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波
我进入悉尼大学不久就在学校旁边一家新开张的7-11店找到了兼职,工作时间从晚上11点到早上7点。
上班前先参加培训,培训官告诉我们,如果在遭遇抢劫时和歹徒发生争执,甚至反抗,得到的将不是鲜花和掌声,而是批评和辞退。培训官说遭遇抢劫的概率是二十万分之一,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会成为这个庞大分母上的小小分子。
第一天上班,很舒服,没有多少顾客。晚上两点之后,就剩下我一个人清清静静地看书。
第二天上班,夜里11点,忽然4个小伙子冲进店门,手里高举垒球棒。我赶紧按照培训官的指令——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然后就听见柜台外一片打砸抢的声音,震撼而清晰。渐渐地四周平静了下来,我拿起电话报警。警察来后听完我的描述,首先赞扬我处理得好,没有人受伤,接着给现场照相。
当警察要我估计损失时,我牢记培训官的话:不知道,让老板去估计。没过多久,老板接到电话到来,他面色沉重地向警察估计了损失的数字。因为店里所有的东西都上了保险,那个数字足以弥补今晚的所有损失后,还让老板小发一笔。
最后老板忍不住心中的喜悦,微笑着让我回家休息。今天的工资双倍。这真是一个三赢的局面,歹徒、老板、我都高兴。最后警察带我到局里登记和录口供,然后开着奔驰警车送我回家睡觉。
第三次上班,店里多了一个保安戴卫,他是7—11总部派出的保安,哪个店铺出事了,他就到哪里去上一阵子班。戴卫说如果遇上抢劫,他会更职业地帮助歹徒顺利完成抢劫。
我从没想过要去英勇一把,但又一次被形势所逼。在戴卫走后的第一天,我又一次单独上班,静静地坐在柜台里看书。
远远街道的拐角处突然传出一片人声,我想起戴卫曾对我说,有异常情况最好出门看看,于是跨出店门。我看见七八条黑影有说有笑地向我包抄过来,我心中叫苦不已!“不会吧,又抢劫!”
转眼间就有4个少年把我围在店门外,其他人则蜂拥入店“shopping”去了。我正准备微微一笑。轻松一下气氛。只听得“砰”的一声。不知是身边哪位一拳就打在了我的脸上。
满腔的怒火化为一股巨大的力量灌注到我的四肢,我一把拨开挡住我退路的两个小伙子,撒腿向最近的警察局狂奔而去。正高速狂奔间,警车的呼啸声在耳边响起。我长吐一口气,安全了。然后一切的程序跟上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这次我已经驾轻就熟。在局里录口供等环节上节省了不少时间。
过了两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则律师登的广告,是关于工伤赔偿的。反正休息,闲来无事,我于是拨通了号码去咨询,想打听一下我这种情况能赔多少钱。没想到电话那头律师听完之后马上就约我见面。
在律师史密斯的办公室里,我指着脸上那一处青紫问他这应该算是工伤吧。史密斯斜着眼看了看,婉转地告诉我这点伤值不了几个钱。接着他问我脖子疼不疼、肩疼不疼、腰酸不酸……我总是摇头。
史密斯慢慢翻看着我带来的两份警察局口供。突然,他一敲桌子:这是个大案子!史密斯跟我解释道:第一次抢劫叫hold up,持械抢劫或者叫武装抢劫,虽然我没受伤。但性质比第二次严重得多。
我与律师最终达成了共识,那就是——我脆弱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史密斯让我回家休息两周,他告诉我这段时间不用上班,保险公司会按我现在的工资每周付给我钱,直到确定我完全康复为止,因为我的工资里有保险,叫Workcover。
两周后和史密斯再次见面。史密斯又从头到脚问我一遍哪里不舒服,我还是不住摇头。史密斯突然问我味觉有没有减退或丧失。史密斯给我解释:有的人脸部受到重击或过度紧张后,会渐渐出现味觉丧失的现象。吃东西觉得平淡无味。如果这样,属于终身残疾,将会获得很大一笔赔偿。而且这种伤害到目前为止从医学上还不好判定。检查时只是让你尝各种药水,看看你的面部表情反应。如果没什么表情,那么味觉功能就有问题了。
这也太夸张了吧!我告诉他,我现在吃嘛嘛香,这个味觉嘛,我看它一时半会儿好像还消失不了。
史密斯没有办法,使出了最后的绝招:“你浑身上下没有受伤,那你的心理上总该受伤了吧!”我一想,对呀,我的心灵可真是实实在在千真万确受伤了:“以前晚上我经常约朋友出门逛街玩耍,现在我却宁愿待在家里,睡觉做梦也经常是抢劫场景……”史密斯听完了我的描述,脸上露出了笑容。
史密斯开始着手处理我的案子,申请心理医生给我治疗评估,向保险公司提出赔偿计划。安排出庭律师……
我的案子从开始到完全结束一共花了一年的时间。最后我拿出计算器一算。保险公司一共赔偿给我10万人民币。那天退庭后,我的出庭律师把我单独拉到一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孩子,我曾经经手过一个与你类似的案子,那是一位女学生在麦当劳打工被抢劫,要求心理赔偿。不过她没有通过工伤法告保险公司,而是通过普通法起诉麦当劳的安全措施不够完善。最后麦当劳赔给她45万澳币(合240万人民币左右)。
我微微一笑,告诉老人家我没有什么遗憾,已经很知足了,谢谢他的帮助。
(王山摘自《好日子》2009年第8期,丘玮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