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 政
苏轼是中国古代少数几个有多方面成就的文学宗师,于诗、词、文均极有造诣:既是开宋诗新面貌的诗坛先驱,又是宋词词体革新的开拓者,还是“唐宋八大家”中的散文巨擘。同时,他的文论也鞭辟入里、颇有建树。此外,他的书法艺术与黄庭坚、米芾、蔡襄并称“四大家”;绘画上,他也是以文同为首的“湖州竹派”的重要人物。而他的多舛人生、蹭蹬命运影响下的思想更是堂庞博杂的。总之,他是有宋一代文学方面的最重要人物。因此,苏轼一直是现当代古典文学研究关注的焦点,而他在诗史上的特殊地位更使得有关苏诗方面的研究成为苏轼研究中的重头戏。本文将回答以下几个主要问题,对苏诗研究作分类阐述与总结评价:
一、“以文为诗”是否是苏诗的主要特点?
二、为什么要“以文为诗”?
三、是怎么“以文为诗”的?它是否违背了诗歌的本质特征?
四、批评家们为什么难于接受“以文为诗”?
五、苏轼“以文为诗”的意义和影响如何?
辩证地科学地解决这些问题,无疑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它不但对于苏诗的科学认识和重新评价具有重要意义,而且对于宋诗的总体认识和评价,也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不但对中国诗史发展历程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而且对于诗歌的艺术本质。诗与散文之间的关系等一系列理论性问题也将具有重要意义。
在读了大量的关于苏诗的研究论文之后,我试着对上面的几个问题作一个综述性的回答。
从苏轼的诗歌创作的字法上看,他把当时不便入诗的新鲜词汇及方言、土语广泛地在诗中加以使用,从而使得宋代诗歌在“人为艺术”向“自然艺术”的流变中发生了语言上的变革;从句法上面看,虽然不是指苏诗的专利,而是说苏诗的诗句如实地反映了当时口语的语法构句方式的变化,从而使苏诗更进一步具有散文之美,更利于表达多样复杂的情意,更具有“自然艺术”的特质;再从章法结构上看,苏诗将原来属于散文范畴的题材、功能纳入诗歌,使之不仅仅是意象式的抒情短诗,更多的还可以是议论、叙说等等。由此可以看出,“以文为诗”是苏轼大胆的艺术实践活动。“以文为诗”自然也就是苏诗的一个最重要的特点。
从诗史演进的内在规律及诸多因素的考察中,可以看出,苏轼的“以文为诗”自有他产生的必然性、必要性、合理性。
“以文为诗”首先是我国诗歌自身发展的产物,是对六朝以来形成的“人为艺术”实现反拨的必然。
“以文为诗”还与时代的要求及宋代高度发展的散文艺术具有紧密的联系。
诗歌和散文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如果在不放弃诗歌自身特点的前提下,借鉴散文的字法、句法、章法来写诗,恰恰可以实现诗歌的革新。
对于诗歌自身特点——诗歌“本色”的理解,应该随着时代的变化发展而不断变化,总的趋势是增扩诗歌的疆域,而不是缩小。
散文这一文学体裁,比诗歌更容易接近口语,更容易走向“自然艺术”的道路。
苏轼的“自然艺术”的美学思想以及他丰富的散文艺术经验,使他集大成地完成了“以文为诗”的革新。
苏轼的“以文为诗”就总体来说,正是在没有放弃诗歌自身艺术规律的前提下,借鉴散文艺术经验的革新。这一革新的实质,使苏诗彻底实现了对“人为艺术”的反拨,成为了含有“人为艺术”精华的更高一层次的“自然艺术”。
苏轼的“以文为诗”使诗歌具有了散文所特有的接近社会生活原型的艺术特点,使诗歌更好地表达了丰富的思想情感,并使诗歌具有散文的曲折摇曳之美。批评苏诗“以文为诗”是“形式主义”,是“反形象思维”的观点是不科学的。
批评家们难于接受“以文为诗”这一客观事实,主要是由于六朝以来“纯诗艺术”的高度发展,特别是唐诗的辉煌成就,使批评家易于固定对诗、文观念的理解。这种传统的审美情趣制约着批评家们的审美标准。这种批评家对诗人革新的不理解的现象,有如梁宗岱先生所说的,“批评家和诗人之间的鸿沟也许永无链接的希望”,“诗人企图去创造一些现世所未有或已有而未达到完美的东西;批评家却是一个循谨的守成者,只知道援以往的成例来绳新生的现象,或站在岸上指责诗人没人海底的探求”。
苏轼的“以文为诗”,对我国诗史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对于我国诗歌由古典高雅的王国向通俗平易的近现代诗歌的迈进,具有重要意义。当然这不是苏轼个人之力,而是苏轼顺应了诗史发展的内在要求,并对其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对于“以诗为诗”的“人为艺术”和“以文为诗”的“自然艺术”,都是诗史发展的必然,都有他们产生、发展、存在的合理性。有些文学现象,如果我们把它们看成是相互间毫无联系的现象,从而把它们作横向静态比较,常常会得出历史倒退的结论。比如白居易批评六朝文学“嘲风雪,弄花草”而已,是对《诗经》六义的倒退。然而,没有六朝时期对形式美的追求,就不会有唐诗的辉煌成就。同样,陈师道、严羽也有宋诗是对唐诗的倒退的批评。横向的批评姑且不论,如果从纵向的动态发展来讲,宋诗的特点的确代表了诗歌发展的方向和趋势,甚至已经有了近代诗歌的一些特点。因此,我们可以说,今后如果有现代的新诗超过了唐诗,那么,就可以看出宋诗和苏诗的成绩了。因此,一部中国诗史,正是从宋诗这里,特别是从苏轼“以文为诗”这里,通向了新诗的大道,走向了未来。郭沫若的惠特曼式的散文化的诗,艾青的散文式的诗及其《诗论》,都早已透露了个中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