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藤为何结出26个歪瓜

2009-09-11 08:25
蓝盾 2009年8期
关键词:超员路政防城港

汪 华

2008年底到2009年初,广西防城港市检察机关在本地路政系统一举查办了路政人员贿赂系列案件26人,尚有多名涉案人员正在追查中。虽然每起案件的案值并不大,但此系列案涉及面之广,令人触目惊心。

治超站里也有“商机”

防城港市位于南海北部湾,是我国距离东南亚最近的海港城市,它重要的经济地位不言而喻。本世纪初,通往防城港的高速公路建成,因港口城市的经济特点,进出防城港的货物多是大宗货物,因此防城港高速公路上数十吨的大货车络绎不绝,一旦它们超载,不但令公路不堪负重,更令交通险象环生。

2004年6月。路政部门在防城区的冲伦村设立了一个治超站,对超载车进行严厉查处。所查到的超载车,不但要卸货分运,还要处以最高可达10000元的罚款。治超人员主要从防城区的路政大队、公路派出所、交警大队、交通征稽所、运管所抽調而来,人数最多时曾达到20多人。

吴尚杰就是其中一员。

和治超站大多数人员一样,吴尚杰也是个年轻小伙。1978年12月出生,在当时还不到26岁。他2001年进入路政系统工作。由于他有大学文化,很快脱颖而出,当上了防城港路政管理所路政中队副中队长。

2004年9月的一天,吴尚杰不当班而回到防城港路政管理所。一名中年男子走进了他的办公室,自称姓周,是防城港某物流公司车队队长。“吴中队长,有点事想跟你商量一下,是我们车队过治超站的事。”吴尚杰一听。便意识到这事有点敏感。办公室人来人往不宜谈。便说:“我们找个地方谈吧。”

吴尚杰找的地方是某大酒店咖啡厅,两人落座后,周某说:“我们车队有10辆车没办超限运输证,希望在经过你们的治超站时关照一下,不要查处,我们公司会付辛苦费给你的。”吴尚杰听说过其他治超站也有“收单”(此为行话,即收钱)的事,他不动声色,继续听周某说。

看到吴尚杰的表情,周某心里有数了。他说:“没事的啦,在其他治超站。我们也是这样办的。这样吧,如果我们的车队经过你们站。公司按月计一个月付给你1万元。”

吴尚杰略微思考了一下,便答应了。在他看来,其他治超站能做,他为什么不能做?治超站地处荒郊野岭。谁会注意这些事。

“潘多拉盒子”一旦打开,事情也就没完没了了。不久,又有一家物流公司找上门来。从2004年9月至2006年3月间,吴尚杰伙同他所在的路政中队治超小组组长张传仪、治超员黄海等人。共收取上述两家物流公司给予的好处费13万元然后私分。另外。吴尚杰还单独收取“中介人”叶润忠送的好处费14000元。

不仅治超人员看到了治超站存在的“商机”,治超站附近的村民翁维宽、叶润忠、曾建华等人也从中发现了生财之道。

冲伦治超站就设在冲伦村口。距离翁维宽、叶润忠的家只有十几米之遥,治超站供水用电、卫生间用地都是叶润忠帮助解决的,治超站工作人员还常常到这两家倒开水喝、煮宵夜吃。

30多岁的翁维宽只读了小学,而且还留了几级才完成“学业”。一直在家以种地为生,后来买了辆三轮车载客。他虽然读书不行,脑瓜子却极为活络,治超人员到来不久。他便与他们混熟了。也得到了治超人员的“重用”。每当查到超载车辆。他们总是叫他和叶润忠来帮着装卸货。

有些交易是不能直接进行的,非通过中间人不可,比如超载被查到,司机若现场直接送钱给治超人员,十有八九被拒。得找个代理人。外地司机在冲伦治超站被查到。人生地不熟的,他们能找谁“代理”?最能和治超站说上话的所谓“外人”。只有翁维宽、叶润忠等几个村民,司机们只有打他们的主意。再说,翁维宽、叶润忠与治超员也的确混得很熟。不是你扔根烟给我,就是我拍拍你的肩,找他们应该没错。

“兄弟。帮咱说说情,我会给你辛苦费的。”司机们把翁维宽拉到一边恳求。

翁维宽自然清楚治超站的一些猫腻,现在有生意找上门来。他决定试一试。刚开始,他对治超员说,超载车是他朋友的。希望放一码。看在邻居的份儿上。治超员答应了。事情这么容易就搞定了,翁维宽惊喜之余,意识到他有了一条生财之道,决定把这门“生意”做大。于是他开三轮车载客时。总是向人吹嘘,他认识很多交警、路政,可以摆平种种麻烦事。

翁维宽一次又一次地替“朋友”求情,再糊涂的治超员也会灵醒过来,“你说,你是不是九八佬(指帮人跑后门的人)?”面具被戳穿,翁维宽无所谓。他有应对办法,那就是利益共享。“没关系啦,每辆车我给你200元。”

翁维宽的聪明,也表现在他对付治超员的办法很多。开始时也有治超员不答应的,但他脸皮厚,天天去磨。好话说尽。甜头给足。这样。一个个治超员都被他攻下了。也有实在攻不下的,但他也有对付的办法,如他买了一副望远镜,每当要去找治超员时。先用望远镜看看是哪位治超员当班,若是不“买账”的人。就缓一缓,等“友好”的人值班了,再去。

就这样,翁维宽的“生意”越做越大了。名气也越来越大了。他包揽了好几个外地车队的闯关业务,有时忙不过来,还叫上妻子代他去治超站交钱。渐渐地。他不满足于仅在冲伦治超站做生意了,2006年起又向防城港路政管理所发起了进攻。据他交待,2004年以来;他先后向冲伦治超站、防城港管理所近30名路政人员送钱。有些路政人员。他连名字都不知道或知道不全,来往时就以“王哥”、“肥仔”、“孙主任”等称呼。

至2008年5月,翁维宽向超载司机收取了约30万元。其中11万余元送给了路政人员。自己获利196000元。

检察长慧眼识猫腻

2007年10月的一天,防城港市检察院检察长金明华出差公干,路过冲伦治超站时。由于站口车多,他的车也跟着慢了下来。这时。一些旁人不大注意的情景映入了他的眼帘:货车司机停车下来,与治超人员说了几句后,继续开车,路过磅秤时,几乎没停车就驶过去了。不停车怎么称重?怎么知道超载了,超载多少?这些疑问不由在他脑海中升起,越想越觉得这是个问题。

金明华从广西壮族自治区检察院反贪局来到防城港检察院任职不久。此时的防城港反贪工作。尤其是查处贿赂犯罪工作。面临着尴尬的局面,群众举报线索越来越少,查办案件越来越少;远远低于其他市。在当前职务犯罪居高不下的形势下,防城港市不可能是世外桃源,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办案水平还有待于提高。为此,他提出了开展工作的新思路:变过去“等米下锅”为主动出去“找米下锅”。这就要求干警们心要细,善于观察发现问题。

提出这样的理念,金明华自己的脑子里自然就多了一根弦。事事留意。冲伦治超站这不正常的一幕也就自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回到检察院,金明华立即召集副检察长、反贪局长研究他脑子里的疑问。研究的结果,大家一致认为,治超站的工作人员有可能收受超载车司机的好处。因而对超载车放行。决定对此事先展开秘密初查,并进行了侦查一体化的部署。因为他们敏感地意识到。如果冲伦治超站工作人员存

在受贿行为。那么绝不会只是一、两个人。也绝不会只是冲伦治超站一个站,而有可能涉及整个防城港路政系统。

此后几天,冲伦治超站周围和冲伦村出现了几个看热闹和闲逛的人,他们东走走西看看,时不时还和村民搭讪几句。他们是检察院的便衣。疑问很快有了初步答案!冲伦治超站确实存在对超载车“收单”放行的情况。而且不是一时半会儿了。冲伦村就有几个村民充当“九八佬”。

便衣盯上了翁维宽,因为村民反映他的“生意”做得最大。接下来的调查发现,翁维宽的妻子账户里有存款近20万元,翁维宽是跑人力三轮车的,妻子在家种田。他们哪来这么多收入?而且流水账反映出,一年来。几乎每隔两三天就有钱进入他的账户,经查汇款人。他们全部是司机。翁维宽显然涉案无疑。

检察院决定从翁维宽这里打开缺口。专案组分析。翁维宽文化水平低,法律意识淡薄,甚至可能还不知道他给路政人员送钱的行为是违法犯罪行为。又爱吹嘘自己的本事,从他身上入手能较顺利地跨进整个案件的大门。

几名办案人员找来一辆便车。经过六昼夜的跟踪和埋伏,摸清了翁维宽的活动规律。他几乎是每天都在往治超点和银行之间跑。一天到晚电话不断,非常的忙。随后办案人员将他“请”进了检察院。

“听说你最近蛮赚钱。银行里都有几十万了。”办案人员和蔼地问他。

一句话激起了翁维宽爱吹嘘的毛病。他颇感自豪地把给超载司机当“九八佬”的事和盘托出。但当办案人员问到钱都送给了哪些人时,他却闭口了。他虽然法律观念淡薄,也知道检察院是办案的,如果检察院把那些受贿人都抓了。他往后怎么做“生意”呢!

“你回去好好想一想,是不说好。还是说了更利于解决你的事。你的行為涉嫌违法犯罪是无疑的。”办案人员不急于对他采取强制措施,让他回去了。

过了几天,办案人员再次传唤翁维宽。脑瓜子聪明的翁维宽经过几天的考虑,许多问题想通了,“你们对我尽仁尽义,我顽固下去有什么意思々我都告诉你们。”这一次他说出了全部行贿对象,还供出了另一名“九八佬”。

时间进入了2008年,案件也初露曙光。虽说办案人员意识到此案不会是个案,但这么多人卷入其中,仍让他们感到吃惊。防城港市检察院调整部署,决定把此系列案作为2008年的重头案来抓,调动全市两级反贪机关参与,一场全市最大规模的反贪战役打响了。

“口袋”扎好后,兵贵神速。各县区反贪部门迅速铺开办案工作。防城区反贪局5月20日对翁维宽立案侦查,5月29日对治超员叶某立案。5月30日一天又立案3件3人。为了抢占办案最佳时机。办案人员有一段时间吃住都是在办公室,一个多月都没回过一次家。

要突破这些案件并不容易,且不说贿赂案多是一对一。本身就难查,其实早在2006年。曾流传防城区公路局要对一些治超员“收单”的事进行调查,叶开艺、黄永就、唐上平、林家龙、陈永雄、唐上亮等人听到后。就紧急聚在某茶楼商量对策,大家统一口径。绝不把“收单”并私分的事说出来。之后。他们又去做了翁维宽、叶润开等“九八佬”的工作。还把“会议精神”告诉了一些同事。可以说。他们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案件历时长、琐碎。难以确定数额也是一大难点。有些人虽承认收过好处费。但以时间长、次数太多记不清了为由,企图逃避、减轻责任。

但有着“没有查不下去的案”的信念和自信的检察官们,困难面前不言退却,他们更细心,更耐心,更有恒心,并制定出灵活的措施。把握好宽严相济的政策,准确抓住对方的蛛丝马迹,取得了一个个突破。

东兴市检察院把“由证到供,以证促审”与“同供到证,延伸深抓”相结合,注重谋略,政策攻心,以情动人。使原本表现出极强抵触情绪的陈某认罪了,使原本决定“死守”对抗到底的龙某交待了。

港口区检察院办案人员在办案过程中。遇上了涉案人员把受贿金额相互推的情况后,他们沉下来,花了一个多星期时间。把2005年至2007年冲伦治超站的排班表再现出来,结合行贿人员供认的行贿时间和数额,得出符合实际的“收单”,让各嫌疑人确认,最终不得不心服口服,认了各自的数额。

随着反贪干警深挖细查,战果不断扩大,案件不仅牵涉到冲伦治超站十多名治超员,也涉及到防城港路政管理所、山口路政管理所等路政部门人员及交警。至2008年10月,共查办26件26人,成为防城港市检察机关有史以来立案侦查人数最多的窝案串案。

一条藤结出26个歪瓜

陈征明,1978年出生,大专文化,协查员,父母均是农民。受贿218300元,其中个人占有62300元,领刑5年。并没收个人财产8万元;

吴尚杰,1978年出生,大学文化,路政中队副中队长。父亲是小学教师,已退休,母亲是农民,妻子无业。与他人共同受贿13万元。个人受贿14000元,领刑5年。并没收个人财产10万元:

黄海,1975年出生,大专文化,路政员,父母均是农场职工。受贿17000元,领刑2年,缓刑2年;

梁忠建,1983年出生,大专文化,协查员,父母都是盲人,且多年前已离婚。受贿17600元,领刑1年6个月:

龙兆能,1979年出生,大专文化,协查员,父亲是镇干部,母亲务农。受贿13300元,领刑1年、缓刑2年;

孙××,1970年出生。大专文化,防城港城区公路局办公室主任,受贿5600元,被判免于刑事处罚:

李××,1978年出生。大学文化。路政员。受贿22100元,被判免于刑事处罚:

葛××,1982年出生,大专文化,路政员。受贿17000元,被判免于刑事处罚;

陈××,1980年出生,大专文化,路政员,受贿11000元,被判免于刑事处罚;

被查处的20多名路政人员有以下共同点:多是30岁以下的年轻人;大都家境不算好,或父母是农民、退休、患病。或妻子没工作、下岗:大都是聘用人员,进入路政系统时间不长。进来之前很多人处于失业、待业状态。可以说,这是一个品质良莠不齐、较为复杂的群体,也是一个在利诱面前十分脆弱的群体。

“收单”行为,无法说清是谁开的头。一个个在开始时,多是因为接到同事这样的电话:“我有个亲戚,车上的货超了点,帮帮忙,让他过去算了。”碍于人情,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渐渐地,有人“收单”的事在治超员间传开来,心理开始不平衡,觉得被利用了,人与人之间也不大信任了,这时候,帮忙之后得到“感谢费”的事也就出现了,帮忙慢慢变味,同事之间的友情也慢慢变味。

50多岁的黄永就,是治超员中的老同志了。社会阅历丰富,但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知道有“收单”的事。一天,他拦下了两辆车检查。查出超载后,要处以罚款,这时同事唐上平过来了。要求放行。见车被拦。司机不解地嘟嚷了一句:“怎么‘报单了还挨罚呀?”黄永就这才知道唐上平“收单”了。黄永就和当班的几个人都对唐上平很生气,唐上平为了平“民愤”,于是把“收单”的钱拿出来分给大家了。这一分,大家顿时

变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收单”的事也就从暗处走到了明处。大家渐渐地达成了默契。不管谁当班。只要接到同事打来的“放行”电话,都会对超载车放行。之后“单费”大家平分。有时候“单费”司机不是马上给。“收单”的人还会先自己垫钱出来分给其他人。

有些治超小组的治超员还互相通气,集体行动。因为各人有不同的“朋友圈”,有的人认识“客户”多,有的认得少。各人收到的“单费”多少也不一,为避免出现内部矛盾,干脆同一班组的人商定统一“收费标准”,收得的钱一块平分。就这样,“收单”的事渐渐蔓延。

对于“收单”的事,他们并不是不知道这是违法的,唐上平在2008年被查处时。仍记得2004年8月第一次“收单”——收受翁维宽给的好处费的事。他对办案人员说:“我知道我收上述‘单费是不正当的,心里对收‘单费的事老是放不下,怕出事,所以我虽然没有对我所收的‘单费作记录,但我现在还是能记起我自己收翁三(翁维宽)等人‘单费的事。”虽然怕出事,然而在贪心和“治超站地处偏远,不会有人注意”的侥幸心理支配下,他們还是不断地收下去。2006年,广西红豆网曾有网民曝出他们“收单”的事,也传出公路部门要查处,有些人害怕了,收手了,但仍有不少人“潜伏”了一阵后又“东山再起”。

按说每一辆货车都要过治超站,为什么超载车能顺利过磅而不留下重量?这其实是很容易做到的。据葛宪武向办案人员交待,当已“报卡”的车辆经过称重的地磅时,他就关掉便携式移动磅电源。这样自然就无法称重,也不会留下数据了。而且他给车辆过磅时往往只有他一个人在场,每当过磅后,他就朝同事喊一声“不超!”

高速公路治超,是交通、路管部门经常开展而且涉及面很广的一项工作,治超员手中有一定的处罚权,存在着权力寻租空间。因此预防治超员腐败的工作不可忽视。一方面有关部门要加强治超员队伍建设,另一方面,做好从源头上预防治超腐败的工作。

从源头上预防治超腐败是一项系统工程,需要多部门联合多管齐下。如交通部门如何建章立制,用好的制度管好人,尤其是将查处权与处罚权分离i治超设施先进化,使称重磅不能随意受人控制。此案中。行贿治超员的一个物流公司负责人这样感叹说:“我们车队运输的都是铁、煤炭等产品,运量大。运价低,运输管理费用多,所以每辆车都要超载运输20吨到30吨,这样才有钱赚,不然就要亏损。”此话令人深思。

(责编: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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