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奖,奖文学?

何云波

曾是《新世界》杂志主编、苏联作家协会副总书记的康·米·西蒙诺夫在《我这代人的见证——关于斯大林的思考》一书中，曾谈到在斯大林文学奖讨论过程中，自己亲历的一桩“轶事”。

二战前，苏联两位教授克柳耶娃和罗斯金发明了一种抗癌药“KP”，这种药的有效性能一直存在争议。1946年，苏联医学科学院学术秘书帕林在访美期间，根据两位教授的请求，把他们在苏联出版的专著《癌症的生物疗法》的手稿作为学术交流交给了美国的出版商。斯大林对“KP”的价值深信不疑，认为这样做是出卖了国家的重要机密，几位当事人包括当时的卫生部长都被交付审判。并由此在全国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运动：批判世界主义，反对妄自菲薄，反对向外国卑躬屈膝。

斯大林很想让作家们就此题材写部长篇小说。在接见当时作协正、副书记法捷耶夫、西蒙诺夫时，斯大林谈起此事。西蒙诺夫顺口说了一句：“这个题材更适合写剧本。”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西蒙诺夫既是诗人、小说家，也是剧作家，他这样说似乎便是应承了写剧本之事。但他正在创作一部小说《祖国炊烟》，实在无心于此。《祖国炊烟》在西蒙诺夫看来，是要表现一种真正的爱国主义精神。但小说发表后，却受到莫名其妙的攻击，据说是斯大林很不喜欢这部小说。当然真正的原因是那个记在西蒙诺夫账上而他没有完成的剧本。无奈之下，西蒙诺夫只好马上答应写剧本。经过在微生物实验室里的一番“考察访问、体验生活”，终于炮制出了应景之作《异邦暗影》。

《异邦暗影》写主人公特鲁勃尼科夫教授由于爱虚荣、轻信，几乎把具有国家意义的科学秘密泄露给了完全不应当了解这种秘密的人，剧终时达摩克利斯剑悬在他的头顶。剧本先送斯大林审查。斯大林看过后，建议结尾可以改一改：卫生部长把问题报告给了政府，尽管主人公干了那些事，政府仍不怀疑他的正派，继续留他在实验室，让他把已经开始的事业进行到底。

在报刊对卑躬屈膝和崇洋媚外问题提得非常尖锐的情况下，西蒙诺夫本不敢指望剧本可以对主人公作宽大处理。如今却是斯大林亲自恩准，对西蒙诺夫来说，真可謂意外之喜(尽管西蒙诺夫明白，在现实生活中，代表政府的斯大林对这种事情是决不宽恕的，他不过是通过艺术向国民示以怀柔施惠而已)。西蒙诺夫只用一天时间。就按斯大林所喜欢的修改了。

但是，当剧本被提名斯大林文学奖候选作品，先在作协书记处会议上讨论时，却出了问题。书记处里的西蒙诺夫的那些同事们，对剧本提出了相当激烈的批评。批评的焦点便是剧本的结尾，它被认为是错误的、过于宽容的、自由主义甚至是投降主义的结尾，应该像原稿那样，让主人公受到惩罚。西蒙诺夫在会上自然不便说明，结尾的修改是秉承斯大林的旨意。结果，剧本被从讨论名单中撤了下来。

事后，西蒙诺夫觉得有必要将事情的真相告知身为斯大林奖金委员会主席的法捷耶夫。法捷耶夫听后，第一个反应是开怀大笑，继而变得非常严肃：“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把我们大家置于如此尴尬的境地?是呀，你使我们很为难，下一次再遇到这种事，你要立即告诉我们。”

剧本最终自然是顺利获奖。

[原载2009年第8期《闽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