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向桐 李建珊
摘 要:自然科学的产生与发展是现代性展开的逻辑结果,现代性隐含了近代科学精神的内在特质。从现代性逻辑的角度来看,科学精神的特质是现代主体理性发展的产物,它具体表现为数学主义、经验主义和功利主义,它们通过认知理性的方式(逻辑、数学和科学语言)把握表象世界,但同时也决定了自然世界只有在主体理性和语言中才能向人敞开。科学精神以数学(几何学)和主体理性的联盟为支点,借助功利主义实现了现代科学的产生和发展,现代性逻辑中的科学精神既推动了近代科学的产生与发展,也决定了自然科学在当代社会中产生的一系列悖论问题。
关键词:科学精神;现代性;实验方法;机械实在论
科学精神(scientific spirit,或The Ethos of Science)一直是科学哲学集中关注的问题之一,但作为一个理论概念迄今为止还没有形成统一的共识。我们认为,造成学界关于科学精神争论莫衷一是的重要原因在于人们相关讨论缺乏一个共同的平台,同样是在谈论科学精神,但其内涵和意义却相差甚远,而且,许多讨论过于分散并没有抓住科学精神的本质①。本文意在提供一个理解科学精神的重要维度:从科学史的角度,把科学精神放在现代性的视角下进行考察。因为现代技术与科学都是现代性(modernity)发展的产物,自然科学的产生与发展是现代性展开的逻辑结果,是现代性运动的典型产物。Luhmann这样总结它们之间的关系,“科学的现代性是没有疑问的,……其现代性是不言而喻的”②。可以说现代性是理解近代自然科学不能缺少的一个必要维度,在现代性中,也隐含了科学精神的内在特质,因此,现代性应该成为我们思考科学精神的重要出发点。
一、科学精神与现代主体理性
现代性作为“一种新的时代意识”,是通过更新与古代世界的关系而形成现代现象的内在规定性,并构成了近代西方社会和文化的时代特质和基础。而近代科学并非凭空产生,其存在总是扎根于某种“生活形式”之中,即人们的科学实践活动都有其产生的历史传统和精神渊源,只有当自身内部条件以及外部条件成熟之后它才会发生并发展起来。近代科学的产生也是如此,Raymond Stearns这样说:“文艺复兴以来,科学概念已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在词汇中科学已经取代了自然哲学概念。蕴育科学成就的心灵的态度(attitudes of mind),我们可以用‘科学精神一词来表示。”科学精神这个“心灵态度”,为近代科学的产生准备了必要的思想和方法论前提,Stearns紧接着指出,“虽然一些科学精神可能溯源于柏拉图学园及柏拉图开始的方法,但看起来大部分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成果,这一时期,人们抛弃了他们心灵的独断论态度。替代了对亚里士多德、托勒密、奥古斯丁或经院哲学信条的无可置疑接受,坚信自然的秘密可以发现,并被人类所理解,人们开始大胆地检验自然哲学中的长期被接受的信念,用实验和理性化这把双刃剑建立了新的信念”
⑤(注: Raymond Phineas Stearns,“The Scientific Spirit in England in Early Modern Times”,獻sis,1943(4):293.)。在此意义上,现代性确实是与科学精神相贯通的,现代性也是我们理解科学精神的必要途径。
现代性是伴随着近代人们对主体自觉意识的觉醒而产生的,近代科学及科学精神正是体现现代理性精神的内在逻辑。
当然严格来说,近代以来所形成的这种理性主义,主要表现为一种主体理性,“作为最高实在的纯粹自我观念是现代性的灵魂所在”(注:D.Kolb,玊he critique of pure modernity,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6,p.7.),主体自我的确定性完全能够为科学知识奠定可靠的基础。海德格尔分析说,“作为我思,我乃是此后一切确定性和真理据以立足的根据……我就成为突出的本质性的人的规定性。直到那时及至以后,人都被理解为理性动物(animal rationale)了。……随着我思我在,理性现在就明确地并且按其本己的要求被设定为一切知识的第一根据和对一般物的所有规定的引线”(注:[德]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孙周兴选编,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883页。
。科学精神与主体性从现代性一开始就紧密联结于一体,并得以使之逐步展开。
在理性主义导引下,现代性的逻辑逐步展开。主体理性成为人类科学知识走向确定性和客观性的根本保障。现代性的核心观念正是这种“理性主义”,它表达了近代以来这样一个最基本的哲学理念,理性与知识的同质性,这也成为哲学认识论的理论依据和方法论前提。这种理智主义认识论认为,人类的理性是至高无上的、绝对的和超历史的,“理性统治一切”,主体理性构成了人类认识和存在的可靠根据。即主体性的观念成为“现代性的根基”,也是近代自然科学的形而上学根源所在。现代性价值观,特别是其主体理性观念,对科学的产生发展起着催化作用,“从原则上说来,几乎任何一种价值对于某些陈述是否具有科学上的可接受性都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也就是在某种意义上,我们说几乎任何一种价值都将影响到科学的取向”(注:P.Crimp,玈cientific and other value:philosophy of scientific and the occul,Suny Press,1990,1.)。现代性中的主体理性主义价值观,直接决定了近代科学精神的一个核心观念——“对人类理性能力的信任”⑤。プ匀皇澜缭谥魈遄酆夏芰Φ淖饔孟鲁晌“遵循自然法则的自然科学的对象领域”。即近代哲学以个人的主体意识和感性活动为理论基点,以主体原则为知识确定性的基础,由此现代性就可以不再借用古典时代的外在的“阿基米德点”,而是从人本身中发现能为自身立法的逻辑原点。现代性逻辑中的认识论本身是完全可以自足的,从此理性成为现代性的核心理念,构成了传统形而上学与自然科学所追求的确定性和自明性的源泉,并成为概念、定义等理性思维形式得以确立的基础。这是近代启蒙运动以来科学精神的实质内涵,“启蒙运动以来,人们就把科学等同于从传统和迷信中脱离出来的社会进步和道德解放,科学已被视为人类所有理性实践的典范”(注:Stephan Fuchs, The professional quest for truth,a social theory of science and knowledge,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92,p.1.)。
二、数学主义与经验主义:主体理性对自然立法的途径
主体理性是近代科学精神的核心理念,但主体理性对“自然”的立法是如何具体实现的呢?当然,实际情况并非像康德所描述的那样简单,先验理性对经验自然的综合。对人类理性能力的信任,“可以在数据分类的基础上从现实中得出结论,阐明自然现象遵守的规律”
⑥(注: Raymond Phineas Stearns,“The Scientific Spirit in England in Early Modern Times”, Isis,1943(4):p.293,p.295.),现代性在自然科学中的实现和途径,主要是通过数学理性主义。鲍曼断言,几何学是现代精神的原型(注:Zygmunt Bauman,玀odernity and Ambivalence,獵ambridge: Polity.1991:15.),数学成了贯通主体与外部实在的关键。莫里斯•克莱因也指出,近代人们要“利用理性重建所有知识,以及到大自然中寻求真理之源的运动,……思维敏捷的学者寻求在确定无疑的知识基础上建立新的思想体系,数学的真实性正好符合这种要求”。韦伯认为现代主义的基本精神之一就是计算,数学与理性精神的统一是现代性的主要表现形式。现代性的主体借助数学理性以达到主体与客体的贯通,人类的科学知识才有了客观性和普遍必然性的依据。所以,“近代科学成功的秘密,就在于在科学活动中选择了一个新的目标。这个由伽利略提出的,并为他的后继者们继续追求的新的目标,就是寻求对科学现象进行独立于任何物理解释的定量的描述”(注:[美]克莱因:《西方文化中的数学》,张祖贵译,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03-184页。 )。而且也“一定存在一门普遍化的科学,它能够解释关于秩序和数量的所有问题,而和内容无关”(注:Parkinson,玊he Renaissance and Seventeenth-century Rationalism, Routledge,1993,p.204.)。孕育近代科学的精神沃土,正是科学的生命起源所在。Stearns指出,“英国科学精神的起源……可以追溯到罗伯特•格罗塞特、罗吉尔•培根”。其中,培根坚信,自然是数学化的,由几何学语言写成,自然界具有数学设计的特点。而且“其哲学的要旨成为一种传统,在英国学者传承中没有中断过,尤其是在牛津,一直保留着活跃的新柏拉图主义,对数学和实验科学持支持态度”⑥。事实上,近代科学发展初期,大多科学家也具有鲜明的数学主义色彩,深信毕达哥拉斯主义和柏拉图原理。例如哥白尼,坚称他的日心说工作仅仅是要恢复古代毕达哥拉斯、柏拉图的学说,因为传统的天文学,亚里士多德-托勒密体系本身过于复杂,肯定不符合上帝的旨意;开普勒不仅确信宇宙就是三位一体的整体,天文学对外部世界进行研究的主要目的在于发现上帝赋予它的合理秩序与和谐,而这些是上帝以数学语言透露给我们的,所以开普勒宣称,世界的实在性是其数学关系构成的。笛卡尔、伽利略、帕斯卡乃至牛顿和莱布尼兹等人,也都认为整个人类的首要追求目标应该是理解和发展上帝所创造的奇迹,大自然是数学化的,只有通过数学才能领悟世界的实质和精华。
再者,现代性对主体理性的强调,还意味着“对权威的批判性态度,它要求对自然现象(通过观察和实验)进行详细的相互比较和检查。这暗示了对实验的信赖,以至于放弃先前已经接受了的‘权威性”。其实现代性本来就是以“人的发现”(尤其是理性)为其标志的。经过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的洗礼,导致了“人的发现”,理性、经验在与宗教权威的斗争中取得了胜利,从而重新确立了经验、理性在人类认识中的地位。人们的价值观逐渐由中世纪宗教的“信仰理性”转向了“经验理性”,形成一种经验主义、自然主义价值观。由此,经验证据逐步取代了传统的宗教或世俗权威,成为科学理性的依据,E.Kellev将此总结为“让数据自己说话”(注:Kate Lenzo,“Validity and Self-Reflexivity Meet Poststructuralism: Scientific Ethos and theTransgressive Self”,獷ducational Researcher,1995(4) :17.)。
在这种人文主义精神的推动下,经验主义与理性主义开始结合起来,学者传统与工匠传统逐渐结合起来,实验方法与数学方法的结合,使得以伽利略“数学—实验方法”为标志的实验科学产生。这时,人们强调,“有两条获得知识的途径,即,通过推理和经验,理性导致一个结论,并使我们承认它,但不能使这个结论确定无疑,……除非心灵通过经验的方法发现它” ② (注:Raymond Phineas Stearns,“The Scientific Spirit in England in Early Modern Times”, Isis,1943(4):293.)。正是从伽利略开始,才将实验和数学方法真正结合起来,观察从科学研究的从属地位上升到了主要地位。在伽利略看来,事实不再是从权威和理性综合中演绎出来的,哥白尼的天文学是根据数学简单性这一先验原则建立起来的,伽利略却利用望远镜去加以实际检验。最重要的是,他把吉尔伯特的实验方法和归纳方法与数学的演绎方法结合起来,进而发现并建立了物理科学的真正方法。
伽利略以实验方法为中心,在尊重经验事实的基础上,创立了近代科学的实验研究方法,打通了科学发展的康庄大道。这正体现了“培根强调理性和实验作为获得自然知识的最后方法”的理想,科学精神强调的是“探求数据及其意义、对证实的要求”②。Etten 将这种世界观称为机械实在论(mechanical realism),“机械实在论成为现代科学的形而上学基础。随着机械实在论形而上学观念的深入人心,科学家就可以从他们的可操控实验中的归纳,扩展到实验室外的实在,因为它们是同样机制下的‘自然规律。机械实在论模糊了传统思维中自然与人工的界线”(注:J.Etten,“Book Reviews: Modern Science and the Capriciousness of Nature”,玈cience Studies,2007(1):106.)。近代启蒙科学精神对数学主义与经验主义的强调,通过主体理性实现了对自然的立法。
三、功利主义:科学精神被忽视的一面
仅靠近代经验主义和数学主义精神,近代科学还是发展不起来的,现代性的功利主义思想在其中也起到了关键作用。怀特海在《科学与近代世界》中专门分析了这个问题,“希腊人过于偏重理论。对他们说来,科学仅是哲学的衍生物,格黎哥里和圣•本笃都是重实际的人,重视平凡事物的意义。他们把这种实际的精神和自己的宗教与文化活动联系起来。尤其是由于有了圣•本笃,当时的隐修院才成了实际农艺家、艺术家、圣哲与学者的家园。多亏早期本笃会员有实际精神,科学与技术才能结合起来,学术也就因之和无情而不以人意为转移的事实建立了联系。现代科学导源于希腊,同时也导源于罗马。现代科学和实际世界保持密切联系,因而在思想上增加了动力”(注:[英]怀特海:《科学与近代世界》,何钦译,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第13页。 )。希腊人论道式的智慧,往往多沉溺于争辩和脱离现实,“这恰是和探究真理最相违反的一种智慧”,从这个角度看,古希腊自然哲学更多体现的是一种认识论的价值,它更多是出于个人的兴趣和爱好,是“为科学而科学”。但古希腊科学经过一段时间的兴旺之后又很快衰落了,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仅仅靠个人兴趣、爱好还不足以能够推动科学作为一项社会事业持续、稳定地发展。
中世纪之后,人们对“来世向往”的宗教情怀还是彻底压制了人们的世俗观念,自然并没有成为人们的研究对象,功利主义思想还没有发展起来。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上帝的光环上”,以至于“中世纪对自然现象毫无兴趣,漠视个人主张,其根源在于一种超自然的观点,一种向往来世的思想占据支配地位。与天国相比,尘世是微不足道的,充其量不过是对来世的准备”(注:[英]亚•沃尔夫:《 十六、十七世纪的科学技术和哲学史》, 傅学恒等译,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6页。) 。这样,世俗的自然万物不可能成为人们的主要研究对象,这种思想观念大大阻碍了人们对自然的认识。在宗教价值观支配之下,科学是无从发展的,因此还需要进一步打破这种价值观的桎梏。要解决这个问题,就需要为科学寻找新的动力,这就是科学的实用性价值,只有它才能为科学发展提供现实的原动力。
对“神圣知识”观念的打破,是现代性发展的重要结果。功利性正是现代性的重要价值观念之一,现代性作为一种新的精神形态,其产生有着深刻的世俗基础,现代社会的市场化和工业化构成了现代性的历史前提。工业文明体现的是技术理性的世俗文明,所以对功利的追求是这种文明本身的内核,作为现代性逻辑展开的必要一环,科学精神(包括技术)的功用化和世俗化特质是内在具有的。功利主义把近代人从“沉思的生活”中摆脱出来,转向行动的生活,不再满足于纯粹的精神需求,而渴望一种能够实际运用的科学知识,即笛卡儿所言“使人成为自然的拥有者和主宰者的科学”。
现代理性中的工具主义思想(韦伯所谓技术理性)将手段应用于合目的时所凭靠的合理性,逐渐演绎为可以用函数进行量化分析的“帕累托最优”原则。它具体表现为价值观上的人类中心主义和经济利益衡量原则。韦伯在揭示现代性困境时就曾指出,科学现代性造就了现代社会生活的合理化以及管理的科学化,其中社会生活的合理化体现之一是对效益的过分强调,以有用性为标准对周围的事物进行取舍。贝尔也指出,在看重经验效益的现代社会,个人受到社会角色的要求,必然被当作物而不是人来对待,它成为最大限度谋求利润的工具,人本身异化为资本、利润的工具。随着人类对自然的征服,轰轰烈烈的工业技术实践活动使得以往只有想象中从存在的东西转化成了现实,“现代工业革命的一个核心特征就是:工具从目的中的解放。前现代生活模式中目的是强制性的:为了从目的中解放出来,工具必须‘超出目的,工具对目的之超出为现代世界注入其‘独一无一的、空前自由的感觉”(注:Z.Banman,玃ostmodern Ethics, Oxford& Cambridge,1993,p.190.)。
这种经验主义、自然主义价值观反映在人们对待科学知识的态度上,表现为强调科学知识的世俗价值、经验性的价值。这逐渐形成了一种带有强烈实用主义色彩的近代科学精神。例如英国皇家学会的章程,就体现了这种经验科学的特点,并洋溢着功利主义的思想气息。其中写到:“我们明白,再没有什么比提倡有用的技术和科学更能促进这样圆满的政治的实现了。通过周密的考察,我们发现有用的技术和科学是文明社会和自由政体的基础。……我们只有增加可以促进我国臣民的舒适、利润和健康的有用发明,才能有效地发展自然实验哲学,特别是其中同增进贸易有关的部分”(注:[英]贝尔纳:《科学的社会功能》,陈体芳译,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60页。 )。默顿在《17世纪英国的科学技术与社会》一书中分析到,当时在英国占主导地位的社会价值观就是清教主义,而清教主义有三个主要的价值观念:功利主义、理性主义和世俗主义。功利主义强调世俗的认知兴趣,并且通过有条不紊的、不懈的认识行动来获得有用知识;理性主义强调自由的研究权利乃至责任,反对传统主义的盲目崇拜,所有这些都是与科学的价值观相一致的。正是“清教的精神气质所固有的种种社会价值是这样一些价值,它们(由于基本的用宗教术语表达并由宗教权威加以促进的功利主义倾向)导致了对科学的赞许”。功利主义对科学发展的重大促进作用,正如文德尔班所说的,“哲学必须是自然科学——这是当时时代的口号”(注:[德]文德尔班:《哲学史教程》,罗达仁译,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第476页。)。
四、结论:现代性逻辑中科学精神的悖论
凭借现代性逻辑,近代科学精神以数学(几何学)和主体理性的联盟为支点,借助功利主义实现了现代科学的产生和发展。但科学精神的基本模式是以主体理性为支柱和核心的,这是近代主客二分思维的典型样态,它决定了近代科学的表象主义本质,罗蒂在描述这种表象主义指出,“俘获住传统哲学的图画是作为一面巨镜的心的图画,它包含着各种各样的表象(其中有些准确,有些不准确),并可借助纯粹的、非经验的方法加以研究。如果没有类似于镜子的心的观念,作为准确再现的知识观念就不会出现”(注:[美]理查德•罗蒂:《哲学和自然之镜》,李幼蒸译,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9页。
。二元论正是现代性展开理论论述的根本前提,本质主义在表象观念中获得了支持点,表象就是我们产生外部事物意象所通过的方式,表象不但是科学,而且是所有建立在客观主义认识论基础上实践活动的公理。表象主义试图借助科学方法(最主要的是数学)这一媒介去寻求同实在相符合的真理,宣称由此获得了某种超越活动本身的特性直达真理。“科学的现代性在于知识自身的进步;科学基本是稳定的现代性。”(注:Niklas Luhmann,“the modernity of science”, New German Critique,1994(61):10.)随着现代性的发展,这种表象主义将传统科学观的反映论一直延续下来,产生了近代以来唯理智主义的科学观,一种强调静观、“上帝之目”形式的神圣科学观。
现代科学的二元论思维模式,强调以主客二分把握世界。这种立场使人们摆脱了对事物所采取的那种对象性的把握方式,决定了对科学的实用和工具态度,由此对自然的一种工具论的态度,仅仅从狭隘的工具对象的角度去把握一切科学技术。现代性支配下主体理性的展开,其结果产生了韦伯所谓的西方世界由宗教社会向世俗社会的转变,出现了知识、道德、审美三大文化领域的分离发展。人们在追求人类生活的最大利益化、合理化和完美化时,科学知识起到了支配作用,道德和艺术审美只能跟随在科学的身后,自然科学的构成模式由此也贯穿于现代社会各个层面。自然科学的唯理性标准不仅支配着科学本身,而且也成为现代性衡量一切的最高标准,所以,任何现存物,包括宗教、社会、艺术等都要受到人类理性无情的批判,一切都必须在理性的法庭面前为自己的存在辩护。理性原则成为现代社会的核心价值观念,这也造成了日常生活的被动性,科学世界与人类生活世界的分离。现代科学精神对有序、确定性、普遍性的追求,对理性主义、生活的合理化和政治的文官化强调,也暗示了现代科学的非人性化一面,“自然科学必然会引起生活世界的非人化和现代化,进而导致生活世界意义的丧失”(注:[德]哈贝马斯:《后形而上学思想》,曹卫东等译,译林出版社2001年版,第154-155页。)。
科学的现代性给人类社会带来了物质的极大丰富,但同时在精神层面却有陷入技术理性独断危机的可能。与技术理性的极度发展相对,启蒙运动以来科学精神中的人文主义日趋萎缩,现代性凸显的物质效率取向注定忽视人的存在和生活的精神意义和价值。人们以技术理性取代了启蒙理性的多维性,对现代社会造成的最突出问题就是技术理性的极端发展和人文精神的匮乏。在法兰克福学派看来,现代科学只关心那些可以衡量的东西及其应用,而不再去过问事物的人文意义;只过问如何运用技术手段去达到目的,而不去关心其目的本身,于是科学所追求的真、善、美被剥夺了普遍的有效性。
科学精神主张人通过理性的方式(逻辑、数学和科学语言)把握世界,但自然世界也只有在主体理性和语言中才能向人敞开。所以,现代性表象主义所建构的世界只是抽象的“意识世界”,马克思指出,“无论思想或语言都不能独自组成特殊的王国,它们只是现实生活的表现”(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525页。)。事实上,马克思已为超越表象主义科学观以及现代生活的分化提出了新的理路:用实践理性取代传统的意识哲学;从单纯理性回归前科学的“生活世界”,以恢复理性的多维角度;用现实生活世界的丰富性取代现代性功利主义的单维性。简单而言,只有用实践论的科学观取代表象主义的科学观,以超越作为纯粹知识形态的科学精神去包容科学的物质、社会和时间的维度,才能揭示出前科学精神的“生活属性”。
(责任编辑:周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