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 雷 彭家海
上古神话乃后世史学、文学之精神乳汁,是史学的前驱,更是文学、艺术的源泉和端绪,尤其是早期初民叙述文学的发轫!当我们在追踪一个民族的文化和精神源头时,无一例外都要上溯到“神话”这块圣地!“要了解一个国家或民族,首先应该了解它的神话!”中国神话学家袁珂先生的这句话可作为我们的开篇语吧。
一、中希上古神话之历史共性
中国和希腊的上古神话,都是这两个民族在其早期历史发展阶段中关于自然现象和社会现象的一种想象。古人由于对世界还处于一种蒙昧的、混沌的认识之中,于是就凭借着自己的主观想象,创造出各种各样能够驾驭这些自然和社会力量的神。古人的各种神话创造,深深地植根于他们的早期民族生活之中,换句话说,民族生活的各个方面都渗透于他们想象力的结果之中。因此,作为从民族生活中沉淀结晶出来的民族特性也必然在由这一民族生活创造出来的神话中得到或鲜明、或隐晦的体现。逆流而上,观中国和希腊上古神话,不难了解两个民族各自鲜明的民族特性和导致这种民族特性养成的早期因素。
二、比较中希神话人物的行为活动看两个民族不同的民族性
中国上古神话《夸父逐日》描写的夸父要与太阳赛跑,并要在太阳落山的地方捉住它,当他就要追上太阳的时候,突然感到口渴得要命,于是就到处找水喝,先是喝干了黄河,又喝干了渭水,还是不解渴,就向北走,想要到大泽去痛饮一番,但是没能走到就渴死了。这个叫夸父的神,虽然是在同太阳赛跑,但他的活动范围,却没能越出黄河流域。在别的一些中国神话里,也有一些神的活动跨越了较大的地域范围。像禹这个治水的神,他为了要治除水患,曾经走到极远的地方:向东他到了扶桑之地;向南他到过交趾、孙朴、续楠这些国家;向西到过三危国和巫山;向北到过令正国,那里是大瞑穷极之地,终年罕见日光。但无论这个神走多远,他始终都是用自己的双脚走在大地上,而不曾有一处提到他扬帆摇桨,漂洋过海。虽然大禹这个神一生都在治水,终日与水打交道,但他却是一个脚踏实地的神。在中国上古神话里,大多数的神都是与高山有关系的,所以,移山填海是他们的看家本领,愚公移山最能让人们认识他们的非凡本领,愚公子子孙孙方能完成的移山壮举,天神一声令下,两个小神就把山给背走了。足见在中国神话里,移山对于神来说,是轻而易举之事。
中国神话里虽然确有涉及到大海的神话,但与希腊神话相比,其用意大不相同。如《精卫填海》,这则神话讲述了一个悲壮的故事,炎帝的小女儿到东海里去游泳,不幸被淹死了。于是她化做一只美丽的精卫鸟,每天衔西山上的树枝石块去填东海。从这个神话故事中,我们可以体会到精卫那种锲而不舍的可贵精神,而这也是我们接受这则神话的可能的惟一解释吧。但是,当我们把它与其他的中国神话放在一起时就会发现,它所表现的不仅仅是精卫可贵的坚韧精神,在它的身体里面,还蕴藏着对大海深深的敌视、仇恨和恐惧!这种对海洋的敌视、仇恨和恐惧,从神话故事本身来看,源自于精卫被大海淹死的传说,而实际上,它源自于我们的祖先在早期对于海洋的认识和理解。中国浩瀚的上古神话,在大海的面前表现出“罕有的集体式的沉默”,我们不仅在中国上古神话中几乎找不到战胜大海征服海洋的英雄,甚至连大海的面貌在中国上古神话中也不曾看得很清楚。
然而,希腊神话中关于大海的描写随处可见,大海里有海神波赛东,他还有一个名字叫摇撼大地之神。每当他生气的时候,就舞动他的三叉戟搅动大海,让大海咆哮时激起的惊涛骇浪肆意吞没和摧毁希腊人的村庄和城镇。他有很多的女儿,她们在大海里四处游荡,个个美貌多情,给那些勇敢的航海者带来温馨的爱情,使他们在大海上流连忘返,深深地坠入情网。在希腊神话中还有许许多多的航海英雄。《荷马史诗》中跨海远征的希腊联军,尽管在出征的路上吃尽了大海的苦头,但他们丝毫没有畏缩的表现:奥德修斯在远征后回家的路上,被大海滞留了十几年,但他最终还是在大海的护送下回到了家乡;伊阿宋带领着阿耳戈的英雄们,为找到金羊毛,漂洋过海历尽艰辛。这些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在海上历险、奇遇,有些人永远地留在了大海的波涛中,有些人则成为战胜海洋的英雄。但实际上,这些希腊神话中的英雄们的行为和业绩,就是古希腊人想要战胜海洋、征服海洋的原始民族战斗精神的淋漓尽致的体现。在希腊人的眼里,大海给他们带来了灾难,也给他们带来了爱情和幸福;大海给他们带来了死亡的痛苦,也给他们带来了收获的喜悦——大海就是古希腊人的一切,是他们无法离开的伴侣!
希腊人离不开大海,中国人离不开高山。在中国上古神话中,神话人物总是致力于移山填海,幻想通过对山川土地的改造,实现对自然的控制,所以中国神话里的神都是真正顶天立地、战天斗地的神;而在希腊上古神话中,神话人物总是喜欢兴风作浪,希望从大海滚滚波涛中得到更多的馈赠来满足难填的欲壑。这种不同的神话趋向,恰巧说明了两个民族在其各自发展历程中所走过的不同道路,也部分并且有力地诠释了中华民族“脚踏实地收敛”的民族特性和希腊民族“热情奔放张扬”的民族特性的不同之由来吧。
三、中希上古神话诞生的地缘因素
马克思说:“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中国和希腊的上古神话同样是两个民族的祖先借助自己的想象力来征服自然的产物。一个民族在创造自己的神话时,往往就把同自身的生存、发展关系最密切的自然首先当做要征服、要支配的对象。
中华民族面对着大海和土地,既然已经选定了自己的发展道路,那么在属于它的神话中,就只能有顶天立地、移山填海、战天斗地的神了。中国神话产生于黄河、长江流域的广大地区,这两个流域处于亚热带和温带地区,四季分明,雨量充沛,土壤肥沃,物产丰饶,曾为我们的原始祖先提供了使他们得以生存、繁衍、发展的自然条件。作为中华民族的先人,他们很早以前就掌握了农耕技术,形成了典型的古代大陆农业。这种农业的生产方式,一方面标志着中华民族在其发展历史上的进步,另一方面,也使我们的祖先把自己的根深植于大地。面对波涛汹涌的大海和驯顺慷慨的土地,我们的原始祖先自然不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去同惊涛骇浪一搏,而宁愿把自己的汗水流淌在实实在在的土地上,他们经过比较得出:同大海打交道付出的是宝贵的生命,而同土地打交道只需付出汗水。正是在这样一种比较中,中华民族的发展道路才被确定下来。
而当我们把目光转向希腊神话时,我们不能不对古希腊人所处的自然环境发生兴趣。希腊是一个三面环洋的半岛加上无数的岛屿,气候非常暖和,是一个多丘陵的山地国家,山脉连绵不断,冈峦起伏,到处都裸露着巨大岩石,3/5的国土都不能耕种。就是在这样的气候条件和地理环境下,希腊民族缔造了自己的神话。虽然气候温和,但土地对于希腊民族太过吝啬,当古希腊人看到土地养不活他们时,便开始把目光转向大海。同时,希腊还是一个海滨国家,全国的面积虽然不大但却有极长的海岸线,而且在这样长的海岸线上,又有极多的港湾,由此看来,古希腊人并非生来就喜爱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航海,而是生存的第一需要逼迫着古希腊人世世代代不得不把自己的命运和希望都与大海紧密联系在一起。正是由于这些原因,作为反映古希腊人生活的古希腊神话,才有那么多关于大海的美丽动人的传说。而人们又可以从这些神话中,捕捉到古希腊民族大海一样的性格和情怀。
中国神话和希腊神话所反映出来的对陆地和海洋的不同的依恋心理,说明一个民族在其早期的发展时期是走向陆地还是走向海洋并非取决于这个民族的文化传统(因为这是后天形成的),而是取决于这个民族原始早期受到的各种自然力和自然环境的影响,诸如气候条件、地理条件等因素的制约,这些因素作为生产力的一个方面,越是在人类发展的原始时期,越对于人的活动具有决定性的制约作用!人类在这个时期,若要使自己得以生存和发展,只有顺应自然并按照自然规律去找寻和开辟自己的生存空间,这不是正好印证了达尔文的“适者生存、物竞天择”的生物进化论的观点吗!中华民族和希腊民族历经世世代代所养成的民族特性,也就必然与这两个民族各自的生存空间息息相关了。
通过比较中国和希腊上古神话中神话人物的行为活动,让我们看到了两个民族各自不同的民族特性:中华民族“脚踏实地收敛”的民族性和希腊民族“热情奔放张扬”的民族性。通过比较中国和希腊上古神话诞生的地缘因素,又进一步懂得中希不同的民族特性与两个民族的祖先得以生养栖息的自然环境之间紧密的关联!
参考文献:
[1]袁珂,中国古代神话[M],北京:中华书局,1960。
[2](美)斯威策,希腊神话与传说[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3]袁珂,神话选译百题[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78
[4]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A],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