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金银器社会角色的文化诠释

2009-09-17 08:06冉万里
关键词:金银器唐代

摘要:通过对唐代金银器社会角色的探讨,分析了金银器的社会角色及其所包含的文化内涵。认为以实物探讨当时社会的文化思想,是认识历史的一个重要方法。通过这一方法可以找到人与物之间的结合点。从而更深刻、准确地认识当时社会。

关键词:唐代;金银器;社会角色;文化诠释

中图分类号:K24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2731(2009)04-0052-07

唐代金银器不仅制作精美,也是唐文化的象征之一。如何认识其社会角色,中外学者先后进行过探讨[1][2][3][4][5]。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金银器的这一角色从文化角度进行诠释,旨在揭开金银器所蕴含的文化内涵。

一、出土地域反映的政治、经济、文化格局

出土唐代金银器的遗迹性质、发现地区有明显特点。据笔者统计:截至2005年为止,前后发现共86次,其中窖藏35次,占40.7%;墓葬30次,占34.9%;塔基地宫14次,占16.3%;其他7次,占8.1%[6]。金银器的发现还表现出强烈的地域特征,可以分为五个层次[6]。仅以发现次数而言,都城长安地区58次,占67.4%,属于第一层次。由于长安生活着人数众多的皇室贵族、官僚和富商,这一区域也自然成为财富聚集中心,出土金银器的遗迹性质包括以上三类,并以窖藏为主,而且数量往往较多。第二层次是东都洛阳,发现次数和遗迹性质、数量较长安地区次一等,主要出土于中下级官吏的墓葬,窖藏数量偏少。第三层次则是“丝绸之路”沿线。这里往往是商旅的必经之地,多数是由于商人突然死亡而随葬,或紧急情况下埋入地下。第四层次是“安史之乱”以后南移的经济中心,主要集中在长江中下游流域。最典型的发现莫过于江苏丹徒丁卯桥窖藏出土的上千件金银器[7]。第五层次则是以上地区之外的周边地区,仅有少量发现。金银器发现地点所表现出的地域特征,与当时政治、经济、文化格局相一致,基本代表了五个政治、经济、文化圈。从它们的影响力来看,由都城渐次向周边地区辐射,而财富的集中方向则自地方流向都城。

二、“丝绸之路”的贸易品,文化交流的使者

日本学者江上波夫将东西方之间交流的物品分为8类[8],其中包括金银器,说明其在“丝绸之路”贸易中的重要性。考古发现证明:西方金银器至迟在汉代已经开始输入中国,而且出土数量随着时代推移不断增多,与“丝绸之路”发生、发展、繁荣的历史相一致。唐以前的外来金银器见于广州南越王墓[9]、山东临淄西汉齐王墓陪葬坑[10]、宁夏固原北周李贤墓[11]、大同北魏封和突墓[12]、大同南郊北魏墓[13]以及大同[14]、甘肃靖远[15]、广东遂溪[16]的窖藏,由于这些发现地点均是“丝绸之路”沿线的重镇,其中绝大多数当是沿“丝绸之路”输入的。唐代不少的外来金银器近年也被齐东方[17]等学者分辨出来,其主要来源地为波斯、粟特等。它们的输入与西方使用金银器的习俗以及商队的长途跋涉有关。商人们不仅以之作为跋涉途中的日用品,也可在窘迫之时作为货币使用,所以随着商队不断输入中国,又由于易于保存,也成为东西方文化交流的典型代表。

金银器作为外来文化的一个重要载体,对唐文化的发展起了促进作用。唐代许多造型优美新颖的器物都受到西方金银器影响,在陶瓷器特别是三彩器中枚不胜举,典型代表有凤首壶、高足杯、曲瓣形长杯等,它们的造型或多或少地包含有外来金银器因素。尽管造型上与外来器物相似,但又不完全一致,反映了唐文化在吸收外来文化时有一定的选择性,即适合于我者取之,不适合者去之,并将适合的因素与传统器型相融合产生出新造型,这些新器型反过来又为外国人所喜欢,并且形成一个有趣的文化现象,唐人认为它们有胡风,而域外之人则认为它们有唐风。这一现象不仅是唐尚新样的典型标志之一,也是唐文化能够繁荣发展的一个重要原因。影响唐代工匠创造动力的因素很多,但西方金银器的输入功不可没,可以说是文化交流的使者。

三、对外交往的互赠礼品,弘扬儒家治国理念的教化之物

唐代对外交往中互赠礼品是常有的事情,金银器则在其中充当了重要角色,多被记载为“贡献”,也是唐王朝朝贡体制的一个反映。例如,高宗时,“龟兹王白素稽献银颇罗”[18]。颇罗即八曲、十二曲、四曲等金银长杯[19]。频繁向唐王朝上贡金银器以表示与唐王朝关系密切者是吐蕃。如贞观二十年,吐蓍“作金鹅奉献,其鹅黄金铸成,高七尺,中可实酒三斛。”[20]显庆二年,“吐蕃赞普遣使献金城,城上有狮子、象、髓马、原羝等,并有人骑。并献金瓮、金颇罗等。”[20]开元十七年,吐蕃赞普向唐朝请和,以“金胡瓶一、金盘一、金碗一、玛瑙杯、零羊衫段一,谨充微国之礼。”金城公主又“别进金鸭、盘、盏、杂器物礼品。”唐玄宗的回赠礼品中有紫袍金带、银盘、胡瓶[18]。开元二十四年,“吐蕃遣使贡方物金银器玩数百事,皆形制奇以异。帝令列于提象门外,以示百僚。”[18]贞元十二年,吐蕃遣使献银器、玉带等[20];长庆四年,吐蕃“献铸成银犀牛羊麂各一”[18];太和元年,“吐蕃使论壮大热进国信、金银器、玉腰带及马等。”[20]

唐王朝在接受贡献的同时,还对各国来使赏赐金银器。例如,回纥因在平定“安史之乱”中有功,肃宗于至德二载十一月赐回纥叶护及其酋长“锦绣缯彩金银器皿”[20]。“(元和十一年)二月癸卯,赐回鹘、渤海使锦彩、银器有差。”[20]“(元和十五年)二月癸卯朔,对归国回鹘合达干等于麟德殿,兼许和亲。赐锦彩、银器有差。”[20]

以金带、银带等赏赐给周边国家或民族首领、使节,是唐王朝与周边国家、民族交往时的重要礼仪活动。笔者据《册府元龟·外臣·褒义》统计:对外赏赐“金带”、“金钿带”、“银带”等有记载的多达33次,其中尤以“金带”为多[6]。这可能与唐人的世界观有关,即认为唐王朝是世界文明中心,周围都是蛮夷,而文明与蛮夷的重要分野之一就是服饰,文献中也常用“左衽”与“右衽”区分夷夏,而腰带又是服饰的组成部分与代表之物,以之赏赐不仅有教化夷狄和弘扬儒家治国理念的文化含义,也是儒家治国理念即“修文德以来之”的具体体现,类似例子如唐高祖献陵前石犀牛踏板上刻有“高祖怀远之德”[21]。

四、宗教信仰的道具,除罪消灾、谶纬等的用品

金银是佛教所谓的七宝之一。以七宝供养佛、装饰佛像与佛塔,可以带来各种功德,“七宝”概念刺激并加速了佛教供养品等的金银化。发掘出土的大量鎏金铜佛像、贴金石造佛像等就是例证。到了唐代,在佛教活动特别是在舍利瘗埋中以金银器作为供养品、舍利容器达到了高潮。例如,唐代皇室多次供养法门寺佛指舍利,尤以咸通年间为最,供养品中包括皇帝等人施舍的金银器达124件之多,有圆形盒、方形函、棺椁等。[22]

金银舍利容器至迟出现在东晋,如释慧达出家之前曾于晋宁康中挖掘长干寺塔基,得“一铁函,函中又有银函,银函里金函,金函里有三舍利”[23]。此后金银舍利容器大量发现,并直接影响了唐代。如河北定县的北魏金宝瓶[24]、河北正定的隋银舍利瓶[25]等。发现的唐代金银舍利容器更多,如甘肃泾川的金棺银椁[26]、江苏镇江的金棺银椁[27]、江苏句容的银椁[28]、山西长治的金棺[29]、河北正定的金函[30]、陕西临潼的金棺银椁[31]、扶风法门寺的金银棺和金银宝函、金塔[22]等等,不一而足。

唐代高僧葬具也有使用金银器者。玄奘去世后,“都内僧尼及诸士庶共造殡送之仪,素盖、幡幢、泥洹、帐辇、金棺、银椁、婆罗树等五百余事”[32]。洛阳神会和尚塔基地宫出土1件椭圆形银盒,盒内有丝织物[33],笔者推测是安置神会舍利的葬具。

金银器还与除罪消灾、谶纬等密切相关。在河南登封嵩山发现了武则天除罪金简,金简以黄金制作而成,正面所錾刻“大周国主武则天,好乐真道,长生神仙,谨中岳嵩高山门,投金简一通,乞三官九府除武墨之罪名。太岁庚子七月甲申朔七日甲寅,小使臣胡超稽首再拜谨奏。”[34]近来,有学者认为武则天除罪金简与道教的投龙金简关系密切[35]。金银器在验证谶兆中也是重要道具。

五、重要的赏赐品、贺礼。励精图治决心的表示物,拉拢陷害的手段

日本学者加藤繁对金银本身具备的赏赐等角色进行过探讨[1],但未涉及金银器。据记载:唐代皇帝对大臣赏赐金银器的名目达到了惊人的程度,节日赏赐尚有一定仪式和规定,据《唐六典》卷12云:“内府令,掌中宫藏宝货给纳名数,丞为之贰。凡朝会,五品已上赐绢及杂彩、金银器于殿廷者,并供之。”[36]其他赏赐则表现出强烈的任意性,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归纳起来有以下几种情况,因篇幅所限例证时仅举一、二例。

1节日赏赐唐代皇帝在端午、腊日等节日对大臣赏赐金银器等,被赏赐者则以感谢状或感谢表答谢。从表中所列答谢状或答谢表可以看出,金银器作为节日赏赐大臣的物品,不仅密切了君臣关系,而且充当了节日文化的使者。

2战功卓着秦叔宝征战美良川,“破尉迟敬德,功居最多,高祖遣使赐以金瓶。”[18]

3举荐得人唐太宗想要王羲之的《兰亭序》,想尽各种办法而不得。后通过房玄龄举荐之人,使太宗如了愿。太宗“以玄龄举得其人,……赐银瓶一、金缕瓶一、玛瑙碗一,并实以珠。”[39](蛐)

4善于为文、书法优美“(上官)婉儿常代帝及后、长宁安乐二主,众篇并作,而采丽益新。又差第群臣所赋,赐金爵。”[删(嗍书法家柳公权,“大中初,转少师,中谢,宣宗召升殿,御前书三纸,军容使西门季玄捧砚,枢密使崔巨源过笔。一纸真书10字,曰卫夫人传笔法于王右军;一纸行书11字,日永禅师真草《千字文》得家法;一纸草书8字,日谓语铸者焉哉乎也。赐锦彩、瓶盘等银器,仍令自书谢状,勿拘真行,帝尤奇惜之。”[18]

5恢复帝位有功杨执一因帮助唐中宗复位有功,“以佐命匡复勋,加云麾将军,迁右鹰卫将军,封弘农县公,食邑一千户,实赋四百,赐绢二千匹。杂采五百段,金银器物十事。”[41]对诛杀太平公主有功者,“玄宗燕于内殿。赐功臣金银器皿各一床。”[18]

6臣下生日在天宝十载正月一日安禄山生日当天,唐玄宗赏赐安禄山大量礼品以示庆贺,其中有金花大银盆二,金花银双丝平二,金镀银盖碗二,金鱼袋一。杨贵妃赏赐金镀银盒子二,银沙罗一,银镊碗一。此后,又赐陆海诸物,并皆盛以金银器[42]。

7上裹谏富、献书唐初,任凉州都督的李大亮因上表谏言,颇得太宗赏识,唐太宗“赐卿胡瓶一枚”,并说“虽无千镒之重,是朕自用之物”[18]。韦处厚、路随因献所撰《六经法言》20卷,穆宗赐银器二百事等[18]。

8与皇帝游乐时的即兴赏赐这种赏赐随意性很大,如李嗣业为唐玄宗跳了一曲醉舞,“赐金皿五十物”,作为其解酒钱[40]。“王源中,文宗时为翰林承旨学士。暇日与诸昆季蹴鞠于太平里第,逑子击起,误中源中之额,薄有所损,俄有急诏,比至,上讶之,源中具以上闻。上日:‘卿大雍睦!遂赐酒两盘,每盘贮酒十金碗,每碗容一升许,宣令并赐碗子。”[43]

9宠臣的贺礼唐懿宗宠臣李可及家在举行婚礼时,“上(唐懿宗)日:‘即令送酒面及米,以助汝(李可及)嘉礼。可及归至舍,俄一中贵人监二银植,各高二尺余,宣赐可及。始以为酒,及启,皆实以金宝。”[44]

10医术高明马及是唐末殿中省御上医,“公(马及)能愈疮疣,但神膏异,海内无伦比耳。宫中每有婴疾者,公一施其艺,无不明效,虽扁鹊、苍公孰之与对。前后恩赐黄金、鞯马、犀带、玉带、锦绘、银器、钱、绢等,不知纪极,难以胜数。”[45]

出于某种政治需要,皇帝有时也以禁断使用金银器为手段来标榜自身励精图治的决心[2]。典型例子如唐玄宗开元二年七月颁布的《禁珠玉锦绣敕》云:“朕欲捐金抵玉,正本澄源。所有服御金银器物,今付有司,令铸为铤,仍别贮掌,以供军国。”[46]

金银器的文化角色不只有美好的一面,在拉拢行贿、纳官邀宠时也充当媒介,甚至连皇帝也不能免俗。玄武门之变前,太子和秦王两派勾心斗角,太子建成送给秦王世民心腹尉迟敬德“金皿一车”[40],企图拉拢他为自己效劳,但没有达到目的。永徽六年,高宗为了立武则天为皇后,密遣使赐长孙无忌“金银宝器各一车,绫锦十车,以悦其意。”[18]高宗的目的就是以赏赐金银器为手段取得长孙无忌的支持。

以金银器作为陷害手段,最典型者莫过于窦参被陷害之事。德宗时,陆贽为了陷害窦参,将皇帝赏赐窦参的金银器上的字迹刮去,刻上藩镇官员姓名,诬陷他勾结藩镇贪污进奉的金银器。窦参死后,其宠妾上清没入掖廷,借见到皇帝之机,揭穿了陆贽的阴谋,洗清了窦参的冤罪[39]。

六、身份等级的标志,奢侈与厚葬的象征

考古发掘证明:商代已开始使用以金银装饰的物品,春秋战国则出现金银容器,秦汉金银器的数量猛增,但商周至秦汉时期,身份等级的标志是青铜器礼器,金银器还不具备这一殊荣。青铜礼器消失之后,身份等级的标志表现出多样化特征,金银器的地位逐渐在日常生活中凸显出来,这在魏晋南北朝已经开始显现,到了唐代则明确规定:“一品以下食器,不得用纯金纯玉。”[47]这一规定显然将金银器提高到身份等级标志的地位。

中国古代尽管有使用金银器的传统,但魏晋以来,随着锤揲工艺的传人,对金银器加工工艺起到了革命性影响,改变了以往以铸造为主的状况,提高了产量,从而使金银器广泛使用成为可能。西方使用金银器习俗的影响也不可忽视,如北周安伽[48]、史君[49]墓出土石椁上雕刻的器物往往被贴上金箔或

涂成金黄色,以示其质地是金银器,其中不仅包括酒器,也有宗教用具。图像资料形象地反映了金银器在西方社会生活中的状况,对当时社会应当产生了一定影响。到了唐代,金银器已成为皇室贵族的日常生活用品。如“安禄山以金银为蒡筐笊篱等”[18];咸通九年同昌公主出嫁,“以金银为井栏药臼食柜水槽铛釜盆瓮之属,缕金为笊箕筐。”[39]王建则以“一样金盘五千面”形容宫廷使用金银器的状况[50]。根据考古发现,唐代金银器可分为四类:(1)餐饮具:碗、杯、匿、铛、盘、茶托、瓮、壶、箸、勺、茶具(茶碾、茶罗、茶笼)等;(2)装饰品:钗、笄、簪、臂钏、戒指、带具等;(3)佛教用具:棺椁、函、锡杖、香炉、香宝子、阏伽瓶、如意、莲花等;(4)杂类:酒令旗、唾壶、香囊、盒等[51]”。表明金银器已涉及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这是在前代的基础上,并受西方习俗、工艺影响的必然结果。

与此同时,金银器还是贵族和上层社会作为炫耀的手段,并成为奢侈生活的象征。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中晚唐时期的段文昌和张元昌。德宗时的段文昌出身贫寒,但“文昌既贵,以金莲花盆盛水濯足,徐相商以书规之。文昌曰:‘人生几何,要酬平生不足也!”[52];文宗即位后提倡节俭,“左卫副使张元昌便用金唾壶”,炫耀自己的奢侈而被杀[18]。

以金银器作为随葬品早在春秋战国已经开始,并一直延续不断。如凤翔上郭店村春秋墓[53]、曾侯乙墓[54]、临淄商王村l号战国墓[55]、青州战国墓[56]、徐州狮子山西汉楚王陵[57]、临淄西汉齐王墓陪葬坑[10]、满城汉墓[58]、江苏涟水三里墩汉墓[59]、江苏邗江二号汉墓[60]、河北定县东汉43号墓[61]、安徽毫县东汉晚期曹操宗族墓[62]、湖北鄂城西山吴墓[63]、南京富贵山东晋墓[64]、河北赞皇东魏李希宗墓[66]、成阳北周若干云墓[67]、西安隋李静训墓[63]等都出土有金银器。唐墓中随葬金银器显然是上述习惯的继承和发展。如前所述,唐墓中发现金银器的次数约占唐代金银器发现次数的34.9%,而且数量不少,如西安唐韦氏家族的韦美美墓出土15件之多[68]。而且墓主人往往都是皇室贵族,仅有极个别的中下级官吏,金银器及其饰物已成为当时厚葬的标志之一。唐玄宗开元二年下诏禁止厚葬,就将“金银为饰”作为随葬品列为其中[18]。

随葬金银器,一方面显示墓主人的身份,另一方面还有辟邪含义。如河南灵宝发现的一座东汉晚期墓出土镇墓瓶上朱书“谨以铅人金玉,为死者解适、生人除罪过。”[69]可见,汉代随葬金玉不仅能替死者赎罪,还能为活人消除罪过,这一思想对后世当有一定影响。据《大汉原陵秘葬经》记载:“墓内安金石者,子孙无风疾之患。[70]驯所谓“金”指各类金属器具,金银器自然也应包括在内。为了子孙无风疾之息,也成为以金银器随葬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有相反的说法,即墓葬之中“不置黄金,以其久而为怪”[71]”,但随葬金银器的唐墓近年不断被发现,似乎还不能证明这一说法的真实性。

七、进奉之物,百姓血汗

关于唐代进奉金银器,卢兆荫[3]、韩保全[4]等学者有深入研究。从其进奉历史来看,高宗时期已经露头,但当时国家管理比较严格,加上耿直官员较多,尚没有达到泛滥程度[5]。实物和文献表明,进奉泛滥始于天宝时期[4],但当时所进奉者以各类金银铤为主,器物尚少。如洛阳城遗址发现的杨国忠进奉银铤[72]等。

“安史之乱”以后,唐王朝逐渐走向衰落,为了平息叛乱,需要支付庞大的军费开支,加上统治者的贪欲和享受欲,一并刺激了进奉风气的蔓延。“兴元克复京师后,府藏尽虚,诸道初有进奉,以资经费,复时有宣索。其后诸贼既平,朝廷无事,常赋之外,进奉不息。韦皋剑南有日进,李兼江西有月进。杜亚扬州、刘赞宣州、王纬李铸浙西,皆竞为进奉,以固恩泽。贡入之奏,皆白臣于正税外方圆,亦日‘羡余。”[18]唐代进奉名目极其繁多,如“代宗之世。每元日、冬至、端午、生日,州府于常赋之外竟为贡献,贡献多者则悦之。武将、奸吏,缘此侵渔下民。”胡三省注云:“自代宗迄于五代,正至端午降诞。府州皆有贡献,谓之四节进奉。”[73]陕西蓝田出土的崔焯“贺冬(至)”银铤[72]、法门寺塔基地宫出土的錾刻有延(诞)庆节进奉字样的银盒[22]等就是证明。

唐代进奉尤以德宗时期突出,一方面为平息各地叛乱需要费用,接受各类名目的进奉势在必然。不仅如此,唐德宗竟然还强夺京城商人以聚敛费用。据记载:“太常博士韦都宾、陈京以军兴庸调不给,请借京城富商钱,大率每商留万贯,余并人官,不一二十大商,则国用足矣。判度支杜佑日:‘今诸道用兵,月费度支钱一百余万贯,若获五百万贯,才可支给数月。甲子,诏京兆尹、长安万年令大索京畿富商,刑法严峻,长安令薛苹荷校乘车,于坊市搜索,人不胜其鞭笞,乃至自缢。京师嚣然,如被盗贼。”[18]既然可以强夺京城富商钱财。那么,接受名目繁多、数量巨大的各种进奉也属自然之事。

为了获取进奉之物,各地官吏无所不用其极。据记载:“节度使或托盲密旨,乘此盗贸官物。诸道有谪罚官吏入其财者,刻禄廪,通津达道者税之,莳蔬艺果者税之,死亡者税之。节度观察交代,或先期税入以为进奉。然十献其二三耳,其余没人,不可胜计。此节度使进奉也。其后裴肃为常州刺史,乃鬻货薪炭案牍,百贾之上,皆规利焉。岁余又进奉。无几,迁浙东观察使。天下刺史进奉,自肃始也。刘赞死于宣州,严绶为判官,倾军府资用进奉。无几,拜刑部员外郎。天下判官进奉,自绶始也。习以为常。流宕忘返。”[18]白居易在《重赋》一诗中辛辣地讽刺到:“号为‘羡余物,随月献至尊。夺我身上暖,买尔眼前恩。进入琼林库,岁久化为尘。”[50]有些进奉之物甚至是以血腥手段掠夺而来。如田神功“至扬州,大掠百姓商人资产,郡内比屋发掘略遍,商胡波斯被杀者数千人。……大历三年三月,朝京师,献马十匹,金银器五十件、缯彩一万匹。”[18]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田神功将掠夺之物进奉之后,反而加官晋爵,并获得“忠朴干勇”之美誉。

实际上,官吏们以进奉名目搜刮之物,留为己有者多,进奉者少。据记载:“藩镇多以进奉市恩,皆云‘税外方圆,亦云‘用度羡余,其实或剖留常赋,或增敛百姓,或减刻利禄,或贩鬻蔬果,往往私自入,。所进才什一二。”[73]

皇帝在接受进奉的同时,还进行宣索,即要求地方官吏进奉。例如,唐敬宗初即位就向江南西道宣索金银器,“李德裕上奏说:“去二月中奉宣令进盏子,计用银九千四百余两。其时贮备,都无二三百两……昨又奉宣旨,令进妆具二十件,用银一万三千两、金一百三十两……今差人于淮南收买,旋到旋造。”[18]

地方官吏进奉的主要目的是取悦皇帝,从而加官晋爵。为此,进奉者还在金银器上刻上自己的名

字,已发现錾刻裴肃、李勉等人姓名的金银器[3]。因进奉金银器而获得加官晋爵的事例也很多。如王播自淮南还,献“大小银碗三千四百枚,绫绢二十万匹”,遂再拜相,“领使如故”[18]。江西都团练使齐映,“常以顷为相辅,无大过而罢,冀其复入用,乃揞敛贡奉,及大为金银器以希旨。先是,银瓶高者五尺余,李兼为江西观察使,乃进六尺者。至是,因帝诞日端午,映为瓶高八尺者以献。”[18]齐映为了恢复相位,在金银器大小上处心积虑,可见金银器在唐代政治生活中的重要地位。

八、结语

从以上论述可看出,金银器在中国历史上不仅仅是一类用品,它曾经扮演过多种文化角色,在唐代社会生活中进一步扩展到各个领域,并折射出唐代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各层面的问题。通过对唐代金银器社会角色的剖析,其丰富的文化内涵展现在人们面前。不仅金银器本身,而且其出土地域也能够反映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格局,在欣赏其金碧辉煌形制的同时,也找到了加深了解当时社会的钥匙。

参考文献:

[1]加藤繁.唐宋时代金银之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06:11-129.

[2]韩伟.唐代社会生活中的金银器[J].考古与文物,1980,(1).115-121.

[3]卢兆荫.从考古发现看唐代的金银。进奉”之风[J].考古。1983,(2):173-179.

[4]韩保全.唐代金银器与进奉之风[M]∥韩伟陆九皋:唐代金银器.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29-31.

[5]齐东方.唐代金银器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261-65.

[6]冉万里.唐代金银器文檬考古学的研究[M].东京:(日本)雄山阁,2007:1-40.

[7]丹徒县文教局.镇江市博物馆.江苏丹徒丁卯桥出土银器窖藏[J].文物,1982,(11):15-32.

[8]江上波夫.文明展,京都:日本写真印刷株式会社,1988:16-28.

[9]文物出版社.广州南越王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4:96.

[10]山东省淄博市博物馆.西汉齐王墓随葬器物[J].考古学报,1985,(2):223-266.

[11]宁夏回族自治区博物馆、固原博物馆.宁夏固原北周李贤夫妇墓发掘简报[J].文物,1985,(11):1-20.

[12]马玉基.大同市小站村花圪塔台北魏墓清理简报[J].文物,1983,(8):1-4.

[13]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大同市博物馆.大同南郊jE魏墓群发掘简报[J].文物,1992,(8):1-11.

[14]孙培良.略谈大同市南郊出土的几件银器和铜器[J].文物,1977,(9):68-75.

[15]甘肃省博物馆、初仕宾.甘肃靖远新出土罗马鎏金银盘略考[J].文物,1990,(5):1-9.

[16]遂溪县博物馆.广东遂溪县发现南朝窖藏金银器[J].考古,1986,(3):243-246.

[17]齐东方,张静.唐代金银器与西方文化的关系[J].考古学报,1994,(2):174-190.

[18]刘胸.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19]孙机.唐李寿石椁线刻《侍女图》、《乐舞图》散记[M]∥中国圣火.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6.

[20]王钦若等编.册府元龟[M].北京:中华书局。1960.

[21]李域铮.陕西古代石刻艺术[M].西安:三秦出版社,1995:65.

[22]陕西考古研究院、扶风县博物馆、法门寺博物馆.法门寺发掘报告[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7.

[23]释慧皎撰.高僧传[M].汤用彤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6:477-479.

[24]河北省文化局文物工作队.河北定县出土北魏石函[J].考古,1966,(5):252-259.

[25]赵永平,王兰庆,陈银风.河北省正定县出土隋代舍利石函[J].文物,1995,(3):92-95.

[26]甘肃省文物工作队.甘肃省泾川县出土的唐代舍利石函[J].文物。1966,(3):8-14.

[27]江苏省文物工作队镇江分队、镇江市博物馆.江苏镇江甘露铁塔塔基发掘记[J].考古,1961,(6):302-315.

[28]刘建国,杨再年.江苏句容行香发现唐代铜棺、银棺[J].考古,1985,(2):182-184.

[29]山西省文物管理委员会、考古研究所.山西长治唐代舍利棺的发现[J].考古,1961,(5):286.

[30]刘友恒,聂连顺.河北正定开元寺发现初唐地官[J].文物,1995,(6):63-68.

[31]临潼县博物馆.临潼唐庆山寺舍利塔基精室清理记[J].文博,1985,(5):12-37.

[32]慧立.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M]∥大正藏.台北:新文丰出版股份出版公司。1973:278.

[33]洛阳市文物工作队.洛阳唐神会和尚塔塔基清理[J].文物,1992,(3):62-67.

[34]杨育彬,袁广阔.20世纪河南考古发现与研究[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7:670.

[35]王育成.考古所见道教简牍考述[J].考古学报,2003,(4):483-509.

[36]欧阳修,宋祁.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37]李林甫撰.唐六典[M].陈仲夫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92:361.

[38]董浩等.全唐文[M].北京:中华书局,1983.

[39]李昉等.文苑英华[M].北京:中华书局,1966.

[40]李昉等.太平广记[M].北京:中华书局,1961.

[41]周绍良.唐代基志汇编:卷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1337.

[42]姚汝能.安禄山事迹[M].曹贻芬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6:81-82.

[43]王定保.唐摭言.阳获生校点[M]∥本社编.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1705.

[44]苏鹗.牡阳杂编.阳获生校点[M]∥本社编.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杜,2000:1 394-1 395.

[45]贺华.唐《马及墓志》略考[J].陕西历史博物馆观刊第11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04:218-224.

[46]宋敏求.唐大诏令集[M].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562-563.

[47]长孙无忌撰.唐律疏议[M].刘俊文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3:488.

[48]陕西省考古研究所.西安北周安伽墓[M].北京:科学出版杜,2003.图版14-74.

[49]西安市文物保护考古所.西安北周凉州萨宝史君墓发掘简报[J].文物,2005。(3):4-33.

[50]全唐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51]韩伟.磨砚书稿——韩伟考古文集[M].北京:科学出版社,2001:140-158.

[52]王谠.唐语林校证[M].周勋初校证.北京:中华书局,1987:574.

[53]风翔博物馆.陕西凤翔县上郭店村出士的春秋时期文物[J].考古与文物,2005,(1):l-14.

[54]湖北省博物馆.曾侯乙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9:390-399.

[55]淄博市博物馆.山东临淄商王村一号战国墓发掘简报[J].文物。1997,(6):14-26.

[56]国家文物局主编.2004中国重要考古发现[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5:77.

[57]韦正,李虎仁,邹厚本.江苏徐州狮子山西汉墓的发掘与收获[J].考古,1998,(8):1-20.

[58]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等.满城汉墓发掘报告[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0.

[59]南京博物院.江苏涟水三里墩西汉墓[J].考古,1973,(2):80-70.

[60]南京博物院.江苏邗江甘泉二号汉基[J].文物。1981.(11):1-10.

[61]定县博物馆.河北定县躬号汉墓发掘简报[J].文物,1973,(11):8-20.

[62]安徽省毫县博物馆.毫县曹操宗族墓葬[J].文物。1978,(8).32-45.

[63]国家文物局主编.中国文物精华大辞典·金银玉石器卷[M].上海,香港:上海辞书出版杜·商务印书馆,1996:97.

[64]南京市博物馆、南京市玄武区文化局.江苏南京市富贵山六朝墓地发掘简报[J].考古,1998,(8).35-47.

[65]石家庄地区革委会文化局发掘组[J].河北赞皇东魏李希宗墓[J].考古,1977,(6).382490.

[66]负安志.中国北周珍贵文物[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2:70.

[67]唐金裕.西安西郊隋李静训墓发掘简报[J].考古.1959。(9):471-472.

[68]呼林贵,侯宁彬,李恭.西安东郊唐韦美美墓发掘简报[J].考古与文物,1992,(5):58-63.

[69]河南省博物馆.灵宝张湾汉墓[J].文物,1975,(11):75-93.

[70]徐苹芳.唐宋墓中的“明器神煞”与“墓仪”制度[J].考古。1963,(2):87-106.

[71]刘肃.大唐新语.恒鹤校点[M]∥本社编.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上海:上海古籍出社,2000:334.

[72]韩伟,陆九皋.唐代金银器[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36.

[73]司马光.资治通鉴[M].胡三省注.北京:中华书局.

猜你喜欢
金银器唐代
何家村窖藏所见唐代金银器制作工艺述略
明清金银器,低位反弹可期
止则相偶,飞则相双
阿拉善卫拉特蒙古族金银器传统纹饰研究
云南景东傣族陶氏土司墓地出土金银器研究
金光灿灿银光生辉
唐代女性服饰考略
唐代铜镜中的设计美学初探
唐代前期的文学理论初探
唐代皖南诗歌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