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花非雾
馨儿喜欢百合花,她把家里所有能绣花的东西都绣上百合图案。
馨儿不需要为自己的生计忙碌,有大把时间坐在窗前,唱着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因为馨儿生下来便与众不同。她的腰部有一块肉赘压迫神经,致使双脚几乎没有发育。
当馨儿懂得自己的与众不同时,也领会了父母望着自己时,内心莫大的伤痛。
年轻的父母拼命赚钱送她做手术,使她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用双拐走路;最后,她甩掉双拐,摇摇摆摆地走出自我。
父亲的事业发展到国外,他和母亲把这套房子留给馨儿,带着无限惦念双双飞走了。
馨儿常常寂寥地把目光投向小区花园。花园间的小路上偶然走过一个穿运动衣的男孩,新鲜的面孔引起了馨儿的注意。他个头适中,二十多岁,毛寸发,骨架结实匀称,背着双肩大包。
馨儿转过脸来,叹一口气。
馨儿把电脑折腾得罢工了,女孩子都有这个本事。
馨儿打电话给女友艺博,艺博开了一间家政服务公司。
一刻钟不到,维修人员来了,竟是那个穿运动衣的男孩。电脑在男孩手里像被驯服的巴儿狗,乖乖运转起来。他洒脱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走到门口回过头:“馨儿,有什么问题,直接打电话叫我,我叫孟扬。”
清晨或傍晚,馨儿会慢慢走下楼,在花园里坐坐,常看到孟扬推着自行车,满头大汗地经过,背上一大块湿迹,令人心痛。他早晨带一筐牛奶瓶,傍晚带的是矿泉水桶。
馨儿在花架下对他微笑点头,孟扬欢喜地应答着,笑开满脸阳光。
馨儿又一次把电脑折磨死机。孟扬又来了,背上多了一把吉它。他一边维修着系统,一边告诉馨儿,他正在街头“卖唱”。
电脑修好了,孟扬坐在沙发上,一边喝馨儿倒给他的果汁,一边欣赏满屋的百合花。馨儿背窗坐着,柔和的逆光中,馨儿的脸庞朦胧如一朵月下百合。孟扬那一刻发呆了。
“哦,”馨儿从那种气氛中惊醒过来,“你留下来吃饭吧?”
孟扬本要离开,却不自主地跟着蹒跚的馨儿进了厨房。
锅里煲着绿豆汤,菜筐里放着大量蔬菜,有些已不新鲜了。孟扬麻利地接过馨儿手中的厨具,很快做好几个菜,微波炉“叮”地一声,饼烤好了。
孟扬从此每天都来,带给馨儿新鲜的蔬菜,偶尔也帮她做饭。馨儿留他,他便一起吃,算给他菜钱时,他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犹豫着接过去。
爸爸从国外打来电话,馨儿忍不住告诉他:“我想谈朋友了。”
爸爸很吃一惊,馨儿一直拒绝相亲,不要那种交易式的婚姻。他相信馨儿:“乖,祝你幸福——需要我们时说一声。”
第二天,马桶无缘无故地坏掉了,馨儿打电话给孟扬,孟扬挂着满脸汗珠来了。进卫生间叮当一阵儿,就走出来说:“好了。”
馨儿拉他坐在窗前喝水。孟扬身上的汗味飘进馨儿的鼻子里,很好闻,有一种百合香。馨儿抬手拭去孟扬额上的汗,发现孟扬黑亮的双眼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一道闪电从他们之间穿过,他们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承接着眼神里的电流。
他们相爱了。从春天到夏天,一季的百合花开,已明证没有什么能阻止两颗相通的心。孟扬把坚实的大手穿过馨儿的柔美长发:“我的老家在远远的大山里,山脚下长满野百合,花开时节,我带你去看。”
一个静谧的午后,艺博风风火火地跑来了,她把一叠照片扔给馨儿:“他骗了你,我对他说过你家有钱……”
照片上的女孩肥白但可爱,在一间简陋住房里,孟扬扮鬼脸逗她发笑,给她洗脸、系鞋带……馨儿心里发痛:“你带我到那儿去。”
艺博知道拗不过她。
孟扬的家在不远的平房区,屋里比照片更简陋,却出人意料地干净,肥白女孩坐在屋子一角,见生人来,惊慌站起。
馨儿问:“你是谁?孟扬呢?”
女孩把手指向她们身后。
孟扬提着一桶水站在门口。他急忙扶馨儿坐下,拉着女孩的手说:“这是我妹妹,四岁时从平房摔下来,伤了大脑。父母都不在了,我带她到城里攒钱治病。”
艺博偷偷掐了馨儿一把,暗示孟扬的确需要钱。
馨儿走过去,拉起女孩的手:“妹妹,你跟我回家好吗?我和你哥一起攒钱给你治病。”
女孩无知无识的脸绽开一缕与孟扬一样的笑容,将身体偎过来,亲昵地望着馨儿。艺博惊讶地叫了一声,无奈地跺脚。
夏末秋初,平房里真热,馨儿只想带着孟扬兄妹回到那个有空调,有百合花的家。等春天时,与他们一起到山脚下看百合花开。