝英无疑是陈独秀感情世界中最神秘的一个女人。
说她神秘,是因为在60年后,她与陈独秀的关系才露出真相。她与陈萍水相逢,由秘密同居到结为露水夫妻,他们曾拥有一个暂时的、温暖的家。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是陈独秀一位没有公开身份的妻子。她填补了陈独秀与高君曼的一段感情空白。
道明事情的原委,需从一次神秘“失踪”事件说起。1926年1月下旬的一天,身为中国共产党总书记的陈独秀突然失踪了,中央机关内一片恐慌,同事们以为他被“秘密地处死了”。张国焘很伤心地说:“老头子(指陈独秀)如果要做官,可以做很大的官,想不到今天落了这个下场。”大约一个月以后,陈独秀裹着一件棉大衣,脖子上缠着一条围巾,鬼使神差地出现在中央机天的同事们面前。大家又惊又喜,连忙问他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露面。陈闪烁其辞,说自己去了医院,由女医生护理,还告诉秘书处的任作民以后可以去他的“家”。当时,他与君曼已分居。显然,这不是原先的那个家。原来,这一个月陈独秀始终和一女医生在一起。1月底,他因得了伤寒病去一家医院就诊。在这里,他邂逅了一位叫施芝英的女医生。本有女色嗜好的陈独秀被施的年轻貌美、文雅娴静迷住了。后来,他常常因胃病去医院,请这位漂亮的女医生看病。起初,施并不了解陈的来历,一来二往,名流的威望和儒雅终于扰动了施的芳心。就这样,她对陈由病人到恋人而后情人,由崇拜而生恋爱,由爱恋而后同居,双双堕入爱河,开始了一段隐居式的共同生活。他们大约在一起生活到1927年3月才分手。当时,几乎无人知晓。分手后,施与他人结婚,陈独秀无家可归,只得住到中共中央宣传部机关的一间办公室。
施芝英与陈独秀的这段姻缘,在陈独秀死后30多年才被揭开。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有三个在新疆工作的年轻人,写信给有关方面,说他们的母亲叫陈虹(解放后在上海电影制片厂工作,1969年病故),外祖母叫施芝英,外祖父是陈独秀。此事非同小可,既无记载存档,又无小道传闻,突然冒出几个陈独秀外孙。后经有关方面组织调查,才知道陈确与施芝英同居过一段时间,但陈、施二人并没有生育。至于陈虹,并非陈的生女,而是施的养女。1937年8月,陈独秀从监狱出来到了武汉。陈虹与陈独秀见过一面。陈虹称是他的女儿,来认父亲,陈独秀当面告诉她:你不是我的女儿,你是你母亲的养女。施芝英是陈四个妻子中,唯一活到解放后的人。她于1973年病故。她与陈独秀生活得如何?缘何分手?施芝英至死缄口不语,迄今仍留迷案。
老夫少妻终了情
陈独秀与第四位妻子结缘是在其政治落魄的生涯中。1927年7月,轰轰烈烈的大革命由于蒋介石国民党的反叛而夭折。陈独秀因其推行右倾机会主义路线受到党内批判,并被撤销中共总书记的职务。腥风血雨之中,蒋介石又悬赏3万大洋缉拿他。1930年冬,陈独秀不得不改名易姓,隐居到沪上岳州路水兴里。这是条拥挤狭窄破烂不堪的弄堂,居民都是家境窘迫的下等人。在这里,陈独秀遇到了后来成为他第四个妻子的青年女工潘兰珍。潘兰珍,生于1908年,江苏南通人,上海英美烟草公司的工人。4岁那年她随父母逃荒到上海。父母靠卖苦力养家活口,度日如年。饥寒交迫中,小兰珍一天天长大,十三四岁时进了英美烟草公司当童工。后来,她的父母为谋生路迁往浦东,小兰珍独自一人住在岳州路永兴里11号。
同住一条胡同,自然时常碰面。日子久了,免不了搭讪寒暄,渐渐地,由陌生变得熟悉起来。兰珍没有文化,经常求教于陈独秀,总是受到热心指导。一开始,陈独秀确曾像父亲那样疼爱和关心兰珍。聪明的兰珍很快学会了读书、画画、唱歌。陈的体质较差,又不与外界接触,孤援寡助,兰珍经常替他买菜、做饭、洗衣。后来,一老一少就像一家人,吃喝在一起。日渐亲密。1930年底,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永兴里11号响起了喜庆的鞭炮声,一对老夫少妻结为百年好合。那年陈独秀52岁,而潘兰珍只有22岁。耐人寻味的是,潘兰珍其时还不知他的夫君就是声名赫赫的陈独秀。
兰珍生性忠厚善良,对陈独秀情深意切,忠贞不二。艰辛的生活磨炼出她倔强的性格。1932年10月15日,陈独秀突然被捕,身份暴露。她无怨无悔,并决意与陈独秀同甘共苦,至死不渝。
陈独秀被捕后,被关押在南京老虎桥模范监狱。兰珍颇费周折地打听到他的下落。随即辞去上海的工作,只身奔赴南京,探视陈独秀。其实,陈独秀在被捕以后,也时刻惦念着心爱的兰珍,对于自己出于无奈对她隐瞒身份而内疚不已。夫妻重逢,悲喜交集,其中滋味,难以言表。兰珍不顾丈夫的反对,执意留在南京照料他的生活。陈独秀是个特殊人物,在监狱极受优待。兰珍因而出入方便。她一边在外打工挣钱,一边去监狱照顾陈独秀。陈独秀在监狱一呆就是5年。这5年,兰珍奔波操劳,默默奉献青春年华,无怨无悔,她给陈带来了极大的精神安慰。这5年,也使她的眼界大开,在狱中她见到了众多亲友宾客,甚至国民党的达官显要,社会名流。
漫长的铁窗生活,使这对老夫少妻的爱情经受了考验,“千年长交颈,欢爱不相忘”。陈独秀出狱以后,兰珍如影随形,与之难舍难分,后来他们一同漂泊到四川江津县。晚年的陈独秀贫病交加,她自始至终陪伴他、照料他,这是陈独秀“晚年不幸中的唯一的幸事”。
1942年5月27日,躺在病榻上的陈独秀已奄奄一息。望着孤零零的妻子兰珍,一阵心酸。他嘱咐兰珍:“今后一切自主,生活务求自立。”陈独秀与世长辞,最悲痛的莫过于爱妻兰珍,她失去了患难与共的唯一可以依赖的亲人。1946年,潘兰珍带着陈独秀留下的部分稿费、文稿、字画和5个古瓷碗等,重新回到上海,在浦东一所小学做临时工。后经人撮合,与国民党一下级军官结婚,不幸灾难再次降临。新夫又暴病归西。1949年11月,潘兰珍因患子宫癌不治身亡,享年50岁。她与陈独秀生活了十余年,一直没有子嗣,曾于1932年收养一女,取名潘凤仙。
(湖北省南淹县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