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新欢
摘要:现实的人生问题是尼采哲学孕育生长的源泉,尼采学说是尼采的生命与生活的反映。尼采哲学也是尼采自我治疗的努力。从根本上说,尼采哲学可以阐释为对真正的“父亲”的寻觅,“超人”就是对“父亲”寻觅的结果。尼采的神经症表征着人类文明的神经症。尼采对生命的肯定与强调是一种症候,是他经常面临死亡威胁的心理反应形式,这是尼采哲学的生理心理起源和隐秘所在。
关键词:尼采;神经症;父亲;症状
中图分类号:B516,4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055X(2009)01—0001—05
众所周知,尼采在他生命的最后十年成了精神病,这使许多人往往把哲学与精神病联系起来,而哲学家却从未严肃地对待这种联系。那么,尼采哲学与他在疯狂以前的生理心理状态有没有内在、必然、本质的联系?尼采在疯狂以前的神经症与尼采的哲学及其思想运动有无内在联系?本文就试图探讨这些问题。
目前的尼采研究主要限于对尼采思想的学理性研究,本文试图对尼采哲学进行心理哲学研究,把尼采哲学与其神经症联系起来,从神经症角度去阐释尼采哲学,从而揭示尼采哲学的生理心理起源,这对于目前尼采研究的视野的拓宽将不无意义。
一、从神经症角度解读尼采哲学的必要性
100多年前,尼采出现在人类思想史中,人们还不能理解他。尼采不得不说,他是为未来的世纪而写,他写的是未来两个世纪的历史。时过100多年,人们理解了尼采吗?恐怕还很难说,一个重要的证据就是,尼采太富争议了,难下定论。问题的关键在哪里呢?难道尼采真的不可理解?难道人类在100年后的今天仍不具备理解尼采的能力?事实上,我们越来越具备理解尼采的条件,其中之一即是对神经症的理解。尼采作为“一个特立独行者”式的哲学家,他的哲学与他的“生平”的关系具有特殊而典型的意义。尼采的智慧、思想、思维方式即是他的神经症症状。尼采哲学虽然扎根在思想史中,但若没有神经症的种子,也不会长出尼采思想这朵独特的奇葩。在这一意义上,神经症是理解尼采思想的必经通道。
由于我们忽视了尼采是神经症,尤其是我们对神经症了解太少,所以我们自然而然地就把尼采思想与神经症割裂开来,这是误解尼采的一个重要根源。尼采在论述其思想时的情感倾注。就是一种象征与透露。纯粹学理化地解释尼采是把尼采的鲜活思想运动作了标本化、木乃伊化的处理。更加切近尼采思想的阐释是把尼采与其生活,把尼采与人类的生活活动内在地联系起来。尼采思想一定是生命、生活自身的演绎,尼采所思考的问题一定可以还原为人类生活的一般问题,这才是对尼采的真正阐释。尼采哲学是有思想内容的,这些思想内容与思想史都有紧密的联系,尼采思想的历史意义是其重要性所在。然而,尼采为何会有这些思想?尼采思想的起源是什么?尼采思想产生的具体机制是什么?不联系神经症,我们就难以回答这些更深层的问题。
尼采就是一个症状,或者说是一个症候群。理解不到这一点,就意味着我们还没有认识到尼采哲学的起源——即症结所在。只强调尼采的思想史意义的人既不与尼采同道,更不与尼采同类。只有当我们试图从尼采代表的人之“类型”角度解读尼采时,我们才会获得理解尼采的真正要领。因此,对尼采哲学作神经症式解读,实质上是尼采思想的内在要求。
二、尼采哲学与神经症的内在联系
神经症患者可以有正确而深刻的思想。神经症主要影响的是一个人的神经功能、神经感受性,而不是大脑的思维状况。它对大脑思维的影响主要体现在思维特点、思维方式、思维内容,而不是思维能力上。神经症的一般发展轨迹是发病与康复的交替及其逐渐融合。有些神经症患者会游荡于幻想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日常生活与发病互相渗透,思想观念、思维方式与症状渐渐呈交融状态,这正是他们往往显得富有才华与创造性,同时又显得怪异的重要原因。对于尼采来说,尼采的身体、生理情况与他的哲学是两回事吗?否!在足够深刻的层面上,它们是一回事。尼采的思想、性格、生理特点都可看作是症状。实质上,神经症与尼采哲学可以互相诠释,它们之间是两面一体的关系,尼采哲学不过是尼采身心的面具与装饰。尼采说,“因这疾病我拥有了我的哲学……”罗素在《西方哲学史》中认为尼采的许多理论出于心理病态,如恐惧、憎恨、虚荣、白日梦、假爱生活等等。罗素的这些评价可以进一步放大成阐释尼采的一个基本视角。
尼采哲学的一个基本特点是厌弃衰弱。厌弃衰弱几乎贯穿尼采的全部思想,其最深的起源无疑是对自身衰弱的厌弃。衰弱者必然把周围的一切都看作是敌人,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这是他生存的前提条件。但人是社会动物,他不可能象老虎一样独来独往,他必须生活在社会中,人类的基本情感与思想是他的基本需要。由此出发我们才能理解,为什么尼采领略到了“那突如其来的疯颠时刻,在这一时刻,孤寂的人会把随便某个人当作朋友来拥抱,并把他举到空中,而过了一会儿又厌恶地将他抛开,或者说对自己深感厌恶”。一个深深地厌恶自己的人将向世界投下厌恶的目光、阴暗的目光,这是由心理学的规律——投射机制——所决定的。尼采为什么厌恶自己?因为自己是病弱者。这个可怕的结论可能是尼采哲学的一个隐秘所在。这个隐秘正是罗素厌恶尼采的真正原因。为什么尼采特别强调强力?为什么尼采特别强调生命?一个基本的事实是:尼采的身体虚弱,尼采一生各种病魔缠身。这个铁的事实是尼采不能改变的,这是他的命运所在。一个病弱者、一个天生有病者如何才能生存?如何为自己的生存作合理性、合法性论证?如何获得世人的认可?这些现实的人生问题是尼采哲学由以孕育生长的源泉,是其哲学的真正沃土,也是尼采的真正问题。尼采作为神经症患者把西方传统哲学的弊端运用放大效应展示给世人,于是才有了矛头、对手、靶子。这是他的生命的内在需要,他以此为自己辩护,为自我的存在价值辩护。尼采身体虚弱,因此他对生命现象异常敏感,这是他的生存的基本前提。这个基本情况难道就没有渗透进尼采的思想?强力——这是尼采的基本需要,无论是生理感觉上,还是思想上。强力——可阐释为尼采自身生命的需要、思想的渴望、神经功能的需要。查拉斯图拉是强力的化身——这是他能成为尼采的偶像与朋友的核心条件。总之,“我的上帝是‘力量”。权力意志——这既是尼采生命力的标志,更是尼采自身衰弱,从而深感恐惧与憎恨的表征。尼采对人世的“仇恨”与厌恶以及尼采的思想探险都是权力意志对尼采发出的“命令”。简言之,我们可以把尼采学说看作尼采生命的真实画像与映现。
尼采哲学也是尼采自我治疗的努力。“尼采曾经承认,他与瓦格纳在血缘上是多么相近。所以,对瓦格纳的批判又是一种自我批判。尼采具有强烈的反省精神,他的理论似乎是对他的气质的一种抗衡。”周国平先生的这段话已经触及到尼采哲学
的起源,但还没说到家。把这段话说到底应该是:尼采哲学是尼采的症状,是尼采生存的条件,是尼采试图自我康复的努力。但尼采的神经症不同于一般的神经症,他是哲学神经症:哲学思想是它最精致的伪装,一定要不断变换哲学批判的对象,如此才能不断消除神经能量的紧张状态,才能不断满足尼采的生理需要并缓解其精神焦虑。尼采对其自身的身心情况具有一定程度的自觉意识,这使得他有意无意地不断进行自我批判,这是他不断在思想上前进的动力机制。这是病体的康复能力的展示,是一种自我痊愈的过程。因此,尼采的所有批判及其对批判对象的变换(对苏格拉底一柏拉图的批判、对宗教与道德的批判、对女人的批判等)都是一种自我批判与自我变形,是“尼采对抗尼采”,是作为本能生命的尼采对抗作为“理性生命”的尼采。
从根本上看,尼采哲学可以阐释为对真正的“父亲”的寻觅。尼采对西方传统文明的批判实质上就是对一种特殊形式的父权制文化的批判。但对父权制的批判只是揭示其虚假性及其对生命力的压抑而已,并不是也不可能彻底摧毁父权制,因为父权制是人类历史的产物,也是人类文明及其历史本身。对父权制的批判必然涉及到对父亲的批判,但对父亲的批判是为了寻找真正合格的父亲。我们可以通过尼采对柏拉图等人的批判来阐明这一点。尼采说,“伟大的道德之人诞生于一切纷纷解体的时代,他们是自制之人……他们是统治之人(赫拉克利特、柏拉图),在一个变化多端的世界中,他们只需掌握自身”。另一方面,尼采又认为,柏拉图是胆怯的,所以才逃入理想世界。可见,尼采对柏拉图崇敬而又充满敌意。他抹不去柏拉图的强大意志力量在他的心灵中的投影,但同时又蔑视柏拉图。他想取代甚至超越柏拉图成为新的偶像与创世者,因为他认为柏拉图仍不足够强大。这是一种又爱又恨、又崇敬又畏惧、又羡慕又嫌弃的矛盾心态。显然,尼采对柏拉图的不满其实就是对“父亲”的不满,是对“父亲”缺乏足够的“强力意志”的不满。原始父亲(这是弗洛伊德的说法)在尼采这里经历了一系列变形。从柏拉图变形成基督教上帝,经过叔本华,再变形成瓦格纳,变形成“超人”,最后终于成为真正的“自己”——尼采本人,即新上帝。这个过程是尼采成长为一个独立的人的过程,也是尼采思想趋向完成的过程。
尼采对“父亲”的寻觅尤其表现在“超人”学说上。尼采的“超人”起源于何处?为什么尼采对超人如此向往,如此倾心?其实,尼采的超人就是上帝,也是父亲,超人、上帝与父亲是三位一体关系。弗洛伊德对宗教的精神分析,费尔巴哈《基督教的本质》等都证明了上帝即父亲。基督教经典也把上帝称为父亲——即天父。尼采打倒了基督教的上帝,也打倒了传统哲学的理性,但这只不过是打倒了上帝的两种特殊形态而已,随之而来的必然是另一种新的替代形态。尼采想彻底打倒一切上帝,但这不过是一种自我欺骗而已,他并没有真正实现这个意愿,甚至还深深地受着上帝的感召与束缚。因为在打倒理性与基督教的上帝之后剩下了一个空位,这个空位作为一个空位总需要被填充,否则它不是空位。它作为一个空位表明人类始终需要一个“上帝”,不管这个上帝变形成什么。必须消灭这个位置,才能真正消灭上帝。但这个位置实质上意味着人的存在方式的核心。一个物种的栖息地被消灭之后,这个物种就会灭绝。上帝与理性便是人类的栖息地。推倒了上帝与理性的信仰之后,就必须找到上帝与理性的替代者,否则人类必然灭绝。在这一意义上,超人就是上帝与理性的替代物。不管尼采多么强调二者间的差异,也抹不去它们之间的亲缘关系。其实,尼采也明确地说过类似的话,他说,我的“超人”“是一位人为的‘超人,用来弥补失落的上帝、叔本华、瓦格纳,以及我们禁不住要奉为神祗的尘世天才。”“我把英国人斥之为‘绝对事物的贩子,但是我自己却像英国人一样,是一位道德狂热分子,努力要寻回一个已死上帝的荣誉,把我的‘超人放在他空空的宝座上。”“像尼采这样的人,有着一颗不安的灵魂,总是在苦苦地寻求着什么,精神上不断地爆发危机,在动荡中度过了短促的一生。”尼采在寻求什么?尼采的“危机”的实质是什么?答案是:他在寻找父亲,一个强大的父亲。基督教的上帝令他失望,瓦格纳也令他失望,最后,他不得不塑造了一个理想中的上帝一父亲形象,即“超人”。这就是尼采始终在寻求的人,是尼采的真正目的。“在难以忍受的孤寂中,尼采一次次发生绝望的悲叹:‘我期待一个人,我寻找一个人,我找到的始终是我自己,而我不再期待我自己了!”在尼采学说的统一性意义上,超人与永恒轮回、权力意志是三位一体关系:超人是父亲的人格化,权力意志是父亲的本质特征,永恒轮回是父亲的时间形态。尼采所谓同一物的永恒回归中的“同一物”就是“原始父亲”,永恒回归的实体是这“同一物”,但它会创造出无穷无尽的变形。精神分析心理学告诉我们,我们一直在寻找原始父亲,只要父权制社会文明还存在,对父亲的心理需要就是人类的宿命。当上帝被“杀死”后,必须有一个新的替代者,这就是尼采塑造的超人。尼采所真正寻找的东西就是这个统一体:一面是永恒轮回,一面是超人,一面是权力意志,这三个方面合为一体便是:人类的原始父亲,一个新的、真正的上帝,一切上帝的原始形态、本真形态、原型。
尼采的神经症典型地表征着人类文明的神经症。尼采对传统与现实的批判弥漫着一种不满与怨恨。尼采没有充分享受这个世界的幸福与快乐。他的各种疾病,他婚姻上的失败等是他追究历史责任的不竭动力。他把这种追究同时变成了哲学创造活动。尼采的思想是一种报复、一种惩罚,是对历史与传统的背叛与分解。他的病、他的婚姻的失败决不单纯是他个人的原因造成的,它是人类文明中的病灶在尼采身上的体现。尼采以此承受了文明的代价,他也以此报复了文明。弗洛伊德说,“不管神经症程度如何,也不管患于何时,总会破坏文明的目的,导致被压抑了的精神力量对文明的仇恨。”尼采对文明的仇恨、抱怨、无奈仿佛是一种无名大火,它直接来源于尼采的神经症,来源于尼采的身心特质,间接来源于尼采的遗传特质,来源于尼采家族的历史,最终来源于人类文明的历史,尤其是其内在的病态与非常态。从个体心理上说,一个有先天缺陷的人可能会把它转化为一种仇恨,然后把这种仇恨转嫁于整个社会与人类头上。这在人类生活的犯罪现象中是很常见的。理解了这一点,尼采的情况也就好理解了。它更精致、更深刻、更广泛,也更具创造性,从而更具迷惑性,因为它是以哲学、文化的形式为伪装的。这种伪装用精神医学术语说就是症状,其具体心理机制就是投射机制。因此,尼采之病即人类文明之病,这是尼采的神经症的哲学意义。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把尼采的哲学看作是一种心理反应形式,它是为尼采的生存价值辩护的理论,它是尼采生存的意义。尼采的整个身心是敏感的,或者说是病弱的。他的各种病症就是对各种刺
激的反应,这种反应的目的是保存生命与延续生命。孤独、寂寞和痛苦是尼采哲学思想的基本养分,否认这一点意味着哲学与生命的分离,就只能对尼采哲学作一种没有生命活气的学理式解剖,这无异于对尼采鲜活思想的阉割。
三、尼采哲学的隐秘
尼采哲学中是否隐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毁灭生命?尼采之所以一再强调生命,把它与传统,与柏拉图对立起来,我们不可忽视从他是神经症患者这样一个角度去理解:这是一种强迫性神经症,对生命的一再强调,对生命与死亡的对立性的一再刻意提醒,很可能是死亡的强迫面具。如果在生命中不存在死亡的种子,生命自身便没有斗争的对象;如果在尼采哲学中不存在死亡的威胁,就没有必要时刻警惕,没有必要一直保持紧张的神经。尼采通过哲学思考消耗了他的全部有效能量,他没法再维持这种强迫性症状了,他终于神经崩溃,失去理智,跌入了深渊——他的生命从一直在强迫性的高升中跌落了。其实,每个人都是本能与理性的统一,如果这种统一向着分裂的方向无限发展下去,这个人的生命就会趋向解体,精神就会崩溃发疯。尼采的精神发展轨迹就是如此。他说,“这是我被毁的原因:我的理论与行为之间的分歧。这也是西方人心智之中的大分裂,西方人的心智就像我的心智一样,正要发疯了。”这就是他最后十年疯狂的缘由与机制。这种悲惨的结局强有力地暴露了尼采创造的一系列谜语的谜底:尼采对生命的强调是一种症候,是他经常面临死亡威胁的心理反应。
尼采肯定生命的前提是否定生命。尼采对生命的赞扬与肯定首先表现在对人类前哲学阶段的肯定上。尼采肯定古希腊社会的酒神精神,这是一个充满生命冲动的世界,但准确地说,它属于人类文明原始阶段,或说前文明阶段。尼采肯定这个阶段,实质就是肯定理性与意识的前史阶段,而这个阶段只能代表动物本能阶段、无意识阶段,肯定这个阶段仅仅意味着对生命的原始形式的肯定。这个阶段对于现代人来说已一去不复返,它已成了人类文明的历史前提。从古希腊社会向后世的演进是一种倒退,还是一种发展过程?是生命的自然生长与发展,还是生命的退化与衰落?这就是问题的实质。尼采打着生命的旗号否定了更高级的生命形态、文明形态,他肯定的只不过是生命的原始形态,而生命的原始形态对于高级生命形态来说无异于退化与毁灭。尼采对生命的否定还表现在对宗教与道德的批判上。尼采一生对宗教与道德问题都十分着迷、操心,其原因不仅在于道德与宗教是生命的载体、盔甲,而且是死亡的宿主。尼采敏锐地嗅到了文明中的死亡气息,这就是尼采不遗余力地批判宗教与道德的缘由。但这种批判与否定必然同时意味着对高级生命形态的批判与否定,对生命的肯定是以否定生命为前提才是可能的。
尼采对生命的肯定作为症状典型地表现在颓废问题上。尼采说,“在有些问题上,我决不容许任何反驳。关于颓废这个问题,我是世界上最高的权威(实例)……”。从理论上说,尼采这句话意味着:尼采是世界上最高程度的颓废者,而且深刻地理解了颓废问题。说尼采理解了颓废问题大概没有什么疑问,然而,说尼采是世界上最高程度的颓废者如何说得通呢?什么是颓废?什么是最高程度的颓废?尼采是如何与颓废相合的?实质上,颓废就是退化,最高的颓废(极限)就是死亡。退化、衰败、死亡——这是颓废的实质。尼采的生理特征恰恰与颓废相合(尼采一生都在与死亡的各种症状打交道),尼采的思想也恰恰与颓废相合(他的理论是对生命的对立面即死亡的考古发掘),所以尼采才坚信他是关于颓废问题的最高权威。因此,尼采之肯定生命是一种强迫症状,是他对抗死亡,向往生命的表征。他的权力意志、超人、永恒轮回诸学说都是死亡的生命面具,在这些生命面具背后是死亡与黑暗。尼采把我们带入另一个世界,他自己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展示。这“另一个世界”不是别的,就是阳光世界背后的黑暗世界,是混沌与地狱,是尚未分裂生长出理智与意识的本能与无意识。这就是尼采宣称他是关于颓废问题的最高权威时的最深刻含义。当然,我们不可片面理解尼采的颓废。尼采说,“除了我是一个颓废者不说,我也是它最完全意义上的对立面。”即是说,尼采既是最高的颓废者,又是最高的健康者。正因为尼采是颓废与健康的高度结合,所以尼采认为他是关于颓废问题的最高权威,同时又是生命的维护者、体现者。
正因为尼采深刻地理解了死亡问题,他才能更深刻地肯定生命,才更深刻地认识到生命的可贵。生命与死亡的斗争贯穿人类文明整个历史过程及其全部领域,尼采对生命的肯定是以对死亡的否定来表现的,而对死亡的否定又以对生命的肯定为条件,二者互为前提,互为条件。我们可以以尼采对女性的批判为例来说明这一点。女性在母权制时代是占统治地位的力量,它主宰着生育与创造。尼采象征着不断与原始女性世界保持联系并不断从中汲取创生能源的男性特征(意识),这正是他的创造力的源泉,是其秘密所在。尼采之“仇视”女性,象征着他对自身内部隐秘的女性源泉的反叛,标志着他想摆脱原始混沌的无意识状态的本能性追求。尼采对女性的批判与“蔑视”的实质就是自我批判与蔑视,是对他自身中包含的女性倾向的批判与蔑视。这种斗争实质上就是以男女两性及意识与无意识、理智与本能之间的斗争形式来表现的生命与死亡的斗争,是尼采思想运动的动力机制。
四、结语
当面对一个大思想家的时候,有的人会鄙视他,把他庸俗化,这实际上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另有一些人则会处处仰视他,甚至为他的缺点与不足百般辩护,这实际上就是把思想家神化,盲目迷信。对于尼采,笔者的感觉是,学术界越来越倾向于仰视有加而批评不够。究其原因,除了表示谨慎与谦虚外,还与我们对尼采的“阴暗”面认识不够有关,我们几乎都被尼采的神经症症状迷惑了。本文从精神分析学角度对尼采进行分析的一个重要启示是,尼采的思想从产生机制上说是他的生活与身心的映照与升华。其中有体现生命意志的正面的东西,也有体现“死亡”意志的反面的东西。揭示尼采思想中的这种矛盾特性,以及产生尼采思想的生活与生命的矛盾特性,对于全面认识尼采是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